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徐夫人揣著心事,只略抬眸瞧了一眼,便懨懨道:“我兒也是美人坯子,不比她差?!?/br> 杜海月見母親敷衍,不滿撇嘴哼道:“可前日我還聽院里那幾個小蹄子說呢,鄭氏貌美,定是把表兄迷得暈頭轉(zhuǎn)向!” 這話卻戳到徐夫人的心窩子,她趕緊看向身側(cè)的陳嬤嬤,眼神滿是憂慮。 陳嬤嬤望向杜海月,安慰道:“王爺是什么樣的人,夫人與姑娘這樣多年還不知嗎?姑娘院里那幾個小丫頭凈愛嚼舌根,哪日婢去給她們仔細(xì)收收骨頭?!?/br> 話音剛落,屋外便聽人道:“出了何事,令陳嬤嬤如此?可是府上下人照料不周?” 原是慕容檀領(lǐng)宋之拂到了。 陳嬤嬤趕緊搖頭,一面將烏梅湯盛上,一面道:“府上一切都好,是侯府里帶來的那些丫頭,跟著姑娘久了,越發(fā)放肆?!?/br> 杜海月一下自屋里跑出,一眼望見他身側(cè)的女子時,眼神微閃,轉(zhuǎn)而便如沒瞧見一般,自顧自的挽起慕容檀另一側(cè)手臂,嬌聲道:“表兄,你終于回來了!” 宋之拂早知這位表妹對她頗有敵意,也無他法,只求盡量不見,實在碰上,也多忍讓,是以只默默移開眼,可心里到底還惦記著她扯著的手臂。他雖說自己對杜海月無意,可男人皆是一樣,有幾個能擋得住送上門的誘惑? 況那杜海月體態(tài)豐腴圓潤,她上一世也頗知有些富家公子便愛此等女子。 慕容檀亦是想起不久前夫妻二人間生的誤會,下意識瞅她一眼,將袖子自她手中抽出,大步跨進(jìn)屋,接過陳嬤嬤遞來的烏梅湯,一飲而盡,方道:“如此便好,一切以姨母與表妹的心意為上?!?/br> 徐夫人卻是被他剛才那下意識的一眼瞧得心驚rou跳,那模樣,哪有一點(diǎn)點(diǎn)猜忌不滿的意思?分明是將鄭氏擱在心坎兒里呢!那封信,難道被他識破了? 她小心翼翼望一眼慕容檀,佯裝驚奇沖宋之拂道:“前兩日都聞你有疾,連屋都不大出,事也不大理,今日檀兒一回來,倒大好了。” 這話委實不大好聽,看似關(guān)心,實則懷疑其裝病,在夫君面前與背后兩幅嘴臉。 宋之拂心中郁結(jié),徐夫人貫會給人使軟釘子,可她也不是任人欺負(fù)的,此事根本就是慕容檀授意,不信他會被徐夫人三言兩語牽著走。 果然,她一個又軟又委屈的眼神過去,慕容檀便覺被燙了一下,趕緊移開視線:“前幾日酷暑,想是王妃禁不住暑熱。過幾日便立秋,天氣涼下便好了?!?/br> 如此一來,他搖身一變,成了個對妻子關(guān)懷備至的好夫君。 徐夫人已是嚇得不輕,直至二人離去,都未敢再有旁的動作。 關(guān)起門來,她拉著陳嬤嬤道:“這鄭氏著實是厲害,竟能將檀兒如此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我如此精心籌劃,竟也沒能將她拿下!” 杜海月更是氣得不輕,扯下身上絳紫的外衫便扔在地上亂踩一氣:“表兄連看都未看我一眼!”她滿臉驕橫的望著徐夫人,“母親不是說,過不了幾日,表兄便會把鄭氏那狐貍坯子弄走了嗎?原來都是騙我的!” 徐夫人哪還有心思哄她,伸手便是一巴掌,重重扇過女兒的臉頰,厲聲道:“閉嘴!