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蘇纓貼著墻聽了一會兒,竟然仿佛聽到了燕無恤的聲音。 她心中怦然而動,眉梢微挑,面上忽起喜色,一瞬過后,又轉(zhuǎn)為憂心疑慮。攥住手中殘余的三根箭矢,并在一起,狠狠扎向瓦當(dāng)和墻壁相接的縫隙。 好容易刨開小小一個縫隙,暖光火光像流水一樣傾灑進(jìn)來。 她順著縫隙往外看去,只見殿外乃是一片洞天,一彎廊橋,接著足可納下整個鳳鳴堂的平地,立以十?dāng)?shù)根盤螭巨柱,排列數(shù)十盞宮燈,還有軍士舉火把,將洞天照得白亮如晝。 有許多人,兵甲銳利,殺氣騰騰??罩泻艉繇懼革w過的聲音。 廊橋處有軍士百人,圍著一個人,那人身形矯若游龍,又凝如鐵山,手持陌刀,刀光雪白,縱橫入陣,疾風(fēng)過處,血綻如花,悍勇之處,千夫難擋。 蘇纓將眼睛貼在了縫隙上,睫毛抵著墻壁,穿過細(xì)細(xì)的縫隙,再穿過涌雜繁復(fù)的軍列,在那人身形穿行刀槍劍戟中時,捕捉到一個熟悉的側(cè)臉。 看清他的面容,心口跳得更加厲害了。 這時,數(shù)十人一同合擊,眼看刀槍鋒芒聚集一處,恰好有時一波亂箭飛至,蘇纓摸在墻面上的手,猛地攥緊。 見他履險如夷,沉著化解,方松下提至嗓子眼的一口氣,這才發(fā)覺胸口響如擂鼓,脖子后都出了汗。 就在這時,她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就在殿前不遠(yuǎn)處,沒有在她視線中,卻隔得很近。 他低語:“幸好留了一個密道退身,不然被他擒住我,簡直不堪設(shè)想?!?/br> 一女子回應(yīng)道:“讓左都尉受驚了?!?/br> “現(xiàn)下怎么辦?被他直搗黃龍,還有五個機關(guān)都廢了。” “燕無恤狡詐如此,難怪怎樣都奈何他不得?!?/br> 聽聲音是偃師師。 男子道:“倘若蘇纓尚在,還可拿捏,你倒好,直接把人弄丟了。此事若太傅知曉,你這輩子也別想救你師父了。” 偃師師聲音顫抖:“左都尉,太傅答應(yīng)我,今日之后便放了我?guī)煾傅模蹩墒逞远???/br> 左懷元冷笑:“你放走了蘇纓,此局功敗垂成,還現(xiàn)在還想救你師父?你還是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罷?!?/br>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又響起了偃師師的聲音,低低的:“左都尉,若我說我有辦法,能要了燕無恤的性命。你能答應(yīng)我讓太傅放了我?guī)煾该???/br> 左懷元頓了一頓,應(yīng)道:“那是自然。只要他死,一切好說?!?/br> 偃師師深吸了一口氣,悄聲吩咐旁人,取出了最后一個傀儡。 蘇纓心中涌上了濃重的不安,暫挪開眼,深吸一口氣,翻過手掌,猛擊天頂,瓦當(dāng)碎落,大殿微微顫動了一瞬。 望在青陽子眼里,只見這嬌俏少女,從洞中過來一路都溫文爾雅,即便是散萬箭傷人,都像散繡花針一樣的,精巧有余,凌厲不足。 然而,此時卻不知看著了什么,像一只暴怒的小獸一樣,接連不斷的朝房頂推掌。 很快,她就面上生紅,額間起汗,而那房頂卻像是封死一樣,比山壁還要牢固兩分。 青陽子忍不住出聲:“小丫頭,你作甚?” 