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差點把盧苓韻吵聾的一聲齊哭，重獲新生的姐妹倆也不知道是誰學(xué)的誰，竟然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動作。她們鬧著鬧著，不小心碰到了對方的手，然后，她們看著對方癡癡地笑了，笑得毫無雜念，是那種源于血緣的嬰兒笑。

    “這次，是雙胞胎了?！北R苓韻自言自語著，“破例的，第二顆后悔藥?！?/br>
    她將背上的嬰兒背包移到胸前，也不管兩個哭鬧著的嬰兒，而是從里面掏出了袋不知道是灰還是粉的東西，用它們盛滿了兩個骨灰盒，又將骨灰盒以同樣的姿勢放回了蘇郝的手里。

    接著，她將也不知道是jiejie還是meimei的嬰兒放進(jìn)了包里，又拿著從包里掏出的褥子將另一個嬰兒一裹，抱在了懷中。

    ……

    “解。”

    盧苓韻帶著兩個嬰兒鉆回車?yán)锖?，世界重新開始運轉(zhuǎn)。

    “搞定了？”駕駛座上恢復(fù)動態(tài)的彭莎回過了頭，沒有一點驚訝地看著車上憑空出現(xiàn)的兩個嬰兒，“看來我只猜了個半對啊?！彼龂@了口氣。

    “什么半對？”

    “猜對了結(jié)果，卻沒猜對數(shù)量?！?/br>
    “唔……”盧苓韻將手里的嬰兒包結(jié)實了后放在嬰兒椅上，又將裝有另一個嬰兒的背包扣在了安全帶下。然后，將目光方向窗外，不說話了。

    “其實，”彭莎猶豫了一會兒，卻還是說出了口，“你沒必要這樣做。無論你插手與否，她倆的開始，就注定了她倆的結(jié)局，你的存在只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常量，頂多改變了一下結(jié)局出現(xiàn)的時間?！?/br>
    “我這么做不是為了她們?！北R苓韻竟然回答了，“我只是……自私地為了自己?！睂⒐脚c正義拋卻腦后，不顧那些或死或傷于毒.藥之下的性命，復(fù)活了蘇氏姐妹，只為減輕心頭的罪惡感。

    彭莎沒有接話茬，而是換了個輕松的口氣說：“算了，反正管他嬰兒一個還是倆，送去就行，那個福利院院長欠了躍遷一筐人情，手續(xù)什么的小忙，不會不幫?！?/br>
    “謝謝?！?/br>
    “謝啥，說得好像這項特殊服務(wù)沒給你那本就嚇人的負(fù)債額又添上一筆似的?！?/br>
    “嗯……”

    “所以，你要一起去嗎？開車大概一個半小時?！?/br>
    “……我還有些事，要去個地方?！?/br>
    “不用送？”

    “不了，三四站公交而已?！?/br>
    “好?！?/br>
    盧苓韻下了車，剛要向前走，卻又突然回頭：“莎姐?！?/br>
    “怎么了？”

    “我以為你會阻止的?！?/br>
    “阻止什么？剛才的？還是等會的？”

    “等會兒的。”

    “如果阻止有用的話，我倒是想阻止吶。”

    “……也是?！?/br>
    目送彭莎的車離開后，盧苓韻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了去，卻在路過殯儀館時，被一個嗚咽聲吸引了注意。

    “嗚嗚嗚――”從聲音來看，那應(yīng)該是個年輕的女孩，“爸爸他，爸爸他怎么就沒了嗚嗚嗚――”

    “節(jié)哀?！币粋€男子的聲音，盧苓韻認(rèn)出來了，是董碩。因此，盧苓韻推測，那個孩子應(yīng)該是陳子創(chuàng)在外留學(xué)的女兒。

