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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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道:“泠丫頭,你別有顧慮。你珊娘jiejie也不是專門為了教你箜篌才進府的,她如今是咱們府里的客人,只是恰好會箜篌而已,你得空向她多請教請教。” 季泠雖然不知道為何珊娘會成為府里客人,但心里卻松了口氣,甜甜地應(yīng)了。 晚上,季泠在碧紗櫥里睡覺時,聽到老太太和南蕙說話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卻說這碧紗櫥有一樁好處,乃是季泠從沒想到的。 碧紗櫥的床上有一塊木板,只要將耳朵貼近,就能隱隱聽見老太太臥室里的說話聲。季泠也是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 “老太太,大公子對泠姑娘可真上心啊,上回奴婢聽他說要給泠姑娘找先生,還以為只是說說而已的呢。”南蕙道。 第十六章 老太太最是知道自己這個孫兒,“大郎從來不會隨便承諾的?!?/br> “只是今日大公子怎么會突然就把箜篌先生給帶回來了?”南蕙問,“奴婢見那位珊娘姑娘生得十分貌美,可骨子里卻有些輕飄,瞧著怎么像是……” “就你眼睛尖?!崩咸恋?,“罷了,也沒什么可瞞你的。那珊娘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姑娘,父親曾是靈寶縣教諭,后來被江流一案牽連,珊娘也入了教坊。珊娘父親是葛家大姑娘父親的好友,葛家不愿落人口實,但又不愿意好友遺孤落難,就托大郎尋訪珊娘,照顧故人之后。所以大郎才耽誤了回京的功夫,將珊娘從那腌臜之地救了出來,暫時也找不到地方安置她,恰好泠丫頭不是得了箜篌么,如此珊娘住下也算是師出有名?!?/br> “原來如此?!蹦限サ溃睦镆簿兔靼自撊绾螌Υ螛诽枚喑龅纳耗锪?。 “珊娘的身世你知道就行了,莫要四處去說。她的事兒,你多照顧安排一下?!崩咸謬诟滥限?。 “奴婢知曉了?!蹦限サ?。 季泠卻沒想到珊娘是如此來歷。一時心里不由有些憐惜她,她從官家小姐而淪落風(fēng)塵,實在是不易。季泠自己也是從泥巴堆里爬出來的,心里壓根兒就沒有升起一點兒因為珊娘曾是教坊女子就瞧不起她的意思。 只是當晚,季泠便又做了個夢,再次夢見了珊娘。 不過這一次珊娘卻沒教她談箜篌,而是兩個人坐在一處繡花,是珊娘在指點她。原來珊娘不僅箜篌談得好,當初在家時繡工也是一絕。 兩人正討論花樣子的時候,一個小丫頭忽然進來道:“姨娘,大公子回來了,說是今晚到你屋里歇,你準備一下吧?!?/br> 珊娘原本有些憔悴白的臉立即紅潤了起來,頗有手足無措的意思,站起身就跟季泠道歉道:“哎呀,今兒看來是挑不出花樣子了,咱們明日再繼續(xù)可好?” 季泠看見夢里的大季泠點了點頭,開始往外走。也是這一刻季泠才發(fā)現(xiàn),夢中的自己居然梳的是婦人頭,這說明那時候她已經(jīng)嫁人了? 可嫁的是誰呀?為何瞧著還是跟珊娘在一個府里呢?難道說她們真是那么有緣。 卻見夢里那季泠正從珊娘所在的院子往外走,剛出門就看見了從游廊過來的楚寔。 季泠一下子就夢醒了。她驚訝地坐起身,心里想著,難不成在她的夢里,珊娘是給楚寔做了妾?這也倒想得通呢,珊娘生得貌美,楚寔納她也無可厚非。 然而讓季泠吃驚的不是這個,而是如果夢里頭珊娘給楚寔做了妾,那豈不是說她自己最后是嫁在了楚府?可是那為何她會跟珊娘成日里處著? 楚府里的正經(jīng)夫人向來都是不會跟姨娘相處的,所以她難道不是正經(jīng)嫁的人,也是做了人的姨娘? 為著這個念頭,季泠如何能不嚇醒?季泠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臉,她實在想不出自己是給誰做了妾,但幾乎可以猜得出,定然是跟她的臉有關(guān)。 