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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督主有病在線閱讀 - 第75節(jié)

第75節(jié)

    夏侯瀲說:“好,我不走?!?/br>
    一輩子都不走。

    ——————

    唐十七縮在角落里,力求讓自己和背后的板壁融為一體。

    行驛里人聲沸沸,但全都極有默契地貼著墻壁站,空出中間的空地。桌椅都搬空了,疊在曲尺柜臺后面,更顯得行驛狹窄。外面落雪,里面卻暖和,全是人呼出的熱氣,在不大的空間里蒸騰。

    唐十七在二樓,二樓其實只是一條狹窄的過道,左邊欄桿,右邊是供住客下榻的小屋。每個屋子前面掛了一個棗木牌,極有風(fēng)雅地寫著從古書里抄來的名兒,什么“觀滄?!薄ⅰ昂L拇骸?、“阫下雪”。伽藍(lán)當(dāng)然不可能這么風(fēng)雅,這是因為這座行驛前身是個妓館,屋子里住的都是妓女。

    現(xiàn)在這個妓館歸伽藍(lán)了,妓女和鴇兒埋在后院的深井里。唐十七親眼看著他們咽氣的,所幸伽藍(lán)刺客手段利落,他們死得并不痛苦。唐十七嘆了一口氣,扭頭望向樓下。透過欄桿,能望見一樓的景象??盏卣虚g跪了三個耷頭耷腦的男人,拿繩子綁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深井又要多三個男人了,唐十七為他們默哀,心里念了句阿彌陀佛。

    掛著“雁歸來”的屋子門開了,走出來一群披著黑袍帶著白瓷面具的男人,中間那個男人甚為高大,徑直走到欄桿邊上,俯瞰一樓的黑道子弟。

    這些人唐十七只認(rèn)得一半,但他知道他們都是伽藍(lán)新任八部,站在過道另一頭的那兩個是乾達(dá)婆和羅迦,靠在門柱上的是緊那羅。緊那羅是他的老相識,但他早就不敢和他說話了。迦樓羅不在其中,不知道被派去了哪里。能當(dāng)迦樓羅的一向是伽藍(lán)最強的刺客,大約是去殺什么重要人物了吧。

    黑袍人一出來,一眾黑道紛紛啞了似的,行驛頓時靜了?;璋档臓T火照著二樓的黑袍人,他們的影子陰森高大,一直挨到屋頂。森然的白瓷面具面無表情地看著底下人,讓人覺得心驚膽戰(zhàn)。

    有個扛大刀的大著膽子走出來,仰頭望向中間那個黑袍人,道:“段先生,半個月前你們伽藍(lán)發(fā)布追殺令,追殺伽藍(lán)叛徒夏侯瀲,現(xiàn)在人已帶到,你承諾給咱們的極樂果,該給了吧!”

    段九的目光在底下三個人身上掃了一圈,漠然道:“三個夏侯瀲?我只知道夏侯瀲會易容術(shù),卻不知他會分身術(shù)。”

    “無名鬼變幻多端,實在難辨。這三個已是我們能尋到的最與無名鬼相似的?!笨复蟮兜陌€指著道,“他們仨都叫夏侯瀲,左邊這個和無名鬼一樣,喜歡用東瀛刀,刀法也十分出眾,小人折損了十多個弟子才把他逮著。中間這個會易容術(shù),還會縮骨功。最右邊這個機關(guān)術(shù)了得,據(jù)說去過巴蜀學(xué)藝的。我們找了這么久,才找到這三個,總有一個是他?!?/br>
    段九低低笑了兩聲,笑聲在面具底下悶悶作響。

    “他們沒有一個是夏侯瀲?!倍尉诺?,“不過,寧錯殺一萬,不放過一個?!?/br>
    段九抬起右手,做了個手勢。緊那羅直起身,鷂子一般從欄桿處翻了下去,他穩(wěn)穩(wěn)地落在地上,拔出黑袍下的一柄長刀,那三個人紛紛變色,大聲求饒,緊那羅單手拎起一人,那人打著寒戰(zhàn),在他的手中像一只待宰的野雞。

    緊那羅長刀一割,唐十七聽見一個陰寒而又粘膩的聲音,仿佛絲帛被撕裂,他甚至能想象出肌理被刀刃割斷,筋rou在刃下緩緩分離。鮮血如泉,緊那羅的白瓷面具染紅了一角。

    段九的聲音響起:

