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葉勉氣喘吁吁地站在山頂?shù)目獜R門前,抹了一把額上的薄汗。 “溫尋這小子是早知道要爬臺階才不來的吧?” 魁元廟在這一天不只是國子學(xué)的學(xué)生來祭拜,京城里的各個官學(xué)和私館都有學(xué)子來祈福,廟里“人流壓力”巨大,因而國子學(xué)并不要求每個學(xué)生都去,不想去祭拜的可自在家休沐一日。 魏昂淵邁上最后一級臺階,把竹籃往腳下一扔,彎腰兩手撐在膝蓋上也大口喘著氣,說:“不然這家伙能錯過這一路的好吃食?” 四人跟著人流進(jìn)了廟,跪著叩拜了魁星象,又將籃中的龍眼、榛子、花生交與前面的一個小沙彌,小沙彌捧了一把出來拋高擲與殿上,一顆花生正正好好落在阮云笙身前的竹籃里。 葉勉撫掌大樂:“哎呦不得了!阮家這是要出探花郎了?!?/br> “哎!還真是!” “哈哈......莫非云笙以后是要走科場?” 幾人圍著打趣了一回。 阮云笙盯著那顆花生看了好一會兒,俯身將花生撿起來收到自己祈福香囊里,回身翹起一邊嘴角笑道:“走,桃李苑賞花去!” 魁元廟的后院有一處桃李園,在大文朝頗為有名,園子門口的歪石上有世祖親筆所提“天下桃李,滿園灼華”,寄寓大文朝的學(xué)子們名滿天下。 因?yàn)榇藞@寓意實(shí)在太好,又一直在魁元廟的后院“吃”香火,便成了學(xué)子們的祈福圣地,每年全國各地都有學(xué)子慕名而來,在自己中意的一顆樹上掛上祈福荷包,望能在科場上金榜題名! 后來也是因?yàn)椤翱土鲏毫Α?,前些年開始桃李苑便只對國子學(xué)和京城的幾個官學(xué)開放,其他私館和外地學(xué)堂的學(xué)子是一律不準(zhǔn)入內(nèi)的。 葉勉幾個給守園的兵衛(wèi)看了腕上的手鐲,便被放行進(jìn)園。 葉勉一進(jìn)去便知道今天這九百九十九級臺階沒白爬,本以為桃李苑和學(xué)里那片梅林一樣,就是一大片果樹,哪想里面廊橋棧道彎彎回回,桃樹李樹參差而落,竟是個精致的園林。 現(xiàn)在還不是花兒盛放的季節(jié),倒是滿樹的花骨朵,粉粉白白,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簇滿枝頭,配著綠葉含苞欲放的模樣,讓整個園子都充滿生機(jī)。滿臉朝氣的學(xué)子們穿著春賞,穿梭在游廊里,或?qū)χ鴴熘约浩砀:砂臉渲澭蛋?,或是三五好友談天說笑。 剛進(jìn)園子就遇到好些個熟人,葉勉一邊逛一邊和他們打著招呼,啟瑞院也有幾個先到的,一見到葉勉他們就大聲喚了他們過去。 “葉勉,昂淵,這邊來!”一少年踩在春凳上揮著袖子大聲召喚道:“這里有顆好樹!” “快快快,我們在這里守了好久,差點(diǎn)被啟德院給搶了,牌子是不是在你們那?”另一同窗問道。 “在我這兒,別急?!比~勉從衣襟里取出一塊巴掌大的烏木牌,木牌上刻著“國子學(xué)啟瑞院”。 依照國子學(xué)的傳統(tǒng),學(xué)里會給每個學(xué)院都發(fā)一塊刻著院名的烏木院牌,同一個學(xué)院的學(xué)子要將祈福荷包都掛在同一顆樹上,沒來的也會在前一天將自己的荷包交給同窗,一同掛上枝頭祈福。 葉勉挑了一枝花骨朵比較多的枝頭,剛想把院牌掛上去,想了想又把手縮了回來。 “你們怎么挑了顆李樹?”葉勉問道。 “李樹怎么了,不好?” 葉勉搖了搖頭:“不是李樹不好,只是不如桃樹好?!?/br> 葉勉從廊椅上蹦了下來:“走!我們?nèi)フ铱锰覙淙ァ!?/br> 剛才守著李樹的那個少年不大樂意,“為什么要換?這棵樹剛才好多院子要搶呢,我們守了這么久了?!?/br> “說換就換了,你怎么那么啰嗦?”魏昂淵不耐煩。 剛說話的那位小公子立馬不敢言語了,垂頭喪氣耷拉著腦袋。 葉勉倒是好脾氣解釋道:“你們還記得《周易》里面怎么說的嗎?子、午、卯、酉分別代表四象的南、北、東、西,當(dāng)四象交會之時便是桃花盛開之日?!?/br> 大家都怔怔地看著葉勉,李兆也沒明白他什么意思,問道:“那怎么了?” 倒是阮云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四象交會,姻緣結(jié),有人今天不想求學(xué)業(yè),倒是想求桃花運(yùn)呢~不害臊!” 