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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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廠公極力隱瞞,不過據(jù)老夫猜測,小沈大人便是昔日的伽藍無名鬼吧?!睆堈崖灶D了頓,道,“蘆潭古道一戰(zhàn),伽藍迦樓羅歸順廠公,如今廠公麾下已有兩個伽藍絕強的刺客。此二人出身伽藍,深知伽藍底細。依老夫之見,不如以此二人為先鋒,選拔死士三十,前往朔北,刺殺百里鳶?!?/br> “夠了,咱家自有計較,請回吧?!鄙颢i冷著臉道。 “廠公!”張昭站起身,深深作揖,“廠公莫要顧念于兒女私情,不顧國家大體!” “夠了!”沈玦將茶盞扔到張昭腳下,冰裂似的一聲脆響,茶盞碎了滿地,熱茶濺上張昭的衣角。 張昭又深深作了一個揖,轉(zhuǎn)身離去。 人都走了,書房里頓時冷清下來。外面疏疏落落的枝葉影子照進窗紗,風(fēng)拂過,滿室枝影搖曳。沈玦撐著額頭望著地磚上的冰梅紋,心里空空蕩蕩的。求佛沒有用,拜神也沒有用,他們的路這就要走到頭了么?他心里涌起難言的悲愴,幾乎就要掉下淚來。 推開門,明月站在院中,手里牽著玉姐兒。娘倆都穿著素色的紗袍,不過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 “督主大老爺!”玉姐兒跑過來抱他的腿。 明月朝沈玦行禮,微微笑道:“督主,妾身是來辭行的?!?/br> 沈玦點了點頭,又問道:“打算去哪?” “金陵。”明月淡笑答道,“我手里攢了一些銀錢,想在金陵開家醫(yī)館。” “若有難處,盡管找應(yīng)天府府尹,報我的名字就行?!鄙颢i踱到階下,站了會兒,“持厭他……” 明月?lián)u了搖頭,輕聲道:“刺客是可悲的人啊……阿謹?shù)氖挛也辉冈俣嘧髯肪?,便讓我去金陵,此生不再相見吧?!?/br> 沈玦朝她作揖,“沈玦代持厭謝過娘子?!?/br> “督主,保重?!泵髟逻€了一禮,牽著玉姐兒跨出月洞門。 樹影婆娑,他立在風(fēng)中許久,響玉鈴鈴丁丁,牽扯出纏綿的一長串。他招來沈問行,問夏侯瀲在哪里。 ———— 視野變得模糊起來,桌椅都有了重影,色彩也變得格外艷麗,陽光在他眼里是銳利的金黃,像一把刀插進眼睛里。夏侯瀲使勁甩了甩頭,站起身來往羅漢榻的方向走。心臟跳得很快,撲通撲通,像要躥出胸膛,一顆腔子里滿是心跳沉重的回響。 他知道他要看見幻覺了,感官變得很奇特,眼前的東西形體變得微微扭曲,世界仿佛在他腳下奔離。所有聲音慢慢離他遠去,風(fēng)拂樹的沙沙響、仆役的腳步聲、杯盤茶盞的碰撞……像隔著幾千重門,模模糊糊地傳過來。呼吸和心跳卻很清晰,整顆心都很空,好像一個遺棄的風(fēng)箱。 他閉上眼。 故人的呼喚,隨風(fēng)而來。 “小瀲——” 一瞬間,所有聲音潮水一般洶涌而至,利刃抽出刀鞘的銳響、血rou一寸寸割裂的粘膩聲響,女人小孩凄厲地尖叫。他在黑暗中睜開眼,門外月光蒼白如雪,刺客如同妖魔亂舞,在幢幢黑影中扭曲著走出,血水在蔓延,尸體圓睜著雙眼。 