這兒哪有你任性的地方?教過你多少回,小心禍從口出,你偏不聽!” 徐夫人素來對女兒算得上縱容溺愛,鮮少這般發(fā)怒,杜海月一時受不住,當(dāng)場砸了個瓷碗,便掩面奔出屋去了。 陳嬤嬤一面示意下人趕緊跟上姑娘,一面關(guān)起門道:“姑娘性子單純,脾氣也急,夫人莫與她置氣。王爺如此便罷了,男子有哪一個不愛女子皮相的?至少今日看來,也并未懷疑上咱們……” 徐夫人深吸了口氣,遂嘆了口氣道:“是了,無論如何,只她懷不上孩子便好……待我兒來了,策動北方諸將來投,再讓檀兒娶月兒吧……” …… 長春宮寢殿,孫嬤嬤于角落中靜立,待二人自西側(cè)院歸來落座,便忽然入內(nèi)撲通一聲跪下:“婢今日特來向王爺請罪!”她說罷,先磕了三個頭,“婢留至今日,只為親口說一句,那日婢所言,全是因愛護(hù)王妃之心,絕非王妃之意,所有罪責(zé),皆有婢擔(dān),王爺如何責(zé)罰,婢皆認(rèn)罪。” 慕容檀不語,宋之拂卻慌了,她知孫嬤嬤這幾日始終是提心吊膽的,生怕慕容檀那日憋著未發(fā)作,往后會因此事遷怒,卻不知嬤嬤竟未告知她,便這般決絕。 那是自小伴她的乳母,她下意識便伸手要去扶,手伸至一半,又頓住,怯怯望向未發(fā)一言的慕容檀。 慕容檀被她瞧得渾身一抖。 這主仆兩個,怎么好似聯(lián)合起來,指責(zé)他這個身為夫君的,對妻子不夠溫柔體貼,連妻子年邁的乳母都得趕盡殺絕? 他臉色僵硬,沖眼前的孫嬤嬤佯怒道:“你倒乖覺,當(dāng)著你主子的面這般求饒?!彼D了頓,見這只有兩個皆是如臨大敵,滿臉慘白的模樣,方覺得解氣,遂揮手道,“出去吧,看在你主子的面上,罰月俸半年,若再生什么要不得的心思——” 他話音未落,孫嬤嬤已從方才震驚中醒悟過來,當(dāng)即磕頭道:“不必王爺降罪,若再犯,婢自領(lǐng)罰?!闭f罷,做感激涕零狀退出室外。 慕容檀卻坐在座上,望著身邊忙前忙后的小妻子,陷入深深的反思。 夜半二人同眠,宋之拂原還莫名想起那一夜迷亂,心砰砰跳著,怕他再有動作??沙聊S久,只聽他問出憋在心底的話:“我對你當(dāng)真很不好嗎?” 宋之拂一噎,竟不知如何回答,于黑暗中瞪大雙眼望著他。 慕容檀懊惱的翻過身去,好嘛,這可不就是嫌他待她不夠好? 第20章 補(bǔ)藥烏龍 這一夜別扭,到第二日便全化為尷尬。 孫嬤嬤因慕容檀的格外開恩,已是感激涕零,清晨二人才起身梳洗畢時,她便已將前幾日抓的補(bǔ)藥熬好,熱騰騰一碗端著,于屏風(fēng)處沖宋之拂道:“請王妃用藥?!?/br> 慕容檀不明所以,挑眉問:“怎么要吃藥?真病了?” 宋之拂卻只愣一瞬,便反應(yīng)過來這是何藥,雙頰頓時刷的一下漲得通紅,吞吞吐吐道:“無事無事,只是尋常補(bǔ)身子的藥……” 慕容檀見她這副模樣,反倒越發(fā)懷疑起來,伸手便拉起她的手腕:“你別誆我,若真病了,便尋個大夫好好瞧瞧便是?!?/br> 宋之拂咬著唇,一張小臉?gòu)善G欲滴,被他這一說,終是豁開去道:“真沒病,這還不是……那日在西側(cè)院姨母處……” 慕容檀立即想起那日在徐夫人處得的補(bǔ)藥,也尷尬起來。 想不到她還真吃上了,難道還真想著替他生個胖小子?