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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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西沉,漫天怒云映紅了他的臉,地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微微有些佝僂。販夫走卒都收攤了,推著板車走在石子路上,上頭擺的物事不時發(fā)出哐啷哐啷的聲音。 他被貶了。 從羽林衛(wèi)右衛(wèi)校尉貶到京郊五軍營當校尉,品秩沒有變,但他失去了隨王伴駕的資格,旁人都替他不值,可其實他心里沒什么感覺。當年他從朔北來到京師,考取武舉功名,選入羽林衛(wèi),本想建功立業(yè),在宮里蹉跎了三年的時光,如今回想起來,似乎也沒什么滋味。 他從來都這樣隨波逐流,別人把他安置在哪他就待在哪,不爭不搶,無欲無求。 對一個男人來說,這樣好像不太好。男人要養(yǎng)家糊口,還要光耀門楣。沒有本事,妻兒會挨餓,沒有功名,家族便不興旺。不過他是個例外,他父母雙亡,打小在朔北的一個與世隔絕的小鎮(zhèn)上靠吃百家飯長大。小鎮(zhèn)雖然小,但常常有過路的刀客。他的刀就是跟他們學的,一人教一招,他懵懵懂懂,學會了怎么劈怎么砍,后來,又學會了怎么殺人。 再后來,鎮(zhèn)上的老人家說,阿謹,你長大了,要去建立一番功業(yè)了。他便背著他幫鐵匠打雜換來的刀來了京師,依然無依無靠,孤身一人。那是一個風雪天,小鎮(zhèn)這個時候通常都家家戶戶關門閉戶了,京師卻熱鬧得緊,大街上摩肩擦踵,他很小心地抱著自己的刀,免得刀鞘戳到別人。 可他還是一個人,熱鬧和喧囂都和他沒什么關系。 一個人挺好的。他想,養(yǎng)活自己就行了。伸手摸了摸傷口,尖銳的疼痛讓他頓了頓步子。換藥應該也不是很麻煩。他喘了口氣,抬步繼續(xù)走。 “司徒大人?”右手邊傳來一聲極清脆的喚聲,鶯啼似的。 司徒謹的心沒來由地跳亂了幾拍,慢吞吞地轉過身,正瞧見那女孩兒背著竹筐站在自家門口,一身細棉布做的霜色襦裙,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瞅著他。他向來不大敢正視女孩的臉,目光下移,放在她搭在門環(huán)上的手上,那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如明月似的,白生生的煞是好看。 對了,她的名字就叫明月。朱明月,真好聽。 他知道她家是開醫(yī)館的,朱大夫在這一帶很有名,神醫(yī)妙手藥到病除,更有名的是他漂亮的女兒。很多無賴故意把自己弄出三四個傷口,去醫(yī)館借機看幾眼明月。他和她家是兩對門,每回他騎馬去應卯的時候,正好能碰見她背著藥簍子去醫(yī)館,可他們并沒有說過什么話。 可是,她怎么知道他姓司徒? 明月指了指他的腰,道:“你后腰上有血。司徒大人,你受傷了?” 司徒謹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后腰,果然一陣痛意。他窘迫地紅了臉,他自己都不知道后腰上也受了傷。 明月“撲哧”笑了一聲,招呼司徒謹道:“唉,你這人兒,怎么這么呆?快進來,我給你包扎一下。正好我爹在家,跌打損傷他最拿手了?!?