十二歲的夏侯瀲把謝驚瀾推出門外,嘶聲大吼:“不要回頭,不要發(fā)抖,不要說話!不要讓別人發(fā)現(xiàn),你是謝驚瀾!” 孱弱的少年踉蹌著跨出門檻,獨自面對修羅沙場,血海中的那一抹背影孤單又決絕,像心頭的一道傷痕。 他想起來了,這是十三年前謝府滅門的時候。他和沈玦互換了衣裳,沈玦扮成他的模樣,在這場潑天的災(zāi)難中脫逃。從此往后,歲月如梭,不再回首。他想跟出去看沈玦怎么樣了,然而門霎時間閉攏,世界再一次陷入黑暗,他絆到了什么東西,摔倒在地。 雨滴打在臉上,冰冰涼涼。他抬起頭,萬千雨箭從天穹傾倒下來,電光閃沒在云間,像消失的龍蛇。雜沓的腳步聲傳來,漆黑的林子里有刀刃的反光。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如同一只黑色的夜梟,在滂沱大雨中急速奔逃。枝葉空隙顯露出她鋒利的眉眼,那眉角如刀,仿佛要劃破這個生鐵一般沉重的黑夜。 “娘——!”他猛地醒悟過來,瘋了一般嘶吼,“快跑!” 黑暗中短矢破空而出,扎進她的脊背,緊接著柳氏門徒的刀光圍住了她所有的去路,橫波悍然出鞘,他們在雨中鏖戰(zhàn)廝殺,鮮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汩汩地順著泥土的縫隙向下流淌。無數(shù)把刀斬進她的身體,血涌如泉,她終于不堪重負倒進泥里。 夏侯瀲想要過去,可看不見的墻壁擋住了他的去路,他只能一遍遍地捶著空氣,慟哭著吶喊:“不要!不要!” 紛亂的人影中,夏侯霈弓著背抽出腰間的匕首,一刀一刀劃在臉上,鮮血淋漓。廝殺聲漸漸停息,她終于失去了聲息,成為冰冷的尸體。柳歸藏抽出弧刀,斬下她的頭顱。 心好像被一寸寸割開,久遠的痛苦再一次襲上胸膛,無言的悲楚在身體里海潮一般奔襲洶涌。淚眼朦朧的視野中,夏侯霈的尸體慢慢腐爛,變成他在柳州街頭見到的那個模樣?;椟S的陽光照在她殘破的身軀上,他和她空洞的眼眶沉默地對視。 他又想起很多年以前,伽藍客棧門前一起吃烤紅薯,蘇州街頭聽琵琶聽評彈,烏篷船里的寒山晚鐘,大報恩塔上一起看萬家燈火……過往的時光終究無可回首,他們之中橫亙著天塹地裂一般的陰陽兩極。 “對不起……對不起……”夏侯瀲跪下去,額抵著冰涼的地面,淚如雨下,“我揚了骨灰,還熔了橫波,對不起……” 黑暗漸漸明朗,一切聲音歸于靜寂,只剩下秋蟬斷續(xù)的哀鳴。陽光和槐葉的影子透過工字欞花照在他的肩膀上,他抬起頭,望見秋葉溫柔的笑臉。他躺在炕上,臉頰消瘦,卻依舊是秀麗的,像朦朦風(fēng)雨中飄搖山河。 “該是告別的時候了,小瀲?!鼻锶~伸出手,摸摸他的頭頂。 他握住他蒼白的手,無聲地落淚。他還記得八歲的時候秋大哥教他炒菜做飯,十歲的時候幫他喂毛絨絨的小雞,十三歲教他易容和變聲。秋葉的笑容永遠像和煦的陽光,仿佛可以溶進茫茫遠山。 秋葉望向窗外,“看,秋天到了,葉子落了?!?/br> 槐葉深深,一輪紅日掛在遠山,夕陽的斜暉籠罩了世界。風(fēng)中枯黃的葉子打著旋飛舞,像枯萎了翅膀的蝴蝶,焦黃的翅尖劃出哀傷的低嘯。他走到窗邊伸出手,邊緣鍍著金光的葉子飄飄揚揚,即將落在他掌心,就在那一瞬他看見銀亮的流光在眼前閃過。 抬起頭,卻見弒心枯竹一般的身影。 “傻孩子,不要哭呀?!