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啊??!你惡心死了?。。 ?/br> 第二日上學,路上依舊在化雪,馬車停在國子學門口,豐今連滾帶爬地緊趕著在他家四少爺蹦下來之前竄了出來。 “主子,您踩這個,地上臟的很,”豐今蹲在地上把腳蹬擺好,揚頭道。 葉勉看了看豐今鞋面剛濺上去的泥水,又瞥了一眼自己腳上锃新的淺色羊皮小靴,撇了撇嘴便在豐今的攙扶下規(guī)規(guī)矩矩下了車。 拎著書袋過了二道庸光門,就看到許多學子簇成一團,擁擁攘攘地擠在榜墻前,抻長了脖子抬頭看著,時不時伸手指指點點,和旁邊人議論幾句。 這是旬考成績張榜了。 葉勉卻只瞥了一眼便回了啟瑞院,沒在那里作留。 不是葉勉不好奇,而是世家子弟們從不會自降身份與平民之子擠在一處看榜,自有各個院子小童來抄榜,拿回來與他們看。 果然葉勉進了啟瑞院學屋,就看見好幾人圍在李兆的桌案那里嘰嘰咕咕地研究榜單。 葉勉把氅衣遞給笑吟吟給他請早安的墨拾,便也擠了過去,嚷道:“給我也看看,在外面就聽到那些人都在說榮南郡王,他是得了幾個頭甲?” 眾人見是葉勉,便給他讓了個位置,李兆往外挪了挪屁股,把他拽到他椅子上一同坐著。 “你快看看吧,可了不得了,”李兆一手攬著他,一手把啟字生的各科目榜單在案上擺齊了。 葉勉坐穩(wěn)了定睛一看,嚯!九個科目頭甲第一全部寫著“莊珝,出啟南院”,齊刷刷地煞是打眼! 榮南郡王初來京城國子學就橫掃啟字生所有科目頭甲,這場子砸得漂亮! 葉勉瞪著眼睛,心里默默為葉侍郎默哀了三秒。 此事自然在國子學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從學生到師長都和啟瑞院一樣人前人后的議論紛紛,不過葉勉卻沒像其他人一樣關注此事太久。 只因課鐘鳴了兩遍,阮云笙卻還沒有來,葉勉趁著先生不注意寫了張紙條扔給前邊的魏昂淵問他。 魏昂淵也搖了搖頭。 葉勉皺了皺眉,好不容易熬到散課,先生剛卷起書本還沒走出學屋,葉勉就提腳先跑了,氣的先生在后面把胡子吹的老高。 葉勉去了教苑找賈苑正。 賈苑正也正想找葉勉打聽呢,看著葉勉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他沒有告假,現在你們膽子越發(fā)大了,待雪化干凈了,挨個兒去你們府里走一遭!” 葉勉訕笑著又賠了不少好話逃了出來。 他隱隱覺著有些不大對勁,阮云笙做事向來比他們周全,平時曠學都是神不知鬼不覺掩蓋得漂亮,哪會這么大喇喇地讓學里抓他把柄,而且昨兒個邀他來葉府也沒來...... 果然,幾人午后從膳堂回來時,就看到阮云笙臉色不大好看地坐在學屋里發(fā)呆。 “云笙!”葉勉幾步跨過去。 阮云笙回了神,抬起頭沖他笑了笑,苦味盎然。 人多嘴雜,幾人進了暖閣,魏昂淵把侍童都驅了出去。 “怎么回事?” “我們阮府里出了點事,這次恐不能善了。”阮云笙垂眸道。 幾人大驚,阮云笙一向穩(wěn)妥,他說不能善了,那必然是出大事了。 “可是阮都御史?”李兆率先反應過來急問,又吶吶道:“沒聽我爹說過啊......” 阮云笙苦笑,“哪能還沒個定數就鬧的滿朝皆知,如若真是那樣,我們阮家也是徹底完了?!?/br> “別胡說!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講。”葉勉凝眉道。 阮云笙嘆了口氣,“我爹七年前還是副都御史時,在江南巡視,路過兆安縣,那兆安縣知縣是我們阮家一遠房親族,碰巧他們有一滅門案重囚要定罪,因那重囚是兆安縣縣尉,有官職在身,需當地州府清史司上呈到京城刑部與都察院,那知縣見我爹人在兆安,便直接呈與我爹?!?/br> “可是那案子有問題?”魏昂淵皺眉問。 阮云笙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我爹與當地清吏司復核過后,當時見沒什么問題便將此囚判了秋斬,后呈與京城批核,那犯人便被處決了,哪想......” 