/br> 司徒謹躊躇著,道:“我自己可以……” 明月佯裝生氣地拍了拍門板,道:“你能夠著自己的后腰么?快進來?!睕]等司徒謹說話,已經先一步跨進了屋子。她向來是說風就是雨的性子,這樣爆的脾氣,又成日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如何能找到好人家?司徒謹不禁為她憂心起來。 他向來是這么一副老媽子的個性,瞎cao心。 沒奈何,司徒謹低頭整了整自己被迦樓羅劃得破破爛爛的曳撒,跟著明月的后腳進了屋。 第24章 藏山鬼 三月頭,樹枝發(fā)了新芽,漸漸不那么冷了,各宮都撤了炭籠。雨又漸漸多了起來,成天沒完沒了地下著,抬頭看天,永遠是灰蒙蒙的,低低的,仿佛壓在人腦袋上似的。 夏侯瀲肩膀上的線已經拆了,留下歪歪扭扭丑陋至極的疤痕,從肩頭一直綿延到肩胛骨,看著觸目驚心。沈玦說要去找祛疤的藥膏來,被夏侯瀲拒絕了。男人嘛,疤痕是勛章,渾身光不溜丟才娘了吧唧的。 傷好了,沈玦允許他偶爾出去溜達,對外就說天花已經好了。老太監(jiān)們都對沈玦交口稱贊,說他講義氣,心腸好,要換別人,自己一塊兒做事的太監(jiān)得了天花這種病,不捂著鼻子敬而遠之便算好了,衣不解帶地近身伺候簡直是白日做夢。 夏侯瀲養(yǎng)傷的時候,沈玦常常會去膳房買些主子吃剩的燕窩粉湯給他補身子。宮里鋪張浪費慣了,宮妃們胃口雖然小,仍要每日滿桌山珍海味地伺候,每道菜只用那么幾筷子。膳房的太監(jiān)們腦子轉得靈通,將這些剩菜剩飯賣給嘴饞的太監(jiān)宮女,是一條不錯的生財之道。 前幾日膳房換了個總管太監(jiān),沈玦食盒里的飯菜驀地多了一倍,還時不時有些鮑魚魚翅什么的,沈玦默不作聲,只管收著。 照例在膳房取了食盒,兩手拎著往回路趕。太監(jiān)是奴婢,主子養(yǎng)的狗,走路不能昂首挺胸,一概得低著腦袋,遇見路上的貴人更要俯身跪地,他漸漸習慣了這樣的姿態(tài),做起來毫不費勁。 他知道,萬事不能著急,要有朝一日萬萬人之上,就必須先低到塵埃里。 剛走過天街,身后驀地撲出一個人來。沈玦拿著食盒,行動不方便,被撲了個正著。 “劉公公,您這是什么意思?”沈玦被按在宮墻上,壓住心底翻涌的殺人的欲望,冷冷開口。 膳房的總管太監(jiān)劉得意比他高了一個腦袋,臉膛黧黑,嘴邊時常帶著笑,很老實的樣子。他好整以暇地開口:“咱家每日好飯好菜地待你,你還不知道什么意思?你那點兒銀子,能買得起這么好的鮑魚魚翅么?”上下打量了沈玦幾眼,略可惜地嘆道,“養(yǎng)了這么久,怎么還是這副瘦不拉幾的模樣,抱著硌人?!?/br> “這會兒正是御膳房忙的時辰,公公不去看管著,不怕誤了事么?”沈玦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只這聲口鎮(zhèn)定得好像不知道自己正面對什么樣的事兒似的。 劉得意以為他并不排斥,暗自歡喜,手上更進了一步,扶上沈玦的肩頭細細地搓揉。 “你乖乖地聽話,我就能盡早回去?!?/br> 沈玦冷笑:“兩個沒有壺嘴兒的破壺,咱們這算是磨鏡呢,還是斷袖呢?” 劉得意笑得猥瑣,那粗糙的手沿著手臂滑下,覆上他的手掌,沈玦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手,若有一把刀在手上,他說不定會把這兩只手都砍下來。 “你這叫什么話?皇宮里的荒唐事兒還少么?地位越高,越是荒唐。天子扒灰,娘娘私通,皇子鬩墻。咱們爺們互相摸個幾把算什么?小事一樁!