    “我本欲立夏侯瀲為住持繼嗣,誰知此人取得七月半的解藥,叛離伽藍(lán)。按伽藍(lán)寺規(guī),抗者溺,逃者鞭,逆者殺,叛者誅。夏侯瀲叛逃至今已有四年有余,視為伽藍(lán)叛逆,殺無赦!爾等誰為伽藍(lán)帶來夏侯瀲項上人頭,極樂果,取之不竭,用之不盡!今日,雖諸位不曾取得夏侯瀲首級,但為答謝諸位盡心盡力,伽藍(lán)依然將極樂果奉上,還望諸位今后繼續(xù)為伽藍(lán)效忠。”

    段九說完,乾達(dá)婆和羅迦從屋里搬出一個半人高的檀木箱子,里面裝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藥丸,在燭光中光澤涌動,底下的人很快露出貪婪的神色。

    極樂果,伽藍(lán)用來替代七月半的癮藥。聽說它的原料和七月半一樣,癮性卻大了十倍??伤钭屓酥缘牡胤讲皇前a性,而是它能帶給人難以想象的快樂,比和女人上床還要爽無數(shù)倍。它能讓人看到幻覺,仿佛進入極樂世界,是所有人畢生汲汲以求的渴望。

    上個月唐十七在鴨角山行驛看見一個刺客忘記把自己關(guān)好,吃了極樂果之后癲狂地從屋里跑出來上了懸崖,一頭扎進云煙里。沒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唐十七也不想知道。他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里面裝了五顆極樂果,是他下一年的份例。

    極樂果潮水一般傾倒下去,底下的人很快瘋魔了,爭先恐后地上前爭搶,有人搶到之后直接往嘴里塞。人潮在下面瘋狂涌動,人頭擠在一起,像密密麻麻的魚卵。極樂果滾在地上,有人趴下去撿,很快被踩得粉身碎骨。后面擠不過去的人拔出刀,砍倒前面的人,更前面的人察覺到危險,也拔出刀來拼殺。狹小行驛里殺聲震天,鮮血在黑暗里噴涌,如同妖艷綻開的絕世名花。

    緊那羅已經(jīng)順著梁柱爬回來了,正用巾帕擦身上濺的血。所有刺客都沒有表情,白瓷面具寂然不動。

    “你看,這就是螻蟻,貪婪又愚蠢。”段九不知道對誰說話,輕輕笑了一聲,帶著人從后門退了出去。

    熹微晨光中,外面的世界潔白一片,天地一色。朔北的雪原平坦遼闊,一眼望出去無遮無攔,好像可以一眼望到天邊。雪無聲地下,后面行驛中的混亂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是事情,和這個世界無關(guān)。

    遠(yuǎn)處有一架馬車徐徐駛過來,車輪碾在雪地里沒有聲音,印出深深的車轍。

    刺客們都知道那里面坐的是誰,唐十七也知道,他在九邊遠(yuǎn)遠(yuǎn)見過一回那個人的影子,他只記得一片白,像冰雕玉塑,明月皎皎,高不可攀。那個人的家族傳承已久,也曾叱咤風(fēng)云,天下共望。隱匿江湖百年,重組伽藍(lán),極樂果出世,刺客終于淪為徹底的傀儡再難反叛之后,他也終于走出陰影。

    上個月伽藍(lán)暗樁從朔北出發(fā),大岐地下城已經(jīng)重啟。伽藍(lán)的行驛、妓館、錢莊、賭坊、黑市遍布大岐,遠(yuǎn)至西域,縱然東廠手眼通天,也鏟不盡池塘里所有的淤泥。源源不斷的黃金晝夜不停地從大岐各地涌入朔北,倘若它們?nèi)寄馨l(fā)光,勢必在大岐地圖上織出繁密的光網(wǎng)。

    唐十七不知道那個人的姓名,只知道他是伽藍(lán)真正的主宰,大岐背面的主人,黑暗里的皇帝。有人喚他為——閻羅天子。

    伽藍(lán)有規(guī)條,遇閻羅,不可近觀,不可注目,唯可俯拜。

    刺客們跪伏在地,像齊齊被砍斷了膝蓋,在雪地上深深俯首。唐十七心里按捺不住的好奇,悄么聲地微微抬頭,眼睛往那馬車上瞟。一只手將他的腦袋重重按進雪里,雪渣子糊了他滿臉。他聽見緊那羅低聲說:“你不要命了么!”

