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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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必須殺?!毕暮顬嚢粗g的雁翎刀,抬目望向天邊,紅日西沉,殘陽如血,天際一片血紅,仿佛剛剛交過戰(zhàn)的殺場,“你還記得徐若愚狀告督主的時候說的話兒么?” 司徒謹回憶道:“論其罪,當五馬分尸,拋尸市井,曝尸百日,犬噬其rou?!?/br> “曝尸市井,犬噬其rou,”夏侯瀲道,“是我母親的死狀?!?/br> 司徒謹愣了愣,他想起那個刺客,很多年前,他和她在皇宮里交過手。那個時候他十七歲,年紀雖然輕,可也算得上是風雪刀的高手。但他面對那個妖魔般的刺客的時候,仿佛是一只令人宰割的雞,幾無還手之力。 司徒謹明白了,看見自己的母親橫尸街頭,那樣的場景終其一生也無法忘懷吧。這個叫夏侯瀲的男人心里藏著一道深可見骨的疤,他決不能讓他最后的至親摯愛重蹈迦樓羅的覆轍。 為此,就算毀了他自己,也在所不惜。 夏侯瀲去沈府問沈玦在不在,蓮香說沈玦進宮了。也是,小皇帝那邊還沒有交代,沈玦少不得去安撫一番。天已昏沉,月亮現(xiàn)出一個微弱的影子,枯樹的枝丫映在天幕上,像青瓷上伸展的裂紋。家家戶戶都歇息了,街面的商鋪關了門,連流浪狗都回窩了。夏侯瀲在空空落落的街上走了一會兒,想沈玦。 沈玦是一年到頭都忙得腳不沾地的,旁人有的休息他沒有,皇帝能去豹房游樂,他還得坐在司禮監(jiān)里批紅。夏侯瀲想起沈玦離開戴家的時候失魂落魄的模樣,旁人難過了傷心了還能歇歇喘口氣,可沈玦不能,他還得換上一副云淡風輕的笑臉,去宮里應付形形色色的人。 夏侯瀲心疼他,可沒有法子,他只有刀,只會殺人,其余的,他幫不了他。 夏侯瀲去了趟東廠問伽藍的消息,司房說沒摸尋到什么可疑人物,持厭和唐十七也沒有新的消息。有人確實在平?jīng)龈吹竭^長得像持厭的人,可那是持厭失蹤前的消息。唐十七更是沒影,唐門的探子傳信過來,說唐十七沒有回過唐門。 “說實話,朔北那地界荒涼得很,遍地雪原。他要是在山上遇見暴風雪還能生還,那真是菩薩顯靈。”司房為難地說。 夏侯瀲點點頭,說知道了。他明白司房的意思,其實他也沒抱太大希望,只是不甘心罷了。這幾天都繃著神經(jīng),他覺得累了,轉身離開,徑直回了家。 他沒有買仆役,獨身住著。三進三出的院子,只有會客的堂屋和睡覺的后屋開著門,其余屋子都上了鎖。天氣冷了,偌大的院子里透著一股荒涼氣兒,沒有一點兒煙火味。他懶得做飯,直接在井邊上沖了了個涼水澡,把衣裳搭在肩頭,赤裸著半身回屋睡覺。 剛打開門,點上方幾上的燈籠,暈暈的燈火亮起來,照亮了八仙桌上一個趴著的人影兒。 是沈玦。 他睡著了,枕著自己的胳膊,流云披風都沒拆,拖在身后。這家伙什么時候來的?不是回宮了嗎?夏侯瀲還以為他會在宮里歇息,沒想到又跑出來了。夏侯瀲坐在他身旁,低下頭看他。 他一定累慘了,眼下微微青黑,面容都顯得憔悴。平日便蒼白的臉兒此刻更是紙糊冰雕的一般,沒一點血氣。 夏侯瀲嘆了口氣,散了他的發(fā)髻,把他打橫抱上床,解開領上的金紐子,卸下披風,再解開衣帶,脫下曳撒中衣和綢褲。沈玦迷迷糊糊睜開眼,又閉上了。夏侯瀲幫他脫了皂靴,把他推向里頭,蓋好被子,掖住脖子邊上的縫隙,不讓漏風,才去吹滅了燭火,也上了床。 