話說回來,旁人不把我們當爺們,咱們自己要看得起自己。不過,我便罷了,就算凈了身,也沒人把我當娘們的,倒是你么……” 沈玦問道:“我怎么?” 劉得意戳了戳沈玦的臉,道:“瞧瞧你這模樣,天生的狐媚子,怪勾人的。我看啊,你定是投錯了胎,但娘們的命就是娘們的命,最后還不是逃不過割了那多余的玩意兒?!?/br> 沈玦陰惻惻地笑起來,眼里的陰影逐漸擴散,變得深不見底。他道:“是么,原來這他娘的都是我的命?!?/br> “哎,四喜前頭還跟我說對你有那個意思,我原先看你像是個烈性子,我嘛,講究兩情相悅,不玩強人所難那套,就沒想對你怎么著。沒想到四喜那癩狗居然還真成了,瞧你們這成天蜜里調油的?!眲⒌靡饷嗣掳停?,“若我出手,哪能讓那個沒皮沒臉的捷足先登?四喜沒前途,你不如跟著我吧,你只消得點點頭,我就把你從乾西四所弄出來。” 沈玦慢慢抬起頭,嘴角勾起暗含狠戾的笑。劉得意低頭看著他,他的眸子里暗沉沉的,陰霾滿布,最深處好像有一只妖魔悄悄顯露。劉得意心里頓時有點不舒服,暗道這沈玦的眼神怎么這么瘆人? “那你知不知道,要跟我處一塊兒,是要付出代價的?!鄙颢i一字一句地說道,每一個字都讓劉得意忐忑不安。 劉得意出生于獵戶之家,打小在山林里長大,娘親常常給他講山鬼黑夜食人的故事。陰冷潮濕的森林里,獨行的旅人要提防的不是可能隨時撲出的猛獸,而是黑暗里蟄伏的山鬼。樹的背面,葉子底下,石頭堆里,只要有黑暗的地方,就可能有山鬼。 他經常被娘親嚇得睡不著覺,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山鬼,他漸漸知道那是娘親哄他玩兒的。但此時此刻,他好像看見了山鬼陰冷的眼神,虎視眈眈,磨牙吮血。 雖然心里有點發(fā)顫,但為了面子,他仍是扯著臉皮笑著問道:“什么代價,你說來聽聽?!?/br> 話音剛落,一記悶拳打在他的側臉,伴隨著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吼:“瞎了你奶奶的狗眼,敢動老子的兄弟!” 劉得意被揍得腦袋發(fā)懵,還沒有反應過來,又被拎著領子照著胸腹踹了一腳。劉得意靠在墻壁上,哇哇地吐著清水,夏侯瀲再補上一個勾拳,將他打翻在地。腳也沒閑著,暴風驟雨一般踢在他身上,他痛得哎喲直叫,直喊饒命。 “娼妓養(yǎng)的玩意兒,什么泥豬癩狗也敢打老子兄弟的主意!老子不打得你滿地找頭,老子就不叫夏……咳,四喜!” 沈玦還愣著,夏侯瀲出現得太突然,他本還打算和劉公公周旋一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劉得意已經被夏侯瀲打得爹娘祖宗挨個喊了一遍。 “四喜!”劉得意聽見名字,驀地尖叫道,“你這個吃獨食的龜兒子,只許你碰,就不許我用么???” “用你爺爺!我他娘的現在就讓你爽翻天!”夏侯瀲氣得兩眼發(fā)黑,一撩下擺騎在劉得意的腰上,對著他的臉左右開弓,一邊問道,“爽不爽?老子問你爽不爽?。俊?/br> 劉得意鼻涕眼淚口水直流,被扇得罵辭都吐不出來,夏侯瀲手勁很大,不一會兒劉得意的頭臉就腫成了豬頭。 “別打臉!別打臉!”抓住空隙,劉得意叫喊出聲??上暮顬嚻鑳簤?,每巴掌都扇在臉上,掌掌不落空,直扇得他頭昏眼花,眼冒金星。 打了幾十巴掌,夏侯瀲才停了手。手都酸了,肩膀上的傷口被方才的動作牽扯,一陣陣地發(fā)疼,不知道裂了沒有。 劉得意邊哭邊道:“四喜爺爺,饒了小的吧!” 夏侯瀲按著他的腦袋面向沈玦的方向,道:“向我求饒算什么?向你爹告饒!