    他不敢再動。前方傳來段九沉沉的嗓音,像卑賤的祈愿,又像肅穆的吟誦。

    “我愿散發(fā)匍匐,肝腦棄舍,沉入劫灰,恭迎您的降臨,我的菩薩,我的佛?!?/br>
    第86章 飛花似夢

    除夕。

    京里一下子冷清了,大伙兒都關(guān)著門燒大菜過新年,街上空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兒。連巡邏的五城兵馬司校尉都減少了班次,抬眼望去,只見一溜雪白又空落的街巷,偶爾見幾個裹著襖子低頭疾走的人,那也是往家里趕的。

    蓮香怕夏侯瀲一個人過年孤單,讓夏侯瀲上沈府來過年。夏侯瀲不好意思空手去,提著雞鴨上門,一登門發(fā)現(xiàn)影壁后面堆著一堆朝臣送來的過年禮,金銀器皿數(shù)不勝數(shù),光夜明珠就有十顆。夏侯瀲拎著不斷掙扎羽毛亂飛的雞和鴨站著,頓時覺得自己很鄉(xiāng)巴佬。

    蓮香埋怨他見外,來吃年夜飯還送禮,打發(fā)他去沈玦屋里待著,自己去張羅年夜飯了。其實這年夜飯是沈府下人自己的年夜飯,并不包括沈玦。宮里太忙,沈玦過年從來不回府,徹夜不睡也是常有的事兒。

    沈府并不安生,來送禮的人絡(luò)繹不絕,仆役們進進出出,忙著把大大小小的奇珍異寶運進庫房。還有從外地趕來京里大計的地方官,不知道腦子搭錯了哪根筋,送來一隊貌美的優(yōu)伶,男女都有,從夏侯瀲身邊過的時候有個女的轉(zhuǎn)過頭來朝他拋了個媚眼。夏侯瀲頓時渾身起雞皮疙瘩,返身回了院子。

    沈玦向來潔身自好,不愛搞那些烏煙瘴氣的玩意兒。以往也有送的,沈玦一個不落全發(fā)賣了出去,夏侯瀲不擔(dān)心他會被這些奇形怪狀迷住眼,只擔(dān)心他一個人在宮里忙活,顧不顧得上吃年夜飯。

    唉。夏侯瀲撐著腦袋想他,心里面又抓撓起來。當(dāng)個督主怎么這么煩人,還不如像他似的當(dāng)個番子,起碼能在大過年的時候老婆孩子熱炕頭。

    夏侯瀲百無聊賴,去廚房里轉(zhuǎn)悠。廚子都是京里人,燒的都是京幫菜。北方人愛吃牛羊,用料粗獷,什么野豬rou關(guān)東鵝之類的,是貴人桌上常有的菜式。菜也大份兒,一盤夠四五個人埋頭吃。估摸宮里也差不多,夏侯瀲看了半天,要來一口鍋子燒了一只金陵鴨,又捏了幾個糯米糖藕和蒸兒糕,統(tǒng)統(tǒng)放進食盒里,讓人給蓮香遞了話兒,說不在這兒吃年夜飯了,便打后門溜了出去。

    他去問司徒謹(jǐn)借了入宮牙牌,徑直進了宮,一路走進司禮監(jiān)值房,里頭的人忙得腳不沾地,頭也不抬。沒人理他,他尋摸了半天沒瞧見沈玦,拉了一個人問才知道沈玦還在宮后苑張羅晚上的宴席。那地界他不敢去,本就是混進來的,在司禮監(jiān)轉(zhuǎn)轉(zhuǎn)還好,其他地方不能亂跑。他抱著食盒到值房,把食盒放在炕桌上,自己在寶座上坐著,撐著下巴等沈玦回來。

    陽光穿過松綠色的軟煙羅和燈籠錦的窗欞,在屋里投出明明暗暗的光斑,夏侯瀲望著滿屋子螺鈿描金發(fā)著呆,慢慢的困意襲來。

    耳朵里好像聽見窗外上千棵樹的樹枝沙沙作響,羽林衛(wèi)沉重的腳步聲似遠(yuǎn)似近,一陣響一陣歇。隔壁屋子有誰在拖椅子,木腿劃拉在磚地上,滋啦啦地刮耳朵。還有小太監(jiān)在說話,沙啞的嗓子像破鑼,夏侯瀲迷迷糊糊地想這樣的聲音怎么能在御前伺候?然而所有的聲音都離他很遠(yuǎn)似的,像上輩子的夢。

    門忽然開了,陽光灑進來,他黑暗的視野朦朧一片亮,紅的藍(lán)的橙的璀璨暈眩。是誰走進來,轉(zhuǎn)過了沉甸甸的四扇曲屏風(fēng),慢慢地靠近他,他好像聽見衣衫窸窸窣窣的聲音。他還是困,醒不來,所有的感覺都像幻覺。聲音逼近,眼前忽然黑了,似乎是被誰擋住了光。朝上的臉頰輕飄飄地印上了什么東西,帶一點點的溫度,還有一點點的濕軟,像一瓣飛花掠過臉側(cè),又像一只輕盈的蝴蝶歇落,那么輕,那么快,可又舒服,有些醉人。