還是……怪他不夠努力? 想法一出,他只覺一股熱血涌上頭,連望過去的眼神都變得灼燙起來,仿佛一下便要將她燃盡。 宋之拂被這一眼燙得越發(fā)低眉斂目,訥訥不語,望著眼前的藥,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慕容檀自孫嬤嬤手中取了藥遞過去,嗓音暗啞道:“不能浪費(fèi)。” 宋之拂有苦說不出,蹙著眉接過,閉目一氣兒灌下,那苦澀滋味令她小臉都皺成一團(tuán)。 孫嬤嬤滿是憐愛,將早已備好的一小碟蜜餞果子呈上,沖慕容檀笑道:“王爺不知,王妃自小便最怕喝藥,每回都得千哄萬騙才肯喝一口,誰曾想今日在王爺面前,竟然這般聽話。往后,婢可得拿此事勞煩王爺了。” 慕容檀望著宋之拂含進(jìn)一口蜜餞,才緩緩舒展開的小臉,忍不住伸手撫了一把,低笑道:“怎么跟個孩子似的?”他眼神又黯了黯,“往后,我也得親自盯著你喝藥。” 這這這,他是什么意思?難道……真要生孩子? 宋之拂嚇得臉都白了,一顆蜜餞噎在喉間差點(diǎn)上不來氣,連連搖頭道:“不必不必,我,我自己來?!?/br> 他瞧得心情大好,面上卻佯裝陰沉道:“如此說定了?!?/br> 宋之拂見他面無表情的臉,下意識又軟了下來,也不敢反駁,只訥訥應(yīng)了聲“好”。 待往西側(cè)院請安歸來,慕容檀離開后,孫嬤嬤方又是愧疚,又是語重心長道:“姑娘,從前我鬼迷了心竅,如今方知,王爺是非分明,不是會遷怒之人,只可惜如今形勢不明……”她拉著宋之拂入內(nèi)室低語道,“不論如何,女兒家出嫁從夫,的確不該再有旁的癡心。趁著如今王爺尚將姑娘放在心上,您也該替將來好生謀劃著,這藥得喝。” 宋之拂哪里還聽得下去,見四下無人,趕緊撇開頭,羞道:“嬤嬤快別說了,他……仍是未沾我身……” 孫嬤嬤一聽,已是驚得緩不過神來:“怎么?數(shù)月過去了……那日婢明明瞧見了,怎么會?”她忽而一凜,“難道,王爺他……有難言之隱?” 宋之拂先是迷茫,待明白她話中意思,幾乎要羞得暈倒,那日二人親密接觸時,她自有體會,他怎會……分明是健碩的很…… “嬤嬤快別胡說。” 孫嬤嬤卻越想越覺得沒錯,哪里還能聽進(jìn)她的話?早已當(dāng)機(jī)立斷,提起腳步便往后廚去了。 …… 卻說慕容檀不知孫嬤嬤離譜的猜測,剛?cè)肭暗钭h政處,便接到蒙古王廷劇變的消息。 數(shù)十年前,蒙古人的鐵騎入侵中原,統(tǒng)治漢人近百年,后為太|祖逐出,遂居于如今的北方大草原。 此后蒙古王廷逐漸分裂,演變至今,草原上有瓦剌、土默特、科爾沁等數(shù)部各自為政。三月前,大汗額森暴斃而亡,其年僅十八的獨(dú)子哈爾楚克匆匆繼位,全然握不住權(quán)柄,于半月前為眾部首領(lǐng)所迫,暗中出逃,下落不明。 此消息,于燕王著實大好! 從前,若揮兵南下,只恐腹背受敵,若蒙古各部能陷入內(nèi)亂,燕地后方便不足為據(jù)。 慕容檀與趙廣源苦心謀劃近一年,于蒙古布下多個暗探與jian細(xì),終于得來大亂的消息! 趙廣源、劉善等人皆喜出望外:“王爺,如今再無后顧之憂,若能尋到哈爾楚克,便可毫無顧慮的出兵了!” 