快叫爹!” 劉得意哭道:“沈爹爹,饒命?。∧熳屗∈职?,要出人命了!” 沈玦臉黑了,道:“你是爺爺我是爹?” “抱歉抱歉,搞錯了搞錯了!”夏侯瀲又揍了劉得意一拳,道,“會不會說話啊你?叫沈爺爺!” “哎喲,兩位祖宗!小的再也不敢了,求您二位放過小的這一回吧!”劉得意有苦說不出,哭得慘絕人寰,一張豬頭臉糊滿了眼淚。 夏侯瀲從他身上站起來,撣了撣衣擺道:“行,這次就放過你,還有下次老子直接弄死你這個王八羔子?!?/br> 劉得意從地上爬起來,連爬帶滾地朝前走了幾步,確定和夏侯瀲保持了安全距離,回過頭沖夏侯瀲二人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地說道:“小兔崽子,這筆賬你們給老子記著,老子一定不會讓你們有好果子吃!”說罷,捂著頭跑了。 夏侯瀲不以為然,“切”了聲:“慫貨?!?/br> 沈玦知道接下來的日子他們沒準都要吃餿飯了,但他沒說,招呼了夏侯瀲一聲,道:“走吧,大家該餓壞了。” 夏侯瀲應了聲,跟在后面走。沈玦悶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路都沒有說話。夏侯瀲這幾日精神頭好了,本想幫沈玦分擔點庶務,今兒見沈玦老晚都沒回來,便出來尋,沒想到走了沒幾步就瞧見一個太監(jiān)把沈玦抵在墻上,手上摸摸索索的,他登時火冒三丈,想也沒想一拳照著那死太監(jiān)的臉糊了上去。 圣朝男風盛行,成宗皇帝、穆宗皇帝都是出了名的斷袖,那時候的司禮監(jiān)掌印皆是憑著媚主邀寵的本領上的位,把朝綱搞得一團亂。上梁不正下梁歪,宮里面的風氣愈發(fā)糜爛,有點權柄的太監(jiān)得了女人不夠,還要把臟手伸向男人。民間亦然,勾欄瓦舍里頭男伎彈琴唱曲兒司空見慣,深得豪門權貴歡喜。伽藍經營的妓院亦少不得這樣的伎子,據說秋師父就是這么出道的。 旁人也就罷了,沈玦世家出身,哪能受這樣的窩囊氣?夏侯瀲心里發(fā)酸,卻囿于嘴巴笨,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詞兒來安慰安慰沈玦。 夏侯瀲走快了幾步,接過沈玦手里的食盒,側過臉,日頭映在沈玦的臉上,鍍上了一層暖洋洋的金色。他沒什么表情,臉色是一如既往的病怏怏的蒼白。他如今的心思愈發(fā)捉摸不透了,夏侯瀲有些懵。 踏過宮門,沈玦擱下食盒就進了屋,夏侯瀲把飯菜挨個送到幾個瘋娘娘的屋里,女人們有的唱曲兒有的繡花,只有高妃胡亂撲騰,頭上插得花團錦簇,像一只炸毛的大公雞。老太監(jiān)們說最近高妃病得不輕,越發(fā)瘋魔了,以前成日騎著墻頭叫皇上,現在上屋踏瓦說自己是絕世大俠。夏侯瀲追了好一會兒才讓她乖乖吃下飯,活兒干完了,自己顧不得吃,先去屋里看望沈玦。 剛進屋,就看見沈玦裸著半身站在臉盆架的旁邊,他的身胚很好,肌膚玉白,肌rou勻稱,骨骼修長,只是稍顯瘦弱。不似夏侯瀲滿身傷疤,像在刀山火海里走了一遭回來似的。沈玦背對著夏侯瀲,夏侯瀲只能從黃銅鏡里看見他嫌惡的神情,幾乎咬牙切齒。他手上拿著塊濕布,發(fā)狠地擦著自己肩膀上和手臂上被劉得意觸摸過的地方,即便皮rou和劉得意的手還隔著一層布料,沈玦也似乎恨不得把身上的皮都剝下來。 “別擦了!”夏侯瀲奪過沈玦的布,道。 沈玦怒道:“你干什么!” “你想掉層皮是不是!” “我的事兒不要你管!滾開!” 看到沈玦滿臉怒容,夏侯瀲心里倒踏實不少,之前繃著一副死人臉,夏侯瀲才忐忑不安。 “你別動?!