床簾子放下來,架子床里面一下黑了,一點兒光都沒有,仿佛四面一圍,便圍出了一個很小很小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只有他和沈玦。夏侯瀲睜著眼睛適應了一會兒,才隱隱約約能看得清一點兒沈玦起伏的輪廓。他睡熟了,頭偏向里邊兒,手臂挨著夏侯瀲,隔著一層薄薄的絲綢,夏侯瀲能感到他溫熱細膩的皮膚。 這樣也挺好的,夏侯瀲想,不越界不過線,他陪著他,一眨眼,一輩子就過去了。兩個大男人,即便在一起了也不能生娃娃,成天摟摟抱抱好像也有點兒奇怪。沈玦這樣的身份,還容易落人話柄。不如就這樣,他以仆人的名義長伴在他身邊,同樣也是相守。 他閉上眼,感到滿足。夜色的氣息悄無聲息地彌漫,帶一點兒似有若無的清冷甜味,他也困了,呼吸慢慢放平,就快要沉入夢鄉(xiāng)。旁邊的人兒忽然欺身挨過來,冰涼的手觸及他的腰身,緩緩將他抱住。 夏侯瀲驚訝地睜開眼。 “借我抱一下,就一下?!鄙颢i聲音喑啞,透著深深的疲憊。 夏侯瀲回抱住他,在他的肩背上一下一下地輕拍。他在黑暗里靜靜注視著他,他想不要緊啊少爺,你是我最后的親人了,無論如何我都會護著你的。 沈玦的臉湊在他的肩旁,他聽見沈玦低低的嗓音:“阿瀲,我好苦?!?/br> 夏侯瀲低下頭,碰碰他的額頭,“少爺,放心,有我呢。咱們倆一人一半,就不那么苦了?!?/br> 第84章 雨雪霏霏 京師入冬早,南邊兒還在下綿綿細雨的時候,京里已經(jīng)飄雪了。今天冬至,鵝毛大雪籠罩了整座城,天地白茫茫的一片,空氣是沁人心脾的冷,只吸那么一口,整個腔子仿佛都要被凍住。 夏侯瀲放了衙,跟一幫兄弟勾肩搭背往門口走。他們上了馬,一眨眼沒入風雪沒影了,夏侯瀲步行回家。他其實也有馬,是沈玦送他的,一匹上好的蒙古馬。但他每個月月俸到月底一個子兒也不剩,光買馬草就夠嗆,壓根買不起馬鞍,又不好意思說,只好讓馬待在家里長膘。 冰雪撲面,風刀子似的往領子里戳。夏侯瀲一邊搓手一邊走,想起沈玦來。 歲末將至,沈玦忙得幾乎腳不沾地。吏部大計、郊祀祭天,正月奉先殿大宴,樣樣都要他過問。近半個月以來沈玦都宿在宮里,夏侯瀲難得見到他一回。活了二十四年有余,今年臘月十二滿二十五年,夏侯瀲頭一回嘗到相思的滋味兒,像把心肝兒放進油鍋里熬煎,催心折肝似的難捱。他每日去蓮香那蹭飯敘話,其實是想碰運氣看能不能見到沈玦,結果就碰著一回,那家伙待了沒一盞茶的工夫,跟他說了句“好好待著別添亂”,又回宮里了。 走到半路上,瞥見一家酒肆,夏侯瀲想進去打兩壺酒,一輛馬車轔轔駛過來,停在他邊兒上。素車白馬,車楣上挑了一盞燈,擋開漸漸濃重的夜色,露出一方小小的清明來。沈問行坐在趕車的長隨邊上朝他招手,沈玦掀開簾子,露出半張臉,招呼道:“上來?!?/br> 夏侯瀲心里驚喜,面上卻沒顯露出來,依言爬上馬車,和沈玦面對面坐著。 “今天怎么有空出宮?宮里不要擺宴么?” 馬車里暗,夏侯瀲看不清他的臉,只聽得他話里透著煩躁,“不管了,出來透口氣兒。宮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不必事事我親力親為?!?/br> “也好,”夏侯瀲道,“是該歇歇,別累著自己?!?/br> 馬車悠悠地走,地面不太平,有些顛簸。沈玦頭靠在車圍子上閉目養(yǎng)神,夏侯瀲靜靜瞧著他,雖暗暗光線里只有個隱約的輪廓,卻也是秀麗的。月亮出來了,馬車駛入他家胡同口的那條大街,冬至開了夜市,一路上人聲鼎沸。夏侯瀲挑開布簾看了看,月光混著車楣的燈光照進來,夏侯瀲轉頭看見沈玦額角有塊青淤,藏在烏紗帽下的網(wǎng)巾底下,不大顯眼。 “你腦門怎么了?”夏侯瀲問。 沈玦睜開眼,漫不經(jīng)心道:“不當心,摔著了?!?/br> 走路還能摔著?夏侯瀲覺得奇怪,但沒再多問,一路無話,到家了,夏侯瀲要下車了。半個月才好好見這么一回,他心里其實不大舍得。夏侯瀲向沈玦道了別,跳下馬車。月光照著雪地,白亮亮的一片,他走出幾步,踩出幾個深深淺淺的腳印子。要不要留他呢?原本從前能極其順當?shù)卣f出來,面不改色心不跳,可現(xiàn)在動了心思,一切都不一樣了,他一個字兒也蹦不出口。 到年末了,沈玦只會越來越忙,難道又要隔半個月不見面么?夏侯瀲終于下了決心,轉身喊“少爺”,恰在這時,他也聽見了沈玦在馬車上喊他。兩聲呼喚撞在一起,倒聽不分明誰先喊的誰了。 “你先說,什么事兒?”沈玦隔著窗子問他。 “沒什么,”夏侯瀲道,“今兒冬至,要不咱們一塊兒喝喝酒?前面有一家頂好的酒肆,二樓能看街景,你來么?” “行。” 沈玦也下了馬車,裹著厚厚的大氅,手里還抱一個手爐。沈問行給他們挑燈,進了酒肆,要了一間臨街的雅間,沈玦先進去換衣裳,夏侯瀲和沈問行等在門口。 夏侯瀲偏頭問沈問行:“督主好像心情不大好?” 沈問行長長“呃”了聲兒,打哈哈道:“干爹的心思,我也不敢猜呀。夏侯大爺,您自己去問干爹唄?!?/br> 他這話兒說得遮三掩四,夏侯瀲察覺到有貓膩,因問道:“督主額頭上那塊青怎么回事?” 沈問行掻了搔鬢角,道:“還能怎么著,干爹他老人家走路沒留神兒,摔得唄?!?/br> 這些太監(jiān)說謊向來不打草稿,張開嘴就能編一連串。這地上都是雪渣子,摔哪能摔出一塊兒這么大個青來?夏侯瀲敲他腦門道:“說實話?!?/br> 沈問行苦著臉道:“干爹不讓我說呀?!?/br> 夏侯瀲拎著他的領子到一個水缸邊上,按著他的腦袋威脅道:“說不說,不說把你扔進去?!?/br> 沈問行抱著夏侯瀲的腰不敢動彈,苦哈哈地道:“是陛下砸的。今兒原本要開經(jīng)筵,陛下賴在豹房不肯走。干爹跪請陛下進學,您也知道,陛下還是個小孩兒,脾氣大,一時不襯意就鬧起來,亂砸東西。干爹也是倒霉,正巧一個扇把子飛出來磕在腦門上,這不就青了么?” 原來是這樣。夏侯瀲松了手,枯著眉頭嘆了口氣,難怪出宮來了,敢情是被小皇帝打了腦門,心里生著氣,宮里的事兒也撂著不管了。也是,他這樣的身份,頂著一腦袋青成什么樣子?給人看了笑話。 沈問行籠著手,老人家似的蒼涼地嘆道:“今時不同往日,干爹是鐵了心要當個忠臣了。前幾日都察院彈劾錦衣衛(wèi)同知柳大人收受賄賂,其實也才百把兩銀子,若是往日,教訓幾下也就罷了,可現(xiàn)在干爹直接把他官給撤了。撤官好辦,可底下人沒點兒油水拿誰肯干活?更何況往日橫征暴斂慣了的,一下子要他收手,斷人財路等于要人命呀!” “他們會與督主離心么?”夏侯瀲問。 “難說?!鄙騿栃修抢济珦u頭,“元輔還要變法,頭一條裁撤冗官,東廠也在內(nèi),干爹朱筆一勾,竟然同意了。與陛下離心,與底下人離心,又自剪羽翼,這可怎么好?陛下旁邊最近有個新得圣眷的,叫高得才,見天兒地攛掇陛下立西廠。幸虧這幾日前朝大臣鬧著要把先娘娘從玉韘上除名,甚至不許配享太廟,陛下還仰仗著干爹去與臣工斡旋,這才沒松口。要不然,咱們的日子還得比現(xiàn)在更難過?!?/br> “沈問行,你嘴不想要了么?” 背后忽然響起沈玦的聲音,沈問行打了一個激靈,忙呵腰掌嘴,“兒子多嘴!兒子該打!” 夏侯瀲制住他,道:“是我要他說的?!?/br> 沈玦剜了沈問行一眼,拂袖進了屋。夏侯瀲給了沈問行一錠銀子,跟他說不要緊,讓他去買酒喝,自己跟著沈玦進了門,關上門。 