他沒有辦法將筆記本上的那些東西從腦子里剜掉，同樣也沒辦法將那些死死纏繞著他心臟、令他喘不過氣來的念頭拋諸腦后。他心里很亂。

    她今早眼睛亮晶晶地將豆?jié){推過來, 他看著她的笑容，卻不合時宜地想起她筆記本上的那一個個對勾、一件件未完成事項(xiàng)——送豆?jié){也在其中，被她打了好幾次對勾。

    所以, 這一杯豆?jié){, 也只是為了換來一個對勾罷了嗎。

    豆?jié){是溫?zé)岬? 可是里面到底包含了幾分利用，幾分真正對他的關(guān)心？

    杭祁不敢多想。

    先前覺得甜蜜的東西，一下子變得苦澀起來。

    一直以來, 疑惑的問題也終于得到了答案, 為什么她會靠近他、會在意他、會對他好, 為什么偏偏是他……原來是這樣。換句話說, 假如他沒有了這一層利用價值的話, 她是不是一開始就不會接近他了？

    想到這里，杭祁呼吸戛然而止, 心里像是被什么尖銳的東西狠狠劃過，雖然看不到傷痕, 但刺痛的苦楚是真實(shí)存在的。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某種配合的道具，本身的價值蕩然無存。

    但他甚至都沒有資格去憤怒——

    畢竟, 一開始他就想過，即便譚冥冥是有目的地接近他，他也認(rèn)了, 也甘之如飴。他本來就一無所有，生活里突然闖進(jìn)了她，已經(jīng)是萬幸了。

    可是，無論他怎樣拼命告訴自己，這層真相早在意料之中，沒什么好怪她的。當(dāng)發(fā)現(xiàn)事實(shí)果真如此時，他卻仍然整整一宿渾身冰涼沒有睡著。就像是擁有再少的人，對突如其來的一塊糖，也會悄然抱有幾分隱秘的希冀，希望它是真的，希望它是獨(dú)屬于自己的、希望它能一直被自己握在掌心。

    但現(xiàn)在，他的那些得寸進(jìn)尺的希冀一下子被澆滅了，糖也被搶走了，告訴他，并不是因?yàn)樗@塊糖才給他的，而只是因?yàn)榻o他，可以換取一些好處罷了……

    他一時之間，無法控制地感到失落，且難堪。

    他也沒辦法開口問，害怕得到讓自己更加墜下一層地獄的答案，也怕一旦窗戶紙捅破了，譚冥冥感到尷尬，就再也不圍在他身邊了。那樣的結(jié)果他無法接受。

    ……

    寒冷滲入骨髓，杭祁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將課本攥得微微發(fā)白，冷空氣從他脖子處的衣領(lǐng)往里灌，可他仿佛毫無知覺。

    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氣。

    ……

    而教室里的譚冥冥不停地朝著走廊外看去，可是隔了一道墻，什么也看不到。早知道就不要上課傳紙條了，還連累杭祁出去罰站了。她也不敢再引起班主任的注意，于是情緒低落地低著頭，竭力將注意力放在課本上。

    人是種情緒很敏銳的動物。要是之前，杭祁這樣冷淡，譚冥冥還覺得很正常。可她以為他們之間關(guān)系已經(jīng)非常穩(wěn)固了，爬山的時候杭祁還背過她——杭祁再突然拒她于千里之外，她便覺得，一定發(fā)生了些什么。

    她想不通，心里悶悶的，瞥了眼杭祁被豆?jié){淋濕得字跡模糊的作業(yè)本，反正也聽不進(jìn)去講了，便掏出一個新的作業(yè)本，臨摹杭祁的字跡，給他重新抄起了作業(yè)。

    好在接下來班主任見譚冥冥安分了，也沒再說她了，這節(jié)課就這樣平安無事地過去了。

    杭祁的字跡鋒芒畢露，很好看，但譚冥冥完全沒心思欣賞，她趴在桌上胡思亂想地抄了一整節(jié)課的作業(yè)，好不容易等到下課鈴聲響起，她趕緊抬起頭朝教室門口看去。

    班主任拖堂兩分鐘，終于收拾了教案離開教室。

    譚冥冥松了口氣，故意把抄好的干凈的作業(yè)本大字?jǐn)傞_，放在杭祁桌子正中間最顯眼的地方，保證他一過來就能發(fā)現(xiàn)自己給他抄好了新的作業(yè)！而且字跡還這么像！

    譚冥冥有點(diǎn)兒小得意，準(zhǔn)備等杭祁進(jìn)來，就向杭祁邀功。

    可等了半天沒見到杭祁進(jìn)來，她忍不住站起來踮著腳往走廊外看。

    干什么？難不成班主任還要把杭祁叫到辦公室去繼續(xù)訓(xùn)不成？

    譚冥冥心里一急，頓時合上作業(yè)本走出教室外，但剛踏出教室門，就迅速縮回了腳步，躲在后門處只露出兩只眼睛往走廊那邊看。她當(dāng)然知道自己姿勢怪異，跟抓jian盯梢一樣！但她現(xiàn)在心里抓狂，根本沒心思去管別的！

