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九陽塔只關大兇大惡之人,聽說塔中堆滿了白骨,膿血能把人整個都淹沒!嘖嘖,聽說那林秋雖然十罪不赦,卻是個嬌滴滴的漂亮小娘子呢!可惜,可惜!” “誰叫她不自量力攀高枝?若是她嫁了我,雖然日子是清苦點,好歹能平平安安不是?做人呢就是不能太貪心,愛慕虛榮的女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滾滾滾,人家林秋再不濟也是個筑基修士,能瞧上你這一窮二白的老賭棍?!唉,不過她是真的可憐,誰叫她硬要插足人家劍君和清音仙子中間呢?你們都不知道吧,什么入魔,只是借口罷了!劍君這是要給清音仙子騰位置呢!” “真的假的!” 議論聲漸漸低了下去,間或能聽到幾聲“男人嘛”、“了解了解”、“嘿嘿嘿嘿”。 如今莫說修真界了,就連凡俗的城鎮(zhèn)中,這一樁軼事也成了茶余飯后的談資。 “那九陽塔,每一層都重達九千九百九十九斤,壓在身上,嘖嘖,即使是與劍君雙修過的身體,恐怕也是受不住嘍!唉,這人啊,還是得有自知之明,像我們平頭老百姓啊,就該踏踏實實,娶個老實本份的女人回家生孩子,而不是將那名花藏于室中,會遭禍的呀!” 說話的是個四十開外的精瘦漢子,一望便是生意人,雙目精光閃爍,話中意有所指。 坐在他對面的是個面容尋常的青年。 雖然相貌平平,但此人眉眼之間卻環(huán)著一股清冷矜貴之氣,又像書生,又像劍客。 “卓先生,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那滿面精明的漢子又道。 被稱為卓先生的年輕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中茶杯一放,便要起身離開。 “嘿,敬酒不吃吃罰酒!”中年漢子重重一拍桌面,身后頓時呼啦啦涌出七八條壯漢,將那年輕人團團圍住。 “卓晉,今日老子就把話放在這里了!你家中那個青梅竹馬的表妹徐平兒,得馬王爺青眼相中,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啦!你若識相乖乖將人奉上,金銀財寶少不了你的!往后你家表妹吃香喝辣,過上那一等一等的好日子,王爺也不會虧待了你!你若不識相嘛,明天開始,小學堂就再沒有卓先生,只有個斷腿廢物!” 卓晉神色淡淡:“我若不開口,你這輩子也尋不到她?!?/br> 中年漢子陰陰地笑了起來:“打斷你腿,將你倒吊在那老槐樹上,不出三日,你家表妹自會乖乖出來?!?/br> 卓晉面色微變。 中年漢子手一揮:“上!” 不遠處,柳清音早已義憤填膺,劍意將桌上的碗筷激得顫動不止。 秦云奚摁住她的手,低聲道:“且再看一看?!?/br> 柳清音秀眉緊鎖:“你不就是來尋此人點撥的么?此時不雪中送炭,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等雪?!鼻卦妻烧Z聲沉沉。 等雪?雪中送炭的那個雪? 柳清音一怔,片刻后,眸光變得復雜:“大師兄,你真有心機?!?/br> 秦云奚眸中閃過痛苦:“心機算什么。為了不讓悲劇重演,我不惜一切代價?!?/br> 柳清音忍不住再一次勸道:“若那些不幸的事情都發(fā)生在飛升的時候,那我們不要飛升不就好了。大師兄,我如今已經(jīng)不想成仙了,我只想回宗門去,開開心心和大家在一起——那是我們的家啊!” “將來你便會明白我的苦心?!鼻卦妻刹辉倏此瑢⒁暰€投向茶館外。 卓晉已被人扔到了大街上,一群壯漢圍著他拳打腳踢,他嘗試著反抗,然而胳膊擰不過大腿,很快便被打得奄奄一息了。 