睆s心望著他,深邃的眼睛里深藏了許多他曾經(jīng)看不懂的哀傷。 銀線在空中收緊,銳利的光芒迅速閃過。他伸出手喊了聲:“不要!” 蒼老的身軀在剎那間四分五裂,血如潑墨染紅了整個世界。 千萬哀魂在腳下呼嘯而過,他的耳邊不斷響起故人的呼喚。 “小瀲——”、“小瀲——”、“小瀲——” 他痛苦地抱緊頭顱,蜷縮在地上。他不明白為何別人看到的都是無上極樂,而他看到的卻是無邊的苦痛。是不是這世上從未有過極樂,極樂是自我欺騙的謊言,從頭到尾,一切都是泥沼一般的苦難和災(zāi)厄。 萬事皆苦。 身為凡人,便永不可解脫。 呼喚在他耳邊不斷重合,仿佛是千萬流水匯成海潮將他淹沒。風(fēng)在他耳邊飄搖而過,他看見故人的魂靈踏過不可測的彼岸。他們一同回望跪在地上的夏侯瀲,哀笑著開口。 他流著淚哀求,不要說,不要說。 可他們終究還是說出了口—— “小瀲,后會無期。” 原來這聲聲呼喚,從來都是故人的訣別。 黑暗像一個巨大的蠶繭,將他重重包裹。世界噤了聲,四周一片寂靜。他好像沉進了深不可測的寒潭,冰冷的水浸沒了身軀,寒意像蛇在四肢游走,最后侵入心臟。他閉上眼,像無邊際的黑水里的一只小小蜉蝣,無根無蒂地飄蕩。 如果可以,他是否能變成一根沒有知覺的浮萍,從此不再憂愁,不再痛苦。誰能告訴他,到底要如何才能夠大徹大悟? 視野忽然亮了一點,他睜開眼。遠方出現(xiàn)了一盞燈,像漫漫長夜的一顆星星,螢螢地發(fā)亮。 足下的水波蕩起漣漪,少年謝驚瀾素衣白裳,提著燈涉水而來。他的臉還是一如既往地蒼白得幾乎透明,身軀還像以前那樣孱弱,卻又像桀驁的松竹,風(fēng)雨不摧,霜雪難侵。 夏侯瀲怔怔地望著他,忘記了反應(yīng)。 絹燈的光暈越來越明晰,謝驚瀾走到夏侯瀲的面前,舉起袖子擦干他的眼淚。 “少爺……”夏侯瀲的嗓音沙啞。 謝驚瀾張開雙臂抱緊他,溫?zé)岬暮粑鼮⒃谒叀_@溫暖這樣真實,甚至有些灼熱,像一團火焰。 “你不是說,抱一抱就不難過了嗎?”謝驚瀾輕輕地道,“我抱你,你別哭了,好不好?” 洶涌的悲傷終于決堤,泛濫成海,他淚如泉涌。 黑暗在他們腳下綿延無絕,仿佛鐵鑄的冰冷牢籠。只有那一盞螢螢的清燈撐起方寸的光明,正好照亮緊緊相擁的兩個人。那一瞬間夏侯瀲覺得時間無比的漫長,好像一直綿延下去沒有盡頭。而他們被永遠地留存在這里,如同塵封的不滅回憶。 諸行無常,萬事皆苦。 倘若他的心足夠堅韌,他是否就可以正視淋漓如血的苦難。他不求超脫,只求這顆心足夠深廣,直到能夠容納所有苦厄。 因為有謝驚瀾,他便會有無窮的勇氣。 他閉上眼,埋入少年的頸間。在血淋淋的坎坷心尖,他聽見了花開的聲音。 意識漸漸回籠,所有似真似幻的幻覺都消散如煙,唯有緊緊擁住他的懷抱沒有消失。他茫然地睜開眼,看見沈玦蒼白的側(cè)臉。 他愣了一下,抬起手戳戳沈玦的臉頰,臉rou凹下去一個窩。 沈玦竟然是真的。 “少爺你什么時候來的?”夏侯瀲呆呆地問。 沈玦剜了他一眼,道:“誰給你的能耐吞極樂果,誰讓你揚你娘的骨灰?”沈玦越說越氣,眼眶通紅,“誰讓你把自己搞成這樣……你就不能等等我嗎?容我想想法子,想想法子啊?!?/br> 夏侯瀲把頭埋回沈玦身上,低低地道:“少爺,你今天可不可以不要罵我?!?/br> 沈玦胸中涌起強烈的酸楚,夏侯瀲靠在他身上,這是他第一次見他這樣無助可憐的模樣,像一個孩子。