    什么情況？！杭祁對面的女生是誰？！

    下課后走廊上很多同學(xué)在打鬧，有些擋住了譚冥冥的視線，譚冥冥不由得又把腦袋探出去了一點(diǎn)。

    杭祁背對著這邊，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感覺他的背影有點(diǎn)不耐煩。

    而他對面站著一個羊絨大衣、黑色長發(fā)披在肩膀上的女生，杭祁比她高了好大一截，導(dǎo)致譚冥冥完全看不清她的臉。

    譚冥冥根本就不是一個八卦的人，但此時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努力踮起腳想看清那女生，她腦袋探出好長，總算是看到了，對方很是漂亮，而且，她還穿了長筒靴，涂了一點(diǎn)點(diǎn)口紅，在一堆普普通通穿校服的同學(xué)中，就顯得更鶴立雞群了。

    她在對杭祁說什么。

    而杭祁側(cè)了側(cè)身子，似乎要走，但又被她攔住。

    譚冥冥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可注意力全被杭祁對面的女生給吸引過去了。她還從來沒見過這女生，杭祁也沒對她提過這人。不止是她，走廊上經(jīng)過的幾個男生也都忍不住朝著那女孩看過去。

    譚冥冥看了會兒杭祁和她，又忍不住低頭看了眼自己……今天早上出來得匆忙，都沒換羽絨服，扎好的馬尾也被風(fēng)吹得有些散，被對方一襯，簡直有點(diǎn)灰頭土臉。

    他媽的，早知道今天就穿最好看的那件羽絨服出門了！

    譚冥冥透明慣了，從不在意這些東西，但不知怎么，這會兒莫名心中就生出了一些沮喪的、酸酸的小九九。

    等她回過神來，只見那女生朝杭祁手里塞了什么東西，杭祁的表情譚冥冥是看不清的，只能看見杭祁先是十分煩躁地想要扔到垃圾桶里，但隨即那女生說了什么，杭祁又死死攥在手心里，并沒再說話，轉(zhuǎn)身進(jìn)教室。

    譚冥冥趕緊鵪鶉狀縮回了腦袋。

    什么情況？！

    譚冥冥木在了后門處，內(nèi)心瘋狂涌起各種念頭——剛才送的是什么東西，怎么看起來好像是一張紙??？！情書？不是情書是什么？！難道有女生跑來塞給杭祁一張草稿紙??？！那薄薄的一小片，粉色的，看起來就很精致！

    有人給杭祁遞情書？

    他還收下了？

    譚冥冥一瞬間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覺，酸溜溜到有點(diǎn)難受，總之腦子里亂糟糟的，她匆匆趕在杭祁之前溜回了座位，將攤在杭祁桌子上給他抄好的作業(yè)本一把拿起來，胡亂塞進(jìn)了自己桌子里。

    杭祁很快就回到座位上了，手還抄在褲兜里，看了她一眼，有點(diǎn)沉默。

    譚冥冥抿著唇，趴在桌子上，背對著杭祁，自顧自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

    她重重地在紙張上重重劃下一道，中性筆快把紙給戳破了，心情說不出來的失落和委屈。她剛剛抄了一節(jié)課的作業(yè)，右手還酸脹著，但剛剛見到杭祁和別的女生說話，還收下了情書，她忽然就沒勇氣把抄好的作業(yè)本遞給杭祁了。

    其實(shí)，杭祁認(rèn)識別的女生，有人給他送情書，才是正常的吧——

    如果不看他眉間到耳側(cè)的痕跡的話，他是很帥氣逼人的，只是一貫獨(dú)來獨(dú)往，且性格冷漠孤僻，所以才沒有人敢接近他罷了。但他個子高，成績又好，如果有人喜歡他，也不是不可能。

    反而是自己，現(xiàn)在的心情莫名奇妙。

    為什么這么難過？

    ……就像分分鐘要失去他了一樣。

    但本來，兩人也就是朋友關(guān)系吧，再進(jìn)一步，也就是很熟的朋友，而自己竟然會生出一些生氣的情緒——有什么好生氣的啊，氣杭祁沒有把情書扔在垃圾桶里嗎？自己未免也太過分了吧，管這么寬？難怪杭祁都懶得理她了。

    不知道是不是側(cè)著頭趴在手臂上，壓到眼角的原因，譚冥冥眼圈居然有點(diǎn)發(fā)紅。

    她一直反思，從昨天到現(xiàn)在，她做了什么令人討厭的事情嗎？否則為什么杭祁突然一下子恢復(fù)了幾個月之前剛認(rèn)識時的態(tài)度啊?？伤肫颇X袋也想不出來為什么。

    本來她被不理會了好幾次，心情就很低落，她再怎么性格開朗也是要面子的，于是上節(jié)課就打算控制自己，讓自己不要去搭理杭祁，要等他先找自己。

    但又實(shí)在悲催地忍不住，于是重新抄了份作業(yè)，打算緩和兩人的氣氛，結(jié)果，就看到他收下別人的情書。

    她心情莫名沮喪和郁卒。

    不過，只是收下而已，又不一定真的要和別人談戀愛……

    可是，即便和別的女生談戀愛，自己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著嗎？

    說不定杭祁就是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所以故意和她拉開距離呢。而且，那個女生那么漂亮，看兩人之間的熟稔程度，肯定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怎么之前自己都不知道呢？不過也是，杭祁有什么必要跟自己說？