    他心里忽然有了留戀,希望那瓣花兒,那只蝴蝶,再停留得久一點。

    他醒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身上披了一件銀鼠皮大氅,是沈玦的。他轉(zhuǎn)過頭,沈玦坐在圈椅上批紅,燭火的金色映在臉上,襯得他的側(cè)臉白璧無瑕。

    “你膽子越發(fā)大了,仗著有我罩著你,竟還敢混進宮里來?!鄙颢i抬頭瞟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低頭繼續(xù)批奏折。

    夏侯瀲還有些迷瞪,他心里想著方才做的夢,那個夢,像是一個吻。

    “看著我做什么?”沈玦察覺到他的目光,皺眉問道。

    發(fā)夢呢,沈玦怎么可能偷親他。夏侯瀲使勁兒搖了搖頭,感覺清醒了不少,道:“沒什么,剛做夢來著?!?/br>
    “什么夢?”沈玦狀似無意地問道。

    “春夢,”夏侯瀲沒敢說實話,道,“夢見一仙女親我?!?/br>
    沈玦執(zhí)筆的動作一滯,冷笑了一聲,道:“我看你是獨身太久,思春了。前頭方有個優(yōu)伶朝你暗送秋波,現(xiàn)在就開始做春夢了?!?/br>
    夏侯瀲一愣,問道:“你怎么知道她沖我拋媚眼?”

    沈玦咳了聲兒,道:“我府上的事兒,我當(dāng)然知道。有人瞧見那戲子不安分,還以為你在我府上亂來,特來報告。怎的,你倒還盤問起我來了?”

    夏侯瀲急了,道:“我哪有亂來,你別聽別人嚼舌根?!闭f罷,又恨道,“誰吃飽了沒事干,大過年的在背后搞我??礌敔敳痪鞠滤纳囝^來!”

    沈玦怕他繼續(xù)追問,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不曾疑你,隨便說兩句玩的,你倒還當(dāng)真了。我還沒問你,不好好在家待著,來宮里做什么?”

    夏侯瀲拎起食盒擺在他面前,把蓋子一層層揭開來,露出里面黃燦燦的金陵鴨、白嫩嫩的糯米糖藕和蒸兒糕,“這不是想和你一塊兒吃年夜飯么?哎,都涼了,你這兒有小廚房吧,我去熱一熱,再添幾道菜?!?/br>
    “為什么非得和我一塊兒吃,蓮香不是叫了你么?”

    “親人團聚才叫年夜飯,”夏侯瀲叫來人把菜端下去熱一熱,“這可是我親手做的菜,你總得給個面子吧?!?/br>
    沈玦的筆頓了頓,夏侯瀲干了什么他都知道,今天有個優(yōu)伶沖這白癡拋了媚眼,他立馬下令把那個不安分的玩意兒賣了出去。他也知道夏侯瀲親手燒了金陵菜巴巴捎進宮來,那會兒他在宮后苑應(yīng)付小皇帝,那個不成器的異想天開要把宮宴擺在豹房,讓大伙兒和老虎一起吃年夜飯。天知道他有多想一腳踹飛那死小孩,去司禮監(jiān)見夏侯瀲。

    雖然和夏侯瀲分居宮內(nèi)宮外,但夏侯瀲的一舉一動他都掌握著,只是這傻子不知道。

    他每天忙完,唯一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就是看一看底下人報上來的字條,上面寫著夏侯瀲一天的行蹤。

    沈玦壓了壓嘴角,淡淡說了聲:“行吧,隨你?!?/br>
    “親人團聚才叫年夜飯”,夏侯瀲說完,忽然有些發(fā)怔。他還沒有把持厭找回來,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要是活著,也不知道和誰在一塊兒吃年夜飯。

    沈玦看出他的怔忪,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想起我哥了,”夏侯瀲站起來靠著窗子,外面的天空漆黑如墨,再過一個時辰,宮里四處就會放出煙火,煙花會讓整個天空艷麗如晝,“我有些怕,我怕我哥其實已經(jīng)沒了,可我還沒有給他做靈牌,沒有靈牌,他就聽不見我的祈福,也找不到回來的路,他會變成一個孤魂野鬼,無家可歸?!?/br>
    夏侯瀲望著漆黑的夜空,沈玦望著夏侯瀲,夏侯瀲看天穹的時候總有種無比落寞的感覺,像一個流浪很久的人,讓人心疼。沈玦走到他的身后,道:“不會的。”