他輕輕拍著夏侯瀲的后背,道:“不罵你,不罵你。” “你什么時候來的?”夏侯瀲問他。 “你發(fā)了多久瘋,我就來了多久?!?/br> “我哥怎么沒攔著你?!?/br> “你在屋里頭又是哭又是嚎,你哥也被你嚇得夠嗆?!?/br> 夏侯瀲轉(zhuǎn)頭看窗外,蓮香和沈問行他們都站在院子里探頭探腦的,看來他這動靜弄得真挺大的。夏侯瀲頓時覺得有點尷尬。 沈玦拿手揩他的淚,“看見什么了?頭一回見你哭成這傻樣,真是開眼了。極樂果不是能讓人欲仙欲死嗎,你怎么還哭上了。” 服完藥,渾身都軟趴趴的。夏侯瀲靠著沈玦坐著,閉著眼道:“看見你了,少爺。你是我的極樂?!?/br> 沈玦聽了心里只是哀傷,好像塵埃鋪滿了心房,“阿瀲,對不起,我好沒用,是我太沒用了?!?/br> “不關(guān)你事。干什么老往自己身上攬?!毕暮顬嚻v地笑著,目光挪到他網(wǎng)巾底下的疤痕,已經(jīng)結(jié)痂了。夏侯瀲想起他身上的傷,持厭那小子下手太狠了,夏侯瀲自己寧愿被日都不舍得打他,持厭卻把他打得兩天沒下來床??缮颢i額頭上的傷不知道哪里來的,持厭說頭骨結(jié)實,他從來不往那里砍。 夏侯瀲問道:“你腦袋上的傷到底怎么來的?!?/br> 沈玦沒說話,默默移開目光。夏侯瀲慢慢擰起眉毛來,“你那天好端端的跑去廣靈寺……該不會求佛去了吧。這傷是磕頭磕的么?”見沈玦抿著唇不吭聲,夏侯瀲什么都明白了,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我以為找氣功大師已經(jīng)是你的極點了,沒想到你還能去拜佛。唉,少爺,你好傻哦?!?/br> “你才傻?!?/br> “就是你傻?!?/br> 沈玦執(zhí)拗地反駁,“你傻?!?/br> “好好好,咱倆都是傻子,絕配?!毕暮顬囘种煨?,余光瞥見沈玦,他還是懨懨的。夏侯瀲伸出手,撫平沈玦緊鎖的眉頭,輕聲道:“少爺,我有時候想,或許苦啊厄的都是注定好的,咱們沒別的法子,只能咬著牙挺過去。不過這么一來,高興的事兒也是注定好的。你想啊,當初我被人牙子賣進你家,一同進來的娃娃有十幾個,偏偏是我被指到蘭姑姑手底下,帶到你院子里?!?/br> 沈玦靜靜地聽他說,陽光照在兩個人身上,暖洋洋的。 “像不像命中注定?”夏侯瀲望著他,眸中有粲然的笑意,“我覺得夠了。雖然風(fēng)風(fēng)雨雨這么走過來,可光咱們倆相遇這一點,就足夠我甜一輩子?!?/br> 第125章 圣人弗禁 出乎意料,夏侯瀲沒有費什么唇舌就說服了沈玦讓他和持厭去朔北。夏侯瀲覺得不可思議,原本還以為要花好一番工夫。 大約是因為他先斬后奏吞了極樂果吧,就算沈玦想罵他,看到他服完藥一副快斷氣的鳥樣也罵不出口了。夏侯瀲心里覺得抱歉,可也沒法子。沈玦只是望著他嘆了一口氣,帶他到花架底下曬太陽,一下午什么也沒做,單讓他靠在自己大腿上打盹兒。夏侯瀲迷迷糊糊躺著,口里喃喃著問道:“少爺你身上的傷疼不疼,要不要我?guī)湍愦荡???/br> “吹你個頭,睡你的覺。”沈玦把手罩在他眼睛上。 這一睡,一下午就晃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