    “警官，我覺得……我好卑鄙啊。我和爸爸關(guān)系不好，一直很討厭他，甚至認(rèn)為出國了就是逃出了他的魔抓，出去以后就再也沒有給他打過電話。我討厭他抽煙喝酒，我討厭他動不動就炫耀他自己小時候的事，我討厭他拿我跟他的學(xué)生比，我討厭他管我管的那么緊，我討厭他把我揪進(jìn)辦公室，當(dāng)著所有老師同學(xué)的面罵我……我討厭他的一切，我……我竟然還想過，如果沒有這樣一個爸爸多好?！?/br>
    “可等他真的沒了，真的……我……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一切都是他給的。你知道嗎？我在接到電話的時候，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竟然是……他沒了，我的留學(xué)學(xué)費生活費該怎么辦！！我到底有多卑鄙，多不孝，多混蛋?。。∥野炙懒?，死了，真的死了！我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我自己??！他辛辛苦苦把我養(yǎng)大，拿著血汗錢把我送出去讀書，我一點都不覺得感激，我覺得理所當(dāng)然。他現(xiàn)在走了，我竟然……”

    “我……警官，你說我這樣的人，是不是死了的人該是我……”

    “不要這么說?！倍T打斷了她。

    “可是……”

    “人都是這樣的?！倍T又說，“無論發(fā)生了什么，第一個想到的都會是自己。你沒必要為此自責(zé)，沒必要因為這個覺得自己卑鄙。你現(xiàn)在能這樣說，就說明你的內(nèi)心深處是愛著你爸爸的，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很重要?！?/br>
    “可我……”

    “我當(dāng)年也是的?！?/br>
    “警官你……？”

    “嗯，我爸也去世了，在我初三的時候。我上學(xué)早，那時候才十四歲，還有個上小學(xué)的meimei。那天是我中考的最后一天，一家人本來打算等我考完，第二天一起去三亞玩的。一大早，我爸像往常一樣把meimei送到學(xué)校后去交班，我媽則跟著我去了考場。我考完出來，我媽接了我，接了我meimei后，三個人就一邊在家里收拾行李，一邊等我爸回來?！?/br>
    “我爸是外科醫(yī)生，工作很忙，晚上很晚才回也挺常見，所以我們就沒在意什么。可是……我們一直等到了半夜一點，都沒有見他回來，甚至連往常加班會打的報平安電話都沒有。我媽擔(dān)心了，她給醫(yī)院打了電話，醫(yī)院卻說我爸早在一個小時前就離開了。我們當(dāng)時就慌了，報了警，又和醫(yī)院的保安一起去到處找他?！?/br>
    “最后……我們在醫(yī)院后面的那個還沒建好的樓盤里找到了他，只剩下半口氣的他。他是在去停車場的時候被人盯上的，那人拿著刀，一路將他逼到了工地里，然后……捅了他整整八刀。那人是他幾個月前的病人，一個因為夫妻不和，被妻子捅傷了的病人。他害我爸的原因，說是因為……因為他臉上那條疤?！?/br>
    “那種幾乎把鼻子砍成了兩半的疤，怎么可能消得了？他腹部還有傷，要不是我爸，他墳頭草都幾丈高了。我爸救了他的命，他到頭來卻……卻……八刀啊，我們要是晚發(fā)現(xiàn)一分鐘，可能甚至連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第60章

    “而那個做了這一切的兇手，竟然因為被判斷患有精神疾病，只被關(guān)進(jìn)精神病院就了事了。沒有懲罰，他家也做不出任何賠償。他只是進(jìn)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療，我爸卻……”

    “我爸被送回了醫(yī)院搶救，躺在平時他自己工作用的手術(shù)臺上，接受著昔日同事的手術(shù)。可是……當(dāng)?shù)蒯t(yī)院設(shè)備不足，只能在情況相對穩(wěn)定后轉(zhuǎn)院。我們就這樣舉家搬來了京州，把他送進(jìn)了全國最好的醫(yī)院?！?/br>
    “他在醫(yī)院治療了六個月，整整六個月，我無時無刻不希望著他能再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哪怕是像以前那樣生氣地刪我一巴掌也好?？伤瓫]有。他在病床上掙扎了大半年后，走了。他是家里的棟梁，是一個丈夫，兩個孩子的爸爸。他就那樣走了，留下一個因為住院費而差點被掏空的家，一個身體本來就不太好的妻子，和兩個未成年的孩子?！?/br>
    “人生就是這樣的，前一秒，你還是個可以隨意任性、隨便耍脾氣的小孩，后一秒，現(xiàn)實就逼著你瞬間長大。”