    夏侯瀲回眼看他。

    沈玦低下頭執(zhí)起夏侯瀲的手,夏侯瀲的手腕上掛著他送給他的星月菩提,紅澄澄的菩提子像一顆顆相思豆,說不清楚是它原本就是這樣,還是寸寸相思讓它變得如此圓潤飽滿。

    “這串佛珠很有靈性,你戴著他,佛祖會聽見的你的心愿。”沈玦說,“你有沒有聽說過倭人那邊的一種說頭,說神明不是天地造化孕育,而是依靠凡人的信仰而生。若是有朝一日人們不信了,這神也就沒了?!?/br>
    “沒,你聽得懂倭語,我又聽不懂?!?/br>
    “現(xiàn)在你聽過了,”沈玦道,“同樣的,只要凡人一直信仰他們的神明,他們的神明就將永遠(yuǎn)存在。所以沒關(guān)系,只要你一直念著他,他就一定會活下來?!?/br>
    ————

    除夕夜,云仙樓燈火通明,紅綃一匝匝掛在梁上,直墜下來,籠著大紅八角燈籠紅暈暈的燭火,整棟云仙樓都仿佛被罩在一層淡淡的胭脂色里。女人的肌膚在這層胭脂里光澤流淌,像上好的羊脂白玉,戲臺子上面咿咿呀呀唱著戲,那嗓子婉轉(zhuǎn)清越,曲曲折折,一直傳出去老遠(yuǎn)。

    一個穿著破舊羊皮襖子的青年踩著一雙布靴進了云仙樓的后院,他背著打了補丁的包袱,一路上低著頭,沉默不說話。云仙樓的妓女們看不上這種鄉(xiāng)巴佬,有的還嫌臟,都繞道走。

    鴇兒卻覺得這孩子乖巧,不像浪跡在胭脂胡同那群幫閑?;?,油得要命,還喜歡和她的女兒們勾三搭四,上回有個浪蕩子讓她計劃捧的頭角兒養(yǎng)了孩子,氣得她連續(xù)五個夜晚沒有睡好覺??蛇@孩子一瞧就是沒那等心思的,眼睛一眼就能望見底,心里想什么,眼睛里都能看見,讓她覺得可靠。

    “你是哪兒人?”鴇兒堆出親切的笑容,一面引他進院子,一面問道。

    “山里人?!鼻嗄甑馈?/br>
    “哦,還真是鄉(xiāng)下來的,看你這模樣我就知道?!兵d兒拉開一扇門,提裙踏進門檻,“來京里做什么?家里地種不下去了?是逃荒來的?”

    青年跟著鴇兒進門,里面是一間院子,中間種了許多花兒,已經(jīng)枯了,只剩下凌亂的花藤。兩邊都是廂房,全都亮著燈,里面?zhèn)鱽頃崦恋穆曇?,光暈從窗紗透出來,暈黃的顏色,每一個光暈都仿佛暗示著一個隱秘的世界。

    “我是來找弟弟的?!鼻嗄甏怪酆煹溃拔野阉獊G了。”

    “哎喲,這人海茫茫,京城又這么大,可不好找?!兵d兒掏出鑰匙,打開柴房的門,“喏,你以后就睡這兒,前頭睡過一個幫閑的,不知走了什么狗屎運,得了廠公青眼,飛黃騰達(dá)去了。他落了幾件衣裳在這兒,你看著能不能用,能用就收著?!?/br>
    青年走進去,把包袱放在木桌上,墻邊的箱籠里放了幾件粗布衣裳,他拿起來看了看,點頭說能穿,就是不合季節(jié)。

    “你呀,好好在我這兒干,工錢定不會虧待你。你要找弟弟,不怕,也有門兒。誰不知道咱們胭脂胡同是消息最暢通的地方,你慢慢托人打聽,總會找著的?!兵d兒道。

    青年點點頭。

    “新來的小廝么!”一個清澈的聲音響起來,青年抬起頭,看見門邊轉(zhuǎn)出個窈窕的身影,她身后有一盞暈紅的燈籠,旖旎的光暈映著她的臉,精致明艷的眉目仿佛要溶化在燈火里。

    “你叫什么名兒呀?”阿雛問。

    天空升起煙花,爆炸聲響亮如雷,明亮的光焰里青年的身影終于明晰,他有著恬淡的臉龐,雙眼澄凈剔透有若凈色琉璃,右耳邊一點螢光璀璨奪目。

    “夏侯。”他說,“我姓夏侯,你們叫我夏侯就好?!?/br>
    第87章 鳶飛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