沈玦已經(jīng)換下了官服,穿了身家常的玉色祥云暗紋地直身,側靠著菱花窗,望著底下喧嘩的大街。街上吆喝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燈籠掛了整整一條,滿街都亮堂猶如白晝,煞是好看。沈玦沒看夏侯瀲,只道:“那些事你不必管,我心里自有計較?!?/br> “我知道。你覺得該做你就做,我不會勸你?!毕暮顬囬_了兩壺酒,遞給沈玦一壺,兩個人碰了碰酒壺,各自喝了一口。“額頭上還疼么?”夏侯瀲問他。 沈玦搖頭說不疼,又道:“其實今天出來是為了同你說一件事。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這樣好。臺州衛(wèi)有個千戶的位子空著,你明兒收拾行李,去那邊上任吧?!?/br> 夏侯瀲愣了一下,問道:“什么意思?” 沈玦蹙眉道:“還有什么意思,讓你去臺州衛(wèi)干活兒去。你在東廠,整天當個不入流的番子不是事兒,男子漢大丈夫,你得有個正經(jīng)的差事。你在臺州打過仗,對那里熟悉。那邊倭寇平得差不多了,你只要去那剿幾個土匪,立一點兒功,有了功勛,就好升官了。憑功升官,旁人不敢說你的閑話,你再回京來任職,便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武官。” 夏侯瀲想說話,沈玦抬手制住他,繼續(xù)道:“末了再慢慢和我這邊劃清界限,去清流那邊結交幾個朋友,時間久了,沒人會記得你曾經(jīng)在我手底下干過?!?/br> 夏侯瀲氣笑了,道:“然后呢?和你同朝為官,彼此打照面,還要裝沒交情,畢恭畢敬叫你一聲廠公,問你早上吃得好不好,對么?” “阿瀲,”沈玦見他不高興,放軟了語調(diào),“這是為你好。閹狗的帽子不好戴,你自己有了正經(jīng)的官位,能護著自己,明里暗里也能幫襯我,不是么?” 什么幫襯?都哄人的。夏侯瀲也鎖緊眉頭,他皺眉的時候眉宇間有股煞氣,讓人不敢靠近。沈玦嘆了口氣,眉眼里顯露出疲憊,又喚了聲:“阿瀲?!?/br> “你不是想我?guī)鸵r你,是怕將來你萬一倒臺,把我也砸死?!毕暮顬嚨馈?/br> 沈玦沉默了,他晃了晃酒壺,方幾上蘇合香的煙氣冒上來,氤氳了他的臉,朦朦朧朧,看不清他的神色。 “阿瀲,這是為你好?!鄙颢i把酒壺放在窗臺上,按了按眉心,“你知道東廠歷代廠督都是什么下場么?最近的一個魏德,被我殺了。再上面一個,因為買了一座據(jù)說有王氣的宅子失了圣寵,被穆宗皇帝貶去南京,路上莫名其妙死了。還有景和年間鼎鼎大名的劉要,當了八年廠督,下馬之時,凌遲處死。”他頓了頓,從朦朦煙氣里抬起眼看向夏侯瀲,臉上無悲無喜,“我也逃不掉的,阿瀲?!?/br> “是么?”夏侯瀲伸過手去,輕輕握住沈玦的手,他的手涼煞煞的,總也捂不暖似的。他一向如此,這是小時候跪在雪地里落下的病根,體溫總比常人更低,最是畏寒。夏侯瀲把他的手放在掌心溫暖,慢慢道:“我好像沒跟你說過,我離開伽藍之前當上了迦樓羅,”他笑了聲,“雖然晉了位以后殺的第一個人就是弒心。你知道歷代迦樓羅是什么下場么?我娘是第二十八代迦樓羅,身首分離,曝尸市井。弒心是第二十七代,死于我手,被牽機絲切割,碎成尸塊。第二十六代迦樓羅蘇摩,死于伽藍叛亂,大約是被亂刀砍死的吧。前面的我記不清了,總歸不是什么好下場。” “你不一樣,阿瀲,你已經(jīng)不是迦樓羅了?!?/br> “可我是夏侯瀲,”夏侯瀲握了握他的手,“少爺你好奇怪啊,辛辛苦苦把我找回來,卻總是想著把我推開,上回是這回也是。