    好煩。

    譚冥冥心中生出一些，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為什么的微微的焦灼、失落。還有種抓心撓肺的感覺，想掏出那張紙，看看情書上到底寫了什么。

    ……

    譚冥冥一反常態(tài)地安靜，杭祁不由得多看她好幾眼?？伤恢庇袣鉄o力地背對著杭祁趴在桌子上，像是在睡覺，又像是有點(diǎn)不舒服。

    杭祁視線落在她被凍得有些紅的耳垂和手指上，眉尖蹙了蹙。

    第二節(jié) 課下課鈴聲一響起，譚冥冥就感覺杭祁從座位上離開了，整整一節(jié)課，她沒找杭祁，杭祁就沒找她。她抬起頭，看了眼身邊空下來的座位，沮喪中生出幾分挫敗和難言的賭氣。

    杭祁頂著風(fēng)雪從校門口的超市回來，經(jīng)過教學(xué)樓下的垃圾桶時，皺著眉頭將兜里的名片掏出來，撕成幾片扔掉了。

    他以為上次在家門口說的很清楚了，他親生父親不會再讓堂姐和別的親戚來找他了，甚至有幾次看到破舊的單元樓下停了車子，他都會繞道。但沒想到殷甜今天又來了一趟學(xué)校，遞給他一張醫(yī)院的地址，告訴他他父親生病了，讓他去看。

    杭祁當(dāng)然不會去，不管對方是真的病了還是裝的病了，有些仇恨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化解。

    他看都沒看一眼醫(yī)院的地址，自然也沒記在腦子里，扔掉之后，便徹底將這件事拋諸腦后。

    沒過一會兒，譚冥冥就用余光瞥見杭祁從教室前門進(jìn)來了，不知道去干嘛了，渾身頂著寒氣，漆黑頭發(fā)上還掛著幾片沒融化的雪，這讓他看起來異樣冷峻。而且，他干嘛了，還把外套脫了抱在懷里。

    譚冥冥見他走過來，下意識就要對他說趕緊穿外套，但突然想起來兩個人還在冷戰(zhàn)當(dāng)中，于是咬了下唇，又飛快地撇開眼睛，繼續(xù)裝模作樣地看書。

    杭祁拉開椅子，譚冥冥感覺身邊仿佛一團(tuán)冰塊坐了下來。

    她兩條眉毛糾結(jié)地?cái)Q在一起，心想，要不問問剛才的情書是怎么回事？說不定杭祁只是隨手收下了，并沒打算接受呢？都高二了，距離高考還有多久？！得專心學(xué)習(xí)！怎么可以談戀愛呢？自己作為朋友告誡一番，應(yīng)該不會很奇怪吧！

    ……啊啊啊自己真是莫名奇妙，為什么一想到情書心里就仿佛起了個小疙瘩。

    譚冥冥憋了憋，剛要開口說什么，桌子上突然多了一杯熱氣騰騰的開水，以及，身邊的人將外套搭在了自己腿上，她懵了一下，看向杭祁，杭祁面如寒霜，面無表情，但有點(diǎn)僵硬。

    她又低頭，腿上的杭祁的外套散開來，里面包著三包衛(wèi)生棉。

    譚冥冥：…………

    ？？？

    譚冥冥瞬間漲紅了臉，面紅耳赤，幾欲滴血。

    作者有話要說：　　譚冥冥：你他媽，為什么，我又沒來大姨媽。

    直男杭祁：多喝開水。

    第64章

    譚冥冥將杭祁的外套扔回去后, 杭祁又穿上了, 但被譚冥冥塞在桌子里的衛(wèi)生棉還是令人面紅耳赤得很。估計(jì)是她一直趴在桌子上，杭祁以為她來月事了。

    他們這個年紀(jì)還比較青澀, 女生們從小賣部買衛(wèi)生巾這種東西，都要紅著臉提醒收銀員給一個小黑袋子，好裝起來, 去衛(wèi)生間時也小心翼翼拿了一片藏在袖子里。譚冥冥想說她沒來, 但紅著一張臉完全說不出口。

    只好尷尬地繼續(xù)趴在桌上。

    ……不過趴了兩秒, 她又趕緊直起脊背，等會兒杭祁要以為她拉肚子去買腸胃藥了。拉肚子這種事真沒形象。

    ……

    外面很冷，而且在下雪, 課間cao被取消了, 教室里亂糟糟地都在抱怨, 而譚冥冥和杭祁這里陷入了某種奇怪的僵硬氛圍。

    譚冥冥想問杭祁, 那個來找他的女生是誰, 為什么兩個人看起來那么熟悉，而且那個漂亮女生給他的小紙片又是什么, 他看了嗎？他的心情如何？

    可她又像個做賊心虛的小偷，懷揣某種隱秘念頭而不自知, 只敢心頭火急火燎，卻不敢坦率地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