芊眠見季泠一大早起來就對著鏡子發(fā)呆,不由問道:“姑娘這是怎么了?” 她話音才剛落呢,就見季泠抄起一把剪刀對著一把額發(fā)就開始剪。 芊眠可是嚇壞了,“呀,姑娘你這是做什么呀?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哪兒能隨便剪?。俊避访邍樀枚伎炜蘖?,可不知道該怎么跟老太太解釋呢。 在芊眠說“身體發(fā)膚”之前,季泠壓根兒就沒聽過這句話,她如今也不過就是跟著周容念了兩個來月的三字經(jīng),還不算是讀書人,對讀書人的這一套可不太清楚。 在她們鄉(xiāng)下可沒那么講究,頭發(fā)長了礙事兒,她姨在家時,還時常幫她修剪呢。按她姨的話說,長頭發(fā)費養(yǎng)料,也就是費吃食,人都不夠吃呢,哪有余力養(yǎng)頭發(fā)。 所以季泠可不知道自己是闖禍了,她見芊眠都哭了,趕緊道:“芊眠jiejie,你別嚇,我在我姨家的時候時常剪額發(fā)的,額發(fā)長了有些遮眼睛,而且容易落到飯菜里,我在王婆婆那兒學(xué)廚藝所以才剪頭發(fā)的。” 聽了季泠的解釋,芊眠趕緊道:“小祖宗誒,以后可不敢了,老太太看了鐵定要問的。再說了,你剪的這是啥呀,狗啃的似的,你還是坐好吧,我來給你修一修?!避访呷缃褚彩瞧乒拮悠扑ち?,總不能任由季泠頂著個狗啃頭出去見人吧。 不得不說,剪頭發(fā)這件事上芊眠手還是很巧的,不一會兒就把季泠的額發(fā)修剪成了整整齊齊的一排,在眉骨上呈現(xiàn)一個順滑的弧形。 芊眠仔細端詳了片刻道:“別說,姑娘這樣剪了額發(fā),越發(fā)顯得可愛了?!?/br> 芊眠這話可沒叫季泠高興起來,反而是起了副作用。季泠本來是想剪了額發(fā)把自己的臉這一些的,這樣或者就沒那么多人說自己生得水靈了。 可是她現(xiàn)在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雪白的肌膚,葡萄似的大眼睛,便是頂著瓜皮似的劉海,看著也還是可愛。 芊眠見季泠悶悶不樂,只當她是怕待會兒老太太問起來責(zé)備她。 好在老太太雖然問了季泠頭發(fā)的事兒,卻也沒有過多苛責(zé),只說了句,“以后可不許隨便就剪頭發(fā)了,女孩兒家的頭發(fā)養(yǎng)起來多不容易啊。” 季泠忙地應(yīng)了。 待從可園下了學(xué),季泠直接就去了王廚娘的側(cè)院。如今王廚娘已經(jīng)漸漸開始教她許多東西了,儼然是把她當?shù)茏涌创耍皇沁€是不肯同意季泠拜師。 季泠只好更誠心一些。她也是跟了王廚娘一個多月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王廚娘最擅長的乃是藥膳,據(jù)她說,這是她四十歲之后才開始琢磨的,如今卻成了她最拿手的。 王廚娘見季泠進來,先說了句,“把手給我看看?!?/br> 季泠立即伸出了手。王廚娘拉起她的手放到眼睛跟前,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都看了一遍才放下,“嗯,看來你是用心保養(yǎng)了的?!?/br> 但凡是王廚娘說過的話,季泠都是當圣旨來看待的,一點兒松懈也不敢有的。 “春韭,灶上的湯熬好了么?盛了來泠姑娘一碗,你一碗?!蓖鯊N娘吩咐春韭道。 春韭立即應(yīng)了出去,一小會兒功夫就端了兩盅湯進來,乃是燉的山藥胡蘿卜湯。 王廚娘道:“這胡蘿卜健脾和胃,補肝明目,降氣止咳,山藥則健脾益氣,兩者燉的湯雖然味道不能算極好,卻能健胃消食,清腸通便。對廚娘來說,不僅手要保護好,體內(nèi)也不能有惡氣,否則別人一聞見你口出惡氣,還怎么能相信你做的東西好吃?” 季泠和春韭聽得頭連連點頭。 “所以這類的湯,日后你每日下了學(xué)都過來喝一盅,也不拘著總是這一樣,還可以換成山楂荷葉茶、薏仁土豆湯之類的。