不要推開我少爺,你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懂,夏侯瀲的命是你的,即使這條路通往毀滅,我也陪你一起走?!?/br> 第85章 閻羅天子 說了半天夏侯瀲也不答應,沈玦放棄了勸說。他們倆雖然完全是兩樣的性子,卻是一樣的倔。他拗不過夏侯瀲,只好以后再說。 鵝毛雪紛紛揚揚,落在窗檐上發(fā)出簌簌的聲音。冬夜太冷了,市集漸漸散了,只剩下零落的攤販收拾東西,還有幾個挑夫挑著擔子回家,在雪地里留下斑駁的腳印。酒壺空了三只,沈玦有些醉了,腦子不大清醒,坐在八仙桌邊撐著腦門呆了一會兒,才想起該回家了。 “天兒這么晚了,去我家睡得了。”夏侯瀲忽然說。 天知道夏侯瀲費了多大勁兒才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句話,他面上不露聲色,心里卻打著鼓。他藏著非分之想,心中感到罪惡,卻又覺得只是一頭睡一晚上覺,就像從前那樣,不算逾矩。 沈玦愣了會子才反應過來,一笑:“好啊?!?/br> 昏昏燭火下,微醺的沈玦臉上覆著薄薄一層紅,配著白凈的膚色,像一塊通透的玉染上了胭脂,無端的昳麗。夏侯瀲艱難地移開目光,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禽獸,把醉酒的良家兒郎拐回家暖被窩。 沈玦已經(jīng)走不穩(wěn)了,夏侯瀲給他穿上大氅,背他回家。 夏侯瀲家在胡同里面,要走過寬寬的大街,再一個拐彎,繞到福祥寺后面才能到。雪寂靜無聲地飄著,福祥寺檐角的鐵馬被吹動,傳來似有若無的鈴聲,伶伶丁丁,是細細碎碎的一長串。廠衛(wèi)都遠遠跟在后面,夏侯瀲背著沈玦,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雪地里。沈玦頭擱在夏侯瀲肩上,世界在他耳里很安靜,靜得有些寂寥。 “阿瀲,你覺不覺得現(xiàn)在很像以前在謝府的時候。”沈玦喃喃地說。 夏侯瀲抬頭看雪,“是很像。那次你被蕭夫人罰跪,我也這樣背著你回去?!?/br> “那時候覺得苦得要命,想盡了法子要掙出去,頭懸梁,錐刺股,沒有書就偷,有了書一晚上都不合眼,就想一下子全啃進肚子?!鄙颢i笑了笑,“沒想到到如今,我最懷念的日子竟然是在謝府的時候。姑姑在,蓮香在,你也在,大家都在,多好?!?/br> 夏侯瀲想起沈府,想起沈玦的院子,那天井下面的兩缸枯荷,撐起一個空空落落的小院子,像極了秋梧院。還有花園里的池塘,到冬天了,恐怕也很像望青閣吧。沈玦念舊,其實他也是,他也想念很久以前的日子,沒有血沒有刀,只有在伽藍山里漫山遍野掏鳥巢的搗蛋鬼。所謂念舊,歸根究底,都是為了尋回永不回還的往日時光。 可其實現(xiàn)在也很好。夏侯瀲慢慢走著,沈玦靠在他肩膀上,細軟的發(fā)絲撓著他的臉頰和脖頸,微微的癢。雪路一直蔓延出去,通往看不見的夜色,仿佛沒有盡頭。他就這樣背著沈玦一直走一直走,永遠都不要停下來。 要是這一刻永遠都不要過完,那該多好。 “阿瀲?!鄙颢i用力抱了抱夏侯瀲。 “嗯?” “其實我說謊了?!鄙颢i的聲音很低,“我不希望你走。不要走,阿瀲,無論如何,都不要離開?!?/br> 夏侯瀲停下腳步,扭頭看近在咫尺的沈玦。他們在雪中相視,時光匆匆流轉,穿梭如箭,卻仿佛穿不過他們凝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