蘇纓卻理也不理他,蘊力于掌、臂,面門、幾乎是用撞的,一下、一下,重重撞向大殿的天頂。 …… 蘇纓第一次見到偃師師的時候,她黑衣鳳眼,眼絲妖嬈,旁邊站著一個燕無恤的傀儡。 那是她入白玉京的第一日,便被偃師師的姿態(tài)和行為所激怒,無意中觸動了湛盧劍意,令它似沖破圍壩的洶涌洪水,掀翻了撫仙樓。 此時,再度見到偃師師,她卻是抱著自己的傀儡,一步一步朝燕無恤走近。 蘇纓被困殿中,猛烈的擊打,撞擊著比撫仙樓堅固許多的大殿天頂。 卻不知這一次,湛盧劍意能否沖破殿堂? 左懷元站在牌樓后的大殿底下,感到整個大殿在微微震動。 他回頭看去,殿宇威嚴(yán),雖有明燭高照,仍有一大半掩藏在深不可窺的黑暗之中。 此殿早已完工入寶,怎還會動? 左懷元心里掠過淡淡的疑問,卻并未深究,他即便是瘋了,也不會想是蘇纓這樣一個看來嬌弱無比的少女在搖振大殿。 頂多以為是那邊的打斗讓地面震顫。 他將目光鎖定到偃師師的背影上。 偃師師抱著蘇纓的最后一個傀儡,慢慢走到了大殿前的玉橋邊,在距燕無恤十幾步的位置,停下了腳步,脆生生,喚他的名字:“燕無恤,你看這是誰?” 刀光劍影紛雜,燕無恤余光一掠,見她雙臂之間抱著一個女子,昏迷不醒,面色微白,烏發(fā)垂曳,是蘇纓。 或是,她的傀儡。 燕無恤眼瞳rou眼可見的微微一縮,盯住了偃師師。 關(guān)心則亂,他動作稍微的凝滯,陌刀回防,腳步后退了半步,索性點足疾掠,想要朝偃師師欺身而近。 左懷元在后配合,此刻立時下令放箭。 一波箭雨來的及時,又將燕無恤逼退了些許。 偃師師輕盈的掠上玉橋,橋下,是地底深淵,不知從那里盤旋而來的氣流陰風(fēng),吹得她和蘇纓的袍袖迎風(fēng)鼓舞。 此刻,刀槍箭矢,竟停了。 然而四下也無人敢動,因她再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燕無恤捏著刀的手,緊了又緊,關(guān)節(jié)泛出緊張的青白色。 足下如凝鸞膠,一身的氣力,盡泄于指間。 他在偃師師蒼白僵死的面上看到了死志,握的刀身幾不可察的,微微顫抖,一動也不敢動,唯恐她就這般抱著蘇纓跳下去。 風(fēng)極大,偃師師方才在密道之前與他短暫交手,雖因人多掩護(hù),得以脫身,然而她身已負(fù)傷,發(fā)髻散亂,烏發(fā)垂落,緊緊貼在蒼白的面龐上。 她睜大眼睛,目中有閃爍淚光,遙遙望著燕無恤。 “燕大俠,我并不恨你?!彼碜游⑽㈩澏吨?,臂膀就懸在深淵頂上,“蘇纓”朱紅色的衣擺,輕輕飄搖。 她語帶哽咽,幽幽道:“我爹雖被你殺了,他是作繭自縛,我知道怪不得你?!?/br> 燕無恤腦中弦已緊緊繃作了一條,此刻已毫無靜心思索的余地,滿腦滿眼皆是懸在深淵一頭,蘇纓垂落的發(fā)絲和被風(fēng)吹得打晃的蒼白手臂。 他心亂如麻,面上卻強作著鎮(zhèn)定,面色微白,抿緊唇角:“你休想再用這傀儡戲的把戲來哄騙我,難道我會一而再、再而三上你的當(dāng)?” 偃師師慘然一笑,抱緊了懷中的女子:“燕大俠,何苦再口是心非,她這一副樣貌,怕是化作了石頭,也能砸你一砸。”她輕笑出聲:“我說的是也不是?” 燕無恤無聲握緊刀柄。 她急道:“你休要靠近!你若敢動半分,我就抱著她跳下去?!?/br> “燕大俠從此以后,天上地下,再也不得尋覓斯人之時,自然就知曉,今日隨我偃師師去死的,究竟是一個傀儡,還是一個活生生的蘇纓了……” 她面上帶著勢在必得的笑容,神態(tài)沉靜,聲音低沉若訴,一字一句,盡是誅心之言。 