中年男子示意兩個壯漢把他架了起來,接過身后的狗腿子遞上來的粗糙木棒,怪笑著走上前去,掄了掄那根足以敲碎豬腦殼的實沉木棒,慢慢對準了卓晉的膝蓋骨。 “卓晉,我最后問你一次。徐平兒到底在哪里?我慢慢數(shù)三聲,三——” 眼見那卓晉就要遭遇毒手,柳清音急得聲音微變:“大師兄!” 秦云奚摁住她的手,堅定緩慢地搖了搖頭。 他道:“此人心機深沉至極。清音,你可知他曾設下過多么龐大恐怖的驚天殺局?你可知,當初他是怎樣助王衛(wèi)之拿下了王氏的掌家之權?你又知不知道,他替王衛(wèi)之步步籌謀,設下了何等的圈套!王衛(wèi)之每做一件事,看似都是盡心竭力在襄助于你,可偏偏到了最后,那些蜜糖竟合成了枇霜!你覺得這樣一個人怎會沒有自保之力?這些小嘍啰他自能應付得了?!?/br> 話音未落,只聽外頭傳來兩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隨之而來的,便是骨頭折斷粉碎的聲音。 秦云奚面色大變,騰地站了起來,瞳仁緊縮,額角青筋迸露,“怎……怎么可能?” 如此高人,怎么會當真被幾個地痞無賴敲斷了腿?! 那卓晉面色發(fā)青,嘴唇慘白,冷汗沁濕了頭發(fā),卻是死死咬著牙,連悶哼聲也沒有發(fā)出來。 兇徒再一次高高掄起了粗木棒。 柳清音忍無可忍,從茶館中飛掠出去,身體在半空輕輕一旋,幾個漂亮的連點飛踹,便把那七八個惡徒都撂倒在地——她已是盡力收著手,不傷凡人性命,也不在凡界引起恐慌。 中年精瘦漢子見勢不妙,連忙跪地磕頭求饒:“女俠饒命!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女俠……” “滾!”柳清音嬌聲喝斥。 聞聲,伏在地上的卓晉驀地抬起頭,兩道筆直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柳清音的帷帽。 秦云奚面色微微有些復雜,行上前來,小心翼翼地攙起卓晉,道:“先生無需憂慮,我與師妹定會護先生周全?!?/br> 他緊緊盯住面前這個相貌平平的青年,心中疑云重重。 秦云奚百分之百能確認,此人正是前世站在王衛(wèi)之背后的那個高人,這張臉幾乎已成了自己的心魔,絕對沒有可能會認錯。 這一世,自己憑著曾經(jīng)得到的線索,成功搶在王衛(wèi)之前面找到了這個人——只要能與之交好,這一世定能逆轉乾坤。 只是……此人為什么不自救呢?憑他那心機和手段,區(qū)區(qū)一個世俗王爺,怎么可能把他折騰成了這樣? 總不會是,他故意在試探自己吧?沒可能啊…… 秦云奚急急掐斷了思緒,擺出了一副關切的模樣,道:“先生且再忍耐忍耐,我?guī)熋镁ㄡt(yī)道,只要及時替先生醫(yī)治,還是有望治好的?!?/br> 秦云奚下意識地將功勞往柳清音身上推。雖然不愿承認,但其實內心深處隱隱有那么點意思——用清音的美貌來加重自己這一方的籌碼,就算此人與王衛(wèi)之真有什么淵源,也能與之抗衡。 卓晉揚起臉來望著他,目光微微地閃,不知是不是劇痛的緣故,那慘白的嘴唇扯起的笑容里,仿佛染上幾絲淺淡的譏諷。 秦云奚蹲下,示意柳清音將卓晉扶到自己的背上,步伐沉穩(wěn),背著這位先生往人群外頭走。 許久,卓晉終于第一次開口了:“生死什么的,我早已無所謂了?!?/br> 聲音雖輕,卻字字分明。 不知為什么,普普通通一句話落在秦云奚和柳清音耳畔,卻像是炸雷一般,令這二人齊齊爬起滿身雞皮。 這種奇怪的感覺…… 為何有種刻骨的熟悉? 震撼余波未泯,又見卓晉視線低垂,落在柳清音的劍穗上,聲音淡淡—— “清音?!?/br> 秦云奚渾身一震,瞳仁瞬間收縮!卓晉伏在他的背上,他看不見卓晉的表情,只能略有些驚恐地望向柳清音—— 雖然隔著帷帽,但秦云奚卻能感覺到柳清音十分不悅。