    “他毫無征兆的走了，我當(dāng)時的第一反應(yīng)是，沒了他，以家里現(xiàn)在的狀況，我還能讀書嗎？我還能有我自己的夢想嗎？之后，我才慌慌張張地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哥哥，一個兒子，自己需要去撐起這個家。可我要怎么撐起呢？一個連學(xué)校那點小破事都搞不定的我，撐起一個家？”

    “我其實……我其實恨過他的，恨他為什么明明第二天就要去旅游了，不能前一天請個假。如果請了假，不就不會被……不會扔下我，扔下這個家了。他明明答應(yīng)了要帶我去旅游的啊，明明還答應(yīng)了一定會參加我的畢業(yè)典禮的啊，但那些約定就那樣一個都實現(xiàn)不了了。他殘忍地撕開了屬于一個孩子的舒適圈，把我暴露在了生活的壓力下?！?/br>
    “可我也恨自己，恨自己的自私，自己的無能。他走了，mama快崩潰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卻還在那關(guān)心著自己的舒適圈，在那里怪他。我為什么沒有早一點長大？”

    “你別看我現(xiàn)在是警察，但我本科卻是學(xué)生物工程的，而且因為在一個教授手下做出了不少成果，有著保研、甚至是保碩博連讀的資格。但我沒去成，因為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養(yǎng)不活一個搞研究的窮光蛋。所以我趁著警隊組建特偵隊、招聘技術(shù)人員的機會，考了公務(wù)員當(dāng)了警察。”

    “現(xiàn)在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有時還是會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如果我爸沒有出事的話，我現(xiàn)在的生活是不是……完全不一樣，在我最愛的大樓里，搞著我最喜歡的研究，成為最年輕的教授、最年輕的科學(xué)家?！?/br>
    “可那些早已是不可能了的，而這一路走來，我雖然憤怒過、哀嘆過、遺憾過，卻沒有后悔過。因為那是我自己的努力，我自己的選擇，同時也是一個他如果在天上看見了，能驕傲地拍著我的肩膀，興奮地表揚我的選擇?！?/br>
    “小時候的夢想永遠(yuǎn)都只是夢想，一個遙遠(yuǎn)的過去，一個童年的天真，人生卻并不會讓你一直天真下去的，就像眼前的舒適圈不可能永存那樣。人偶爾往過去看看是可以的，但卻不能停留在過去，需要往前走，無論前面有著什么，無論前路與想象中的多么不一樣。”

    “這樣走著走著，有一天，你再回頭看，你會發(fā)現(xiàn)，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糾纏著你的那些心結(jié)，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解開了。因為，你努力了，真真正正地努力了，對得起已逝的人地努力了。而你現(xiàn)在的生活，雖然與想象中的不同，卻仍舊不錯?！?/br>
    “我現(xiàn)在就是在努力地‘不錯’地活著?！?/br>
    “我可以，你也一定是可以。信我，就算你自己認(rèn)為自己不可以，生活也會逼得你可以的?！?/br>
    之后，陳子創(chuàng)的女兒還說了些什么，可盧苓韻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她一邊走著，腦海中一邊回放著董碩剛才說過的話。

    他的爸爸是被患者殺害的，而那個患者是因為夫妻關(guān)系不和，而被捅穿了腹部、砍傷了臉。董霜曾經(jīng)無意識間講過山北方言，所以他們家在出事以前應(yīng)該是在山北。

    發(fā)生在山北妻子弒夫未遂與患者殺醫(yī)案件，盧苓韻知道的就只有……

    李福，一個盧苓韻永遠(yuǎn)不想想起，卻又無論如何都必不開的名字。

    董碩明知道爺爺是誰的父親、祥平是誰的兒子，更甚至，自己是誰?？伤麉s……為什么？本來以為董碩私下里照顧著養(yǎng)老院里的爺爺只是個偶然，可現(xiàn)在卻……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人？

    盧苓韻有些想不通了，她覺得再想下去，長久以來支持著她的某些理念就會被徹底顛覆?？墒牵譄o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