阮云笙攥了攥拳頭,“哪想前幾日,一舉子到大理寺去翻案,要翻的就是此案?!?/br> 幾人大驚,“那舉子是什么人?此案果真冤案?” “那舉子是那縣尉的外甥”,阮云笙咬了咬嘴唇,“大理寺暫把此案壓了下來,私下知會了我爹,我爹他們拿著舉子手里的證據暗中調查,那縣尉果然是被人陷害?!?/br> 葉勉咽了咽口水,“阮都御史只是參與此案復核......” “大文朝律,凡御史犯罪,加三等,有臟論重處,”魏昂淵擰眉打斷葉勉,“現在壞就壞在那兆安縣知縣和阮家有親,有些事就說不清了?!?/br> 幾人從暖閣出來,學屋里有兩個愛鬧的本想打趣他們,問他們在暖閣里偷偷摸摸商量什么壞事呢,卻見幾人都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便沒敢吱語。 啟瑞院學屋罕見地在課休期間沒人打鬧喧嘩,來上課的先生進了院子,沒聽見屋里有動靜,又重新退了出去,仰頭看了下院匾見沒走錯才重新抬腳邁進屋來。 兆安縣縣尉的冤案平反沒幾天便在京里鬧的沸沸揚揚,畢竟是舉子親來投案,大理寺能壓下幾天給阮家來謀劃已經是天大的面子。 大文朝律法嚴明,查證后,經辦此案的十幾個官吏從獄卒到官員全部按過追責,地方主審官及刑部清吏司郎中革職查辦,兆安縣縣尉遺孀按例撫恤。 阮云笙的爹是大文朝正三品大員,在朝里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本來復核錯一處地方小官的冤案也不會傷到根本,奈何御史這種言官,彈劾百官糾察官獰,平時最是要行正坐端的,這些年下來得罪的人數不勝數,朝中各方勢力拉扯了幾回之后,皇帝親著大理寺卿調查阮左都御史是否“受賄枉法”,而后再做定奪。 朝上風云變幻,對學里影響卻不多。 天氣漸漸轉暖,滿城的積雪早已化了個干凈. 京城的陽春三月雖不比江南那樣綠柳芳枝,卻也是春華風暖,讓人愉悅。 今兒是三月初九,學生們要登山拜魁元廟。 寶豐院撤了屋里最后一個火盆,一大清早,葉勉站在地上舉著胳膊讓丫鬟們伺候他換春衫。 明亮卻不耀眼的陽光從木窗格透進屋來,葉勉站在窗前由著寶荷她們擺弄,難得的好心情哼著不成調子的小曲兒,看著窗外仆婦們領著幾個粗使丫頭蹲在地上種花埋草。 針線房上來送這一季新衣裳的劉mama滿臉堆笑站在屋里,不錯眼珠子地瞅著寶年和寶荷蹲在地上,給長得玉人兒一般的四少爺整理衣衫,掛香包佩玉。 “這一季的衣裳都是南邊兒來的樣式吧?”寶荷一邊伸手撫平腰帶一邊贊道:“怪好看的,顏色也鮮亮?!?/br> 寶年點了點頭,“腰掐的可真緊,倒是顯身兒?!?/br> “姑娘真真好眼力,”劉mama忙笑著走上前討好道:“咱們大少爺和四少爺這季的衣裳不僅是南邊的樣式,料子也是直接從南邊買的,咱們府里還新請了兩個姑蘇的繡娘,繡法也不一樣了,您瞧瞧?!?/br> 寶年定眼看了看葉勉領口和腰間的銀線暗繡海棠花紋,滿意地點了點頭,“還真是,比之前的繡娘做的好,那你讓她們再給四少爺做幾雙襪子,襪口兒就繡踏浪紋?!?/br> “哎!”劉mama趕緊應承著,“過兩日就給您送來?!?/br> 寶雪親自給劉mama倒了一杯熱茶,“mama坐著吧,她們手腳笨,還得一會兒功夫呢?!?/br> “謝謝姑娘,我就在這兒就行,”劉mama連擺了擺手:“哪有少爺地上站著,老婆子坐那的道理?!?/br> “不礙的,”寶雪抿嘴笑道:“四少爺才多大?寶豐院現在還沒那么多規(guī)矩呢,”說著就牽了劉mama的袖角,讓到了一個秀墩子上面。 劉mama拘謹地在秀墩上坐了一個角兒,跟著她一起來的小女兒也紅著臉低著頭跟了過去,緊拽著她娘肩頭的衣角不撒手。 這人啊怕比,眼看了寶豐院幾個穿綾帶金的大丫鬟體面大方,再看看自家女兒上不得臺面的賤象兒,劉mama這心里就十分窩火。 