她動了動手指,不動聲色地把刻了“清音”二字的小玉牌往身后撥了撥,語氣頗有些不友善地說道,“劍名罷了?!?/br> 清音,也是一個凡夫俗子能叫的么? 卓晉語氣淡淡:“明白。便如干將莫邪。” 柳清音扯了下嘴角,心道,即便傳說中的名劍,也不過是凡俗之劍罷了,如何及得上我的本命仙劍?不過與一個凡夫也沒什么好說,待會兒替他治傷,倒要讓他見識見識何為神仙中人。 秦云奚卻已是心如鼓擂。 他知道師妹這粗枝大葉的性子,定是聽不出話中的機鋒。 干將莫邪,既是人名,亦是劍名。 清音也如此。 此人……莫非已經(jīng)知道自己和清音的身份了?那他被打斷腿……莫非是故意試探自己的?如此,自己定是沒有通過他的考驗了! 修士的身體雖然不會流汗,但秦云奚已覺冷汗涔涔。 他定定神,心道,‘再看看,再看看。若是實在沒有辦法籠絡此人,干脆直接除掉他!總之,一定不能讓他和王衛(wèi)之勾結!既然能在王衛(wèi)之之前尋到此人,便證明他與王衛(wèi)之之間的緣份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深,或許只是王衛(wèi)之那桀驁的性子入了他的眼?!?/br> 很快,三人便回到了卓晉的住處。 卓晉住的是一間獨戶小院子,院中有一間正屋,兩間廂室。 秦云奚的目光隨意地掃過,每一處細節(jié)盡收眼底。 這院中,曾住過一個年輕女子,定是方才那精明男子口中的“表妹”,大約已離開了三五日的樣子。 院中有些沒有清理干凈的錢紙和布幡,看起來是二三十日前的事情,但這里卻不像是住過其他人。 誰死了?這里給誰辦過喪事? 秦云奚不方便問,只將疑竇壓在心底。 他剛剛把卓晉背進內室,小心地安放在木床上,便聽到一個乍乍呼呼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卓先生!不好啦!平兒姑娘不知從哪里聽到你出了事,自己跑到馬王府去啦!我攔也攔不住呀!” 一個五短身材的粗壯婦人徑直沖入房中,見房中站著個玉樹臨風的秦云奚,黑黃的面皮頓時泛起了紅色。 “喲,卓先生這里有貴客呀!” 秦云奚一眼便看出這婦人心中有鬼,當即冷笑一聲,釋放少許威壓,寒劍微微出鞘,道:“說實話?!?/br> 婦人渾身一顫,險些軟在了地上。 她想逃卻不敢,嚅囁道:“是,是我故意告訴平兒姑娘,說先生出了事的。平兒姑娘已在我家藏了足足四日,再這樣下去遲早要被查到的呀,若是被馬王府查到,我那一大家子可怎么辦啊……我,我把地契和銀錢都還給你,就當之前的承諾作廢好不好?先生呀,求你別和我一個婦道人家計較。您,您死而復生,是有大福氣的人呀,求您,求您饒我這一回吧!” 卓晉眼皮微動:“你走吧。” 婦人千恩萬謝地滾了。 秦云奚心中的疑云快要漫過頭頂。 死而復生? 這卓晉,當真是絕世高人?別的不說,單這看人的眼光就不怎么樣。而且替自家表妹安排的后路,也著實是不靠譜? 前世那袖舞風云的絕頂智者,年輕的時候竟也這么青澀過么?這行事不周全的樣子,倒有點像……曾經(jīng)那個……師尊。只不過那個人實力太強,足以掩下謀略不足的瑕疵。 秦云奚再一次摁下了心中的疑惑,道:“師妹你在這里看著,我去一趟馬王府,將人救回?!?/br> 剛行出內室,卻見一個熟人大大咧咧地抬腿踏進了小院。 一身紅白二色的華服在陽光下微微反射著灼目的光,赤色發(fā)帶在腦后飛揚。 王衛(wèi)之一手抓著個清麗女子,另一手拎著一顆肥頭大耳的腦袋,滿臉傲色,昂頭走進來。 與秦云奚,正好打上了照面。 二人齊齊怔住。 半晌,王衛(wèi)之把那名清麗女子向前一送,道:“去,找你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