    一個小時后，便旅租車的停車場里。

    “您確定不租那輛白色福特，而是選擇這兩黑色起亞？我看您剛才好像挺中意那輛福特的呀，明明看了好久?！币粋€黑瘦子服務(wù)員在盧苓韻耳邊不停地絮叨著，一路從停車場絮叨到了辦公室。直到關(guān)上了房門，話也沒說完。

    “哎行，既然您心意已決，那這輛就這輛吧?！北R苓韻還啥都沒說，他就又自顧自地繼續(xù)了起來，“您是現(xiàn)在辦理手續(xù)嗎？等等哈?！弊奖R苓韻對面，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鍵盤，“能給我看一下您的身份證、駕駛證嗎？我需要登記一下。”

    盧苓韻望著緊關(guān)著的房門，沒有反應(yīng)。

    “您好？”

    盧苓韻的目光換到了窗戶上，還是沒有理會對方。

    “盧小姐？”黑瘦子繞過屏幕伸出手，在盧苓韻臉前晃了晃，“回神了?g?！?/br>
    “啊，哦?！北R苓韻一愣，摸了摸后腦勺，手收回來的時候好似不經(jīng)意地與黑瘦子的手撞在了一起。

    “止?！?/br>
    黑瘦子瞬間靜止在了半舉著手、瞥著眼的姿勢，成了一具沒有時間流動的人形雕塑。

    盧苓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邊警惕地看著房門和窗戶，一邊將口袋中的一個u盤插進(jìn)了電腦主機。

    “全盤復(fù)制中……”電腦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個進(jìn)度條，與進(jìn)度條上面的這幾個字。

    十分鐘后，進(jìn)度條滿了。

    盧苓韻拔下u盤，隔著袖子將電腦恢復(fù)原狀，再次用同樣的姿勢碰到了黑瘦子的手。

    “解?！?/br>
    “身份證、駕駛證嘞，盧小姐?！焙谑葑永^續(xù)起了剛才的話，半點沒有意識到自己失去的那十分鐘。

    “嗯……抱歉?！北R苓韻掏起了包，掏著掏著卻掏出手機倒騰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滿是歉意地站起身，“實在不好意思啊，我那朋友又突然答應(yīng)借車給我了?！?/br>
    “?。俊焙谑葑由盗?。

    “實在不好意思，浪費了您的時間。”摸著后腦誠懇的低頭道歉。

    “啊，沒事沒事?！钡灿悬c紳士風(fēng)度的男性，都是招架不住盧苓韻這一招的，“您以后有需要隨時來，能和朋友推薦推薦最好……”黑瘦子一邊打開門在前帶路，一邊繼續(xù)嘮叨著。

    盧苓韻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地一路走到了門口，忽然聽見什么東西從耳邊呼嘯而過，接著就是身后黑瘦子的慘叫。

    “喂！”盧苓韻轉(zhuǎn)頭看清時，黑瘦子正暴躁地捂著自己的額頭。

    接著，同樣的呼嘯再度出現(xiàn)，這次砸在了盧苓韻的胸口。那是顆黃豆大的玩具子彈。

    “二連殺，哈哈?！币粋€小男孩的聲音。

    “去你的！”黑瘦子彎腰撿起了砸到自己的子彈，向著舉著把玩具槍跑向前的男孩就扔了過去，一邊扔還一邊對著屋內(nèi)的方向吼著，“梁沛豪！管管你這個什么狗屁一粒米奈特！”

    另一個長著滿臉雀斑的男孩應(yīng)聲從里屋走了出來，他一手插在兜里，一手還拎著個ps游戲機。他拽拽地給兩人面前的小男孩遞了個眼色后，就見那個孩子夸張地右手捶胸、挺直脊背、磕了下腳后跟，生怕別人聽不見的吼了句十分不準(zhǔn)的英語：“hail eliminator!”接著，抱著玩具槍，踏著正步走了。

    “去你的一粒米奈特，整天搞一堆不學(xué)無術(shù)的小屁孩在這鬼混，”黑瘦子隨手抄起個東西就向名叫梁沛豪的男孩拍了去，卻被梁沛豪靈巧地躲過了，“傷著客人怎么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