和他那爹一個死樣兒,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 給她扯料子做了身兒新衣裳是為了什么?還不就是讓她能進屋和這幾個大的說說話?待她以后使上些銀錢,在這院兒里做個三等不也比在針線房擺弄布料死物強! 劉mama想到這里沉了嘴角,狠狠剜了她女兒一眼,示意她去說話,來之前都教好的。 劉家女兒縮了縮脖子,卻始終低著頭咬緊了唇不開口。 她不敢。 這里的jiejie們穿的比針線房上的管事楊嬤嬤還好,手上的鐲子成串兒的戴,說話又好聽,是官話,不像她,開口就是平化鄉(xiāng)下口音。 她覺得她給人家沏茶倒水都不配,更別提像她娘教的那樣去搭話了,她還記得她之前去討好楊嬤嬤,都被房里的姐妹羞了幾回。 這可是四少爺身邊伺候的呀,四少爺......她就只敢瞥了一下他的衣角,這衣裳可是她今天捧過來的呢。 劉mama被他女兒的驢磨模樣氣的心咚咚跳。 寶雪心細,搖了搖頭端起一盤子rou糜松糕遞給劉家女兒,笑道:“吃吧,四少爺早上吃剩的,還溫著呢?!?/br> 劉家女兒不敢接,頭低的更厲害了,劉mama終于沒忍住火氣,低聲斥道:“讓你拿就拿著,個不識抬舉的東西!” “哎?您別罵她!”寶雪趕緊出聲阻攔。 葉勉被那邊的吵鬧動靜叫回了神,待聽明白怎么回事,沖寶雪昂了昂下巴:“讓她別哭了,她定是不喜歡松糕,你抓把栗子飴糖給她甜甜嘴兒?!?/br> 葉勉讓人駕車先去阮府接了阮云笙才一同往北安山那邊去。 倆人坐在車廂里,把窗子都敞了開,現在外面正是抽枝點翠的鮮嫩時節(jié),昨兒又下了場細細的春雨,微風卷著泥土和青草的香氣,拂在人臉上十分適意。 連這些日子一直悶悶不樂的阮云笙都展了笑顏,挑眉調侃葉勉:“咱們是去拜魁元,又不是去拜丈母娘,你穿這么俊俏作甚?” 葉勉今兒一身南邊最新式樣的天碧色外敞,月牙白的腰帶掐緊了勁腰,腳上蹬了一雙玄色黛底鹿皮小朝靴,修長挺拔,嫩生生地模樣比外邊那剛打骨朵的桃花枝兒還招人看。 “特別好看吧!”葉勉得意地搖頭晃腦,“自我大哥離了這里,我就是京里最靚的崽。” 阮云笙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樂了半天。 葉勉看他笑的開懷也高興,從阮云笙的對面一屁股挪了過去,坐到他旁邊,哥倆好的摟著他的肩膀,嘆道:“怪道都說天氣能影響心緒,這都多久沒看你這么笑了?你得多笑笑才成?!?/br> 阮云笙這些時日因為他爹的案子清減了許多,平日嘴角上總是噙著的三分笑也消失不見,整日地愁眉緊鎖,好好的一個清雅俊朗,意氣風發(fā)少年郎被塵事磨的沒了光彩,看得葉勉直揪心。 “再給爺笑一個大的!”葉勉用手指挑起他下巴。 阮云笙翻了個白眼,又轉過頭看著他翹起嘴角,“這些日子也消擾你們了,待我爹的事定下來,我做東,旬假里去城外找個地方疏散一回如何?” “好說,一家兄弟不說兩家話?!?/br> 他爹那個案子,大理寺那邊如今已有了些眉目,現差不多能證明阮都御史并未貪贓,如此便可以只按“失職罪”論處。 官肯定是要貶的,但總比免職要好上太多,只是不知道要貶多少級和怎么個貶法了,阮家宗族和姻親各府并不敢放松,也一直在朝里活動著。 北安山在城郊,倆人坐在車廂里一路說說笑笑,不一會兒便到了北安山腳下。 山腳下已經是十分熱鬧了。 學子蕓蕓,熙熙攘攘,俱都挎著家里帶來的小竹籃,里面裝的是要在廟里投擲討彩頭的物事兒還有各色祈福荷包,荷包里裝的是親手書寫的經書。 “勉哥兒,云笙,這邊。” 倆人還沒下車就聽到李兆的聲音。 窗外遠處,玉蘭古樹下,也穿了一身新春裳的李兆跳起來和他們揮手召喚,朝氣滿滿,英姿風華。 第22章 桃李苑 九百九十九級石巖臺階沿山而上,兩側擠滿了各色商販攤子,賣素餅的,賣梨子水兒的,賣祈福荷包的,還有卜卦算命的,這一路上去趕集一樣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