毕暮顬嚧蜷_多寶格,拿出一塊胰子,細細在沈玦的肩膀和胳膊上打出沫沫,再用手掌輕輕搓了一通。夏侯瀲因為常年握刀,手掌布滿繭子,粗糙得很,摸在胳膊上卻意外地舒服妥帖,沈玦耳根霎時間紅了,嘟囔著說:“都說了不要你管?!?/br> 夏侯瀲白了他一眼,道:“知足吧你,上趕著伺候你還給我擺臉子,我平日自己搓澡都沒這么用心?!毕暮顬嚧_實這輩子洗澡都沒這么用心過,他像在擦最名貴的青花瓷,生怕碰壞了揉碎了,就差沒打上蠟了。 他也不知道是怎的,只覺得沈玦這樣的人,生來就該是得人敬仰,受人膜拜的。他有這么好的相貌,又滿腹詩學,誰人能比得過他?他本該待漏在朝,名留青史,不求蔭及兒孫,也能登廊入廟。老天作弄,現如今,他卻當了一個內臣,功名成了流水,子孫也成了泡影,竟還要被四喜、劉得意這樣的腌臜人糟踐。怎能讓人不痛,不恨? 天意難違,天要你跌進泥潭,就算長出金子打的翅膀,天也要熔了它。 夏侯瀲忍住心底泛起的酸楚,用洗臉布沾了水,將沈玦胳膊上的沫子擦干凈。細細密密的沫子溶進布里,露出底下光滑的肌膚,那胰子摻了桂花香料,讓他的手臂泛著一股似有若無的桂花香,聞著很是舒心。 “行了,干凈了!” 沈玦偏過頭,低聲道:“臉上也要?!?/br> 夏侯瀲應了聲,把胰子沾上水,在他臉上輕輕蹭了蹭,再用指腹輕揉。 沈玦心里泛起奇異的感覺,像有根羽毛撩撥他的心頭,癢癢的。他想把夏侯瀲的手撥開,又舍不得,正來來回回糾結著,夏侯瀲已經幫他收拾完了。夏侯瀲收回手,把洗臉布丟進盆里的時候,沈玦竟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宮里頭并非沒有對他好的人,只是他心里藏著防備,筑著高墻,和誰都相敬如賓,隔著一層似的。受了苦,受了難,只能往肚子里吞。他習慣了忍耐,這也沒什么??梢幻鎸ο暮顬嚕幌戮退尚噶?。 真好啊,他想。他像一只無家可歸的野狗,走在莽莽蒼蒼的世道上,走到毛都臟了,爪子都破了,忽然尋到了一片遮風避雨的棚子。從今往后,就算在外面挨了多少打,遭了多少罪,起碼有個地方可以歇息了。 然而他似乎想得太好了些,這個棚子明顯有些漏風——夏侯瀲本想把胰子放回多寶格,一個沒拿穩(wěn),掉在了地上,沾了滿地灰。 沈玦臉有些黑:“我只有這一塊?!彼訔墝m里的胰子有股怪味兒,這桂花胰子是他攢了兩個月的薪俸托人從宮外帶進來的。 夏侯瀲連聲道歉,把胰子清洗干凈,放回原處。沈玦郁悶地看著那塊橫遭劫難的桂花胰子,心想算了,還是丟了吧。 夏侯瀲端著臉盆出去倒水,正準備開門,身后突然響起沈玦的聲音。 “夏侯瀲,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這臭小子,死要面子。夏侯瀲無奈道:“沒同情你?!?/br> 沈玦沒說話,夏侯瀲以為他沒事兒了,手扶上門,剛要拉開,身后忽然被扯住了衣襟。夏侯瀲轉過頭,看見沈玦低垂著眉眼,碎發(fā)遮蓋了他半張臉,夏侯瀲只能看見他發(fā)紅的眼角。 “怎么了?”夏侯瀲最見不得別人哭,尤其是沈玦,登時慌了手腳。 “你不許走,”沈玦忽然貼過來,將夏侯瀲死死地抱住,“夏侯瀲,我不許你走!”沈玦的聲音響在耳邊,夏侯瀲聽出了那微不可察的顫抖和恐懼。 是啊,他怎么忘了,沈玦向來是死要面子的個性。就算心里再害怕,再痛苦,也要強撐著挺直的腰板,還有他破破爛爛的顏面。在謝府當沒人疼的小少爺是這樣,在皇宮里當萬人踐踏的奴婢也是這樣。他從來都有他自己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