燕無恤張了張口,咽喉因為繃緊,帶著些微沙啞滯澀:“你要我做什么?” 偃師師莞爾一笑:“請燕大俠放開你的刀,將它扔到橋下去。” 燕無恤照做了,他站的位置離深淵還有幾步,運力將刀拋下深淵。 許久許久,深淵底下才想起金屬落地的銳響,其深邃可見一斑。 左懷元只覺身后大殿震動得越來越厲害了,他來不及去細(xì)探,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燕無恤身上,見他如言放下陌刀,登時心頭大為松快,竟沒想到這樣順利,向偃師師投去贊許的眼神,正要下令拿下燕無恤,不妨偃師師給他投過來一個雪亮如刀的眼神。 那一眼如含著冰凌,能將人心扉洞穿。 偃師師張開口,對他比了一個口型,兩個字“記住”。 然后,毫不猶豫的,抱著蘇纓的傀儡,自橋上一躍而下。 …… 嘶啞欲裂,不知是誰因驚訝發(fā)出的呼喚。 風(fēng)聲呼呼,像驚雷一樣滾過耳畔,偃師師收攏雙臂,猛地直墜之時,模糊的視線中,果見黑沉如鐵的身影也自上而下,俯沖而來。 她的墜落太快,而那人不住在山壁之上借力,速度也越來越快,終于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然后隨她一同下落。 電光火石之間,他似袖中有利刃,不住在壁上劃著,終于找到一方平臺,手指已是鮮血淋漓。 三人掛在崖壁上,燕無恤一手拉著偃師師,偃師師一手緊緊抓住懷中與她用傀儡絲綁在一起的“蘇纓”。 有幾塊石頭,墜落淵底,四分五裂。 底下的風(fēng),像藏著呼嘯的鬼魅亡靈。 偃師師面上已是兩行淚雨,她全身的重量皆墜在燕無恤的手臂上,仰面看去,見他手指緊緊掰住山崖邊的平臺,嘗試著將她一點一點上拉,忽然有一種,他是舍身在救自己的錯覺。 然而懷中傀儡相接的生硬觸感,空空的碰著她,提醒她這是一場她拿命下的賭注,賭的是這個青年大俠,會不會為另一個女人失掉分寸,舍去性命。 她贏了,想笑,也想哭。 偃師師抬著一張蒼白的臉,發(fā)絲紛亂,目中帶笑。 她喘著氣,啟口:“我真羨慕她,有人待她這樣。” 她摩挲著懷里冰冷,毫無生氣的傀儡,笑意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到最后,已分不清在哭還是在笑。 她抬起一只手,猛地將傀儡拋擲向了燕無恤。 燕無恤立時便放開她,伸手去接蘇纓,一把摟過,入手僵硬如蠟,針扎一樣的疼痛傳入手臂,僵麻貫骨透髓而來。 他立時心涼了半截,一掌擊碎傀儡,知是中了偃師師的計—— 偃師師以命為誘餌,讓他相信這個是真的蘇纓,誘他來救,在傀儡上下了帶著毒藥的鋼針,只要稍令他在空中失力,便可置他于死地。 毒性發(fā)作得很快,燕無恤立時便感覺暈眩,掰在崖壁上的手,一點一點僵直、脫力。 他來不及多想,取出懷中匕首,將自己釘在山壁上,卻發(fā)現(xiàn)隨著他的動作,血液流動,心跳越來越快,眼前隱隱一黑。 他只得用龜息之法,讓自己呼吸放緩,心跳減速。 他的手指僵直,身體逐漸脫力。 忽然,整個山壁,傳來了一聲劇烈的震顫,頂上迸出一聲有如天崩地裂的巨大響動,兵士嘩然而嘯,緊接著便是一個紅影,手握長綾,自上而下,猛的俯沖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們給我投出了霸王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