但有一種茶你卻是得常喝?!蓖鯊N娘道。 “什么茶啊?”季泠好奇地道。 “我觀你有些胃熱,就常喝桂花菊花茶吧,能輕體馨氣?!蓖鯊N娘道。 季泠不由更奇了,“王婆婆,你還會看病啊?” 王廚娘道:“那倒不會。不過既然要做藥膳,自然要懂得藥理,也得知道吃你做的吃食的人有些什么身體上的毛病,才好對癥食補。因此醫(yī)書也得看看。如今泠姑娘字認得應(yīng)該差不多了吧,也可以開始看看醫(yī)書了。若是遇上不懂的,問你的先生可以,問我如果我懂的,也會跟你說?!?/br> 季泠聽了連連點頭,走的時候王廚娘直接塞了兩罐桂花菊花茶給季泠。 季泠帶回去仔細研究過一下,王廚娘給她的桂花菊花茶,其中的菊花用的是安徽亳州的毫菊,是入藥的菊花里功效極好的幾種之一,桂花用的則是朱砂丹桂,也是上品。如今季泠的眼力跟著王廚娘也算是大有長進了。 芊眠聽季泠點評之后不由得感嘆道:“以前只覺得王婆婆是廚上的人,成日里摸的都是油污,還有些不大瞧得上,現(xiàn)在方才知道,合該王婆婆瞧不上咱們呢,瞧她喝的茶都大有講究。這銀子都還不算啥,要緊的是咱們就算有了銀子也不知道該喝啥、吃啥?!?/br> 季泠笑道:“正是呢。” 待用過晚飯,季泠寫了兩篇字,這才去了珊娘的屋子。珊娘沒住在嘉樂堂,而是住在了園子里的一處客房里,季泠學(xué)起箜篌來就更加放松了,再不用擔心在嘉樂堂彈琴吵著老太太休息。 珊娘先開始指點季泠的時候,并沒想到季泠會學(xué)得那般認真,且一點就通,一通就會,簡直就像學(xué)過似的。 而她一個曾經(jīng)淪落風(fēng)塵的女子,也沒指望季泠能以弟子禮待她,別說老太太不會允許,就是她自己也受不起??蓞s不想季泠待她十分敬重,這種敬重里還帶著親熱,并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珊娘初進楚府原本忐忑的心一下就被季泠給熨帖了。而且季泠的話極少,從未問起過她以前的生活,這無疑讓珊娘維持了一點兒尊嚴。她只覺跟季泠相處是極舒服的事兒,因此恨不能把周身的本事都教給季泠。 珊娘在音律上實則是極有天賦的,她是她父親開蒙的,也從小跟著任教諭的父親念書、彈琴,是以才學(xué)談吐都不錯。這會兒教教季泠絕對是綽綽有余。 何況季泠還發(fā)現(xiàn),珊娘在音律之道上甚至比周容還更出色,只不過因為兩人出身的差別,周容又有個素有才名的母親,因此眾人便都只看得見周容的才學(xué),而從沒留意過世上還有珊娘這樣的人。 季泠忍不住想,難怪楚寔會納珊娘為妾呢。珊娘溫柔解語、蕙質(zhì)蘭心,撇開曾經(jīng)的遭遇坎坷外,其他真是再挑不出缺點來的。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第十七章 學(xué)箜篌之余,季泠還會跟著珊娘學(xué)一下女紅,描花樣子、配色、打絡(luò)子乃至針法之類的,珊娘都是極擅長的。雖說珊娘如今已經(jīng)十六了,可季泠才八歲,但兩人相交起來頗有些忘年交的意味。 卻說季泠自然每日還是去學(xué)堂跟著周容念書、習(xí)字和學(xué)琴的。 周容驚訝于季泠的琴技之突飛猛進,不由道:“泠姑娘這段時日琴練得勤么?” 季泠還沒說話呢,季樂就開口道:“寔表哥給泠meimei尋了個箜篌先生,如今泠meimei每天下學(xué)都要跟著珊娘學(xué)箜篌呢,這音律大約是一通百通的,所以泠meimei的進益才這般大。” “?。看蠊咏o你專門尋了個箜篌先生?”周容驚訝得無可復(fù)加了,心里卻又有些酸澀,一個寄養(yǎng)在老太太膝下的窮親戚楚寔都那般上心,為何對她卻無一絲特別? 季泠點了點頭。 周容看季泠的神情就有些變了。她心里升起一個念頭,卻又瞬間就否決了。季泠才多大點兒啊,五官都還沒張開,再好看也是個小姑娘,而且女大十八變將來還不定是變美變丑呢。楚寔是萬萬不可能對個小丫頭片子動心的。 那周容就有些想不出楚寔為何那般看中季泠了。