慕容檀亦覺振奮,然稍息片刻便已恢復(fù)肅然,胸有成竹道:“咱們不必大張旗鼓去尋,他自會找上門來?!?/br> 劉善等尚疑惑,趙廣源已懂得:“都道這位新汗是個少有壯志,且素有見地之人,若傳言不假,他該知曉,此刻最好的藏身處,便是我燕地?!?/br> 旁人這才恍然大悟,紛紛點(diǎn)頭贊同。 慕容檀接著道:“沒錯,況且,此時雙方互相需要,先低頭的那一方,勢必需拿出更多籌碼來,咱們按兵不懂,待他主動上門,方更有底氣?!?/br> 數(shù)人再議許久方散。 午后,王誠如病故的消息傳來。 馮顯反應(yīng)極快,待慕容檀等人趕去時,他已領(lǐng)著自京城跟來的數(shù)個內(nèi)監(jiān)候在門外。 內(nèi)監(jiān)們常年于皇宮中侍奉,見慣宮廷秘辛,入屋一瞧,便已確定,此人非死于尋常急病,八成是死于中毒。 然是何人所為? 馮顯雖猜測此出自慕容檀之手,卻無證據(jù),只得咬牙吞下。王誠如可是先帝在此布下的一枚最隱秘的棋子,卻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都怪他掉以輕心,低估了燕王的警戒心。 此時雙方碰面,慕容檀故作驚訝道:“想不到大監(jiān)如此關(guān)心長史,竟比本王來得還快?!?/br> 馮顯心中暗恨,沖他冷笑道:“王長史當(dāng)真是突發(fā)疾病而亡嗎?王爺難道一點(diǎn)都不懷疑?” 慕容檀只佯裝忍著悲痛,不解道:“大監(jiān)此話合意?幾位大夫都如此說,難道還會有假?”說罷,率先入內(nèi),沖著床榻上失去生氣之人拜了拜,算是表敬意與惋惜,隨即便出門,招來隨侍,當(dāng)著眾人的面,一一囑咐要好好cao辦后事。 馮顯瞧他這毫無破綻的模樣,恨得牙癢癢。此番來燕地,他非但沒能將燕王妃帶走,沒完成陛下交代的刺探敵情的任務(wù),更損失了王誠如這枚棋子,實在是無顏面見人。 他也不再多留,帶著人匆匆離開:“回去收拾收拾,過一兩日便回京?!?/br> 身邊有小宦悄聲問:“大監(jiān),咱們就這樣走了?” 馮顯一噎,伸手照那小宦頭上便是重重一記:“還不走,留這兒還有什么用?” …… 傍晚,慕容檀處理完公務(wù),匆匆回王府寢殿。 行至門外數(shù)丈處,忽而想起清晨那碗藥,腳步便頓住了。 他只覺心口有一只貓爪子似有似無的撓著,只一瞬,便令他渾身發(fā)熱,脊背酥麻。 要爭大位,的確該后繼有人才是。況且這本是身為男子都有的欲|望。 他心里給自己說著這些大道理,似在掩飾自己為美色所惑,抓心撓肺的事實。 好容易不再覺得別扭,他繃住面上表情,大步跨入屋內(nèi)。 宋之拂早已在外間候著,一見他回來,即刻柔柔笑著上前,替他寬衣又遞冰涼的巾帕:“夫君回來了,可需先沐?。俊?/br> 慕容檀此刻格外敏感,一說沐浴,立刻低頭打量自己,在外奔波一天,一身臭汗,滿面塵土,的確該洗洗,免得她心里嫌棄。 他遂點(diǎn)頭:“先沐浴吧。” 宋之拂遂取過換洗衣物,命下人將浴房中備好的熱水倒入浴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