又是送季泠“玉壺冰”,又是請箜篌先生的。 實則季樂也是有些沒想明白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可她總覺得楚寔待季泠要比自己重視許多的。 這事兒季泠卻沒其他人那么多心思,她知道楚寔對自己好,只因為她是嘉樂堂的人,他待自己好,就是想讓自己加倍地伺候好老太太。 日子一轉(zhuǎn)就到了臘月里,堯嬤嬤前些日子生了場病,這剛好了,因此進府來跟老太太說說話,也省得她惦記自己。 季泠和季樂下了學(xué)回到嘉樂堂都跟堯嬤嬤問了安。季樂還纏著堯嬤嬤問她身體可好些了,吃什么藥了,平日里可要注意什么,顯得十分的熱忱貼心。 堯嬤嬤笑道:“樂丫頭可真會心疼人,這才多大點兒年紀啊?!鞭D(zhuǎn)頭堯嬤嬤又對老太太道:“奴婢這才多少就進府啊,兩個姑娘感覺就大變樣了?!?/br> 老太太笑道:“變什么樣了?” 堯嬤嬤道:“老太太你實在太會調(diào)教人了,如今樂丫頭和泠丫頭瞧著都已經(jīng)完全是楚府姑娘的氣派了,哪兒還看得出她們是老太太收養(yǎng)的呀。尤其是泠丫頭,一身的土氣兒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任誰來猜也猜不出她幾個月前才從鄉(xiāng)下來呢?,F(xiàn)在口音也沒了,能說一口的官話了。” 堯嬤嬤雖然在贊季泠,可總有點兒居高臨下的意思。 老太太聽了堯嬤嬤的話,仔細打了一下季泠和季樂,“別說,每日里看著還沒覺得啥,你這么一說,我也發(fā)現(xiàn)變得有模樣了。” 季樂笑嘻嘻地上前抱住老太太的手臂道:“這都是老太太教得好。而且我和泠meimei每日在嘉樂堂耳濡目染,聞的都是雅氣,再蠢笨的都能脫了那俗氣。” 季樂的話立即逗笑了老太太和堯嬤嬤。 一屋子的人正說笑,卻見蘇夫人踏進了嘉樂堂。季樂便朝季泠伸出手,拉著她各自回了屋子。 蘇夫人這算是到嘉樂堂來找老太太訴苦的?!袄咸阏f大郎這也真是的,我四處為他張羅相看,他卻是一點兒不上心。京里才貌雙全的閨秀我都提了個遍,他卻沒一個點頭的。老太太可還記得傅家三姑娘?” 老太太點頭道:“如何不記得。那可是咱們京里出了名的美人,正月里我還見著了,瞧著咱們家的貞珍、靜珍都有些不如她?!?/br> “可不是么?傅家三姑娘能詩善畫,品貌才行都是一等一的,到她家說親的都快把門檻兒給踏斷了。偏偏大郎就是不點頭?!碧K夫人急得像是生怕有人將她看上的兒媳婦搶走似的。 “這急也是急不來的。大郎那個脾氣,他要是不點頭,你做的主都不算。過兩日我要去廣濟寺祈愿,春闈眼看就要到了,正好把大郎的八字拿去讓慧通大師算一算?!崩咸?。 蘇夫人忙道:“我與老太太一同去?!?/br> 蘇夫人和老太太的話,季泠在碧紗櫥里聽見了。她也知道這樣做不對,可是小孩子的好奇心真是按也按不住的。 當晚,季泠做夢就夢見那位傅家三姑娘了。夢里十里紅妝,傅家三姑娘的嫁妝一共一百二十八抬,她有姨母是宮里貴人,所以她嫁給楚寔時,第一臺嫁妝就是宮里賞下的玉如意,十分長臉。 傅家三姑娘人也生得貌美,溫柔典雅,一進府就討了蘇夫人的歡心,很是滿意這個兒媳婦。同楚寔也是相敬如賓,進門頭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兒子,連老太太都贊她是個有福的。 早晨季泠醒過來的時候,芊眠伺候了她起床,一邊穿衣一邊道:“今兒老太太和大夫人去廣濟寺,說也要帶姑娘和樂姑娘去?!?/br> 季泠不由得又想起了昨晚的夢。她自己也覺得十分神奇,她的夢好像是真的一般,很多事兒她都能夢見,還很靈驗,比如葛家大姑娘沒了的事兒。但如此怪力亂神之事,季泠不僅沒覺得高興,反而覺得恐怖,因此誰也不敢說,就怕別人將她當妖怪似的要燒死。 季泠和季樂跟著老太太和蘇夫人去了廣濟寺,只見蘇夫人從慧通和尚的禪室出來后就一直郁郁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