李兆哈哈大笑:“原來是園子春意太濃了。” 眾少年這才聽明白,樂成了一團(tuán)兒,連魏昂淵都撇過頭去憋笑。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我不信你們沒想過娶媳婦兒,”葉勉臉皮厚,不在意他們?nèi)⌒?,還描補(bǔ)道:“學(xué)業(yè)姻緣一起求嘛,這兒香火這么好,肯定靈?!?/br> 大家都被他勾起了心思,他們這么大的年紀(jì),正是“情竇未開”卻總是開始想些有的沒的得時候。 “走走走,我們往里面找找,那邊桃樹多!” 一伙人沿著彎回交錯的游廊往深處探去,只是過了一座木廊橋之后就走不通了。 葉勉望著前面攔起來的幃布和守在那邊的幾個婆子,不解問道:“這怎么給攔起來了?” 阮云笙看著他戲謔笑道:“你不是都開始思春了?這都不知道?” 葉勉白了他一眼:“什么思春?。侩y聽死了。” 阮云笙好半天才憋住了笑,咳了一聲說:“那邊是女學(xué)的學(xué)生啊,她們從另一頭入園的?!?/br> 聽阮云笙講完,葉勉才知道原來三月初九這一天,女學(xué)的學(xué)生們也會來桃李苑賞花祈福,她們會在桃李樹上掛上各種顏色的絲帶,每種顏色都有不同的意義,例如紅色是替父兄求官運(yùn),綠色是替家人祈平安,而粉色則是為自己求姻緣。 不過有趣的是,有意中人的女學(xué)生們會在園子里找到“他”的烏木院牌,然后將自己的粉色絲帶系在那顆樹上,這些年有不少女子成婚后偷偷告訴自己的夫君,當(dāng)年曾為他在那棵樹上系了一根粉帶,倒是佳話頻出。 這個女學(xué),葉勉是知道的,其實(shí)就在國子學(xué)隔壁,全名叫博雅女學(xué),是京城唯一一所收女子入學(xué)的官學(xué),所以后來大家都直接稱之為女學(xué),去讀書的都是高門的大家閨秀,他大嫂姜南初女兒時就曾在那里上學(xué),據(jù)說女學(xué)里教授她們的先生并不比國子學(xué)差多少,大文朝尚文一事由此也可見一斑。 葉勉本和他們一樣,想挑一棵長的十分高壯的桃樹,聽阮云笙講完就改主意了,找了一棵“矮粗胖”,把啟瑞院的烏木院牌給掛了上去。 這次連魏昂淵都忍不了了,眼角直抽抽,問道:“你干嘛呢你?” “掛那么高作甚?”葉勉一邊認(rèn)真在枝上系著院牌一邊說道:“萬一女學(xué)里有哪位小姐傾慕與我們,人家夠不著枝頭怎么辦,難不成讓人疊羅漢?” 魏昂淵十分無語,沒好氣道:“有你什么事兒?人家都是系給坤字生師兄的,你少自作多情了!” 葉勉不樂意了:“不就比他們小幾歲,差什么了?咱們打賭,午后咱們再回來看,要是上面沒有粉帶,我背你下山!” 眾少年大笑著拍手叫好。 魏昂淵不屑地朝著葉勉下三路瞥了一眼,嘟囔道:“下面那一套還沒長好,就想娶媳婦兒了......” “魏昂淵你放屁??!”葉勉氣極,直接朝他撲了過去。 魏昂淵沒防備,一下就被他撲倒在地上,“老子一直比你大!你要不要掏出來比比?” 眾少年哈哈大笑,李兆和阮云笙更是抱著肚子蹲在地上樂得直不起身。 葉勉這邊正鬧的歡,忽然聽到有人喊他名字,扭頭朝后面一看,就定住了,被魏昂淵抓住機(jī)會掀翻,反騎了上去。 魏昂淵剛想揮手捶他就發(fā)現(xiàn)葉勉xiele力不反抗了,便也下意識扭頭看,只見啟南院一行十幾人走了過來,心里暗罵了一聲“晦氣”,便站起身把葉勉也拉了起來。 倆人剛在地上滾了一身的塵土和花葉,葉勉簡單拍了拍衣裳,又幫魏昂淵把頭發(fā)上的兩片葉子摘下來,便帶著啟瑞院幾人迎了上去與榮南郡王見禮。 榮南郡王鳳眼狹長,只略抬了抬眼角掃了葉勉和魏昂淵一眼,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回應(yīng)。 魏昂淵在心里暗罵,葉勉卻不大在意,笑著看向剛剛喊他的陸離崢,問道:“怎么這時候才來?” 陸離崢一邊幫葉勉拍著衣服上的塵土一邊說:“早就來了,郡王帶我們?nèi)ヒ娏嘶畚拇髱?,剛打禪房里出來?!?/br> 葉勉挑了挑眉,這魁元廟的慧文住持可是當(dāng)今圣上都禮讓三分的得道高僧,進(jìn)過他禪房聽經(jīng)的,整個大文朝不超過一只手,這榮南郡王......是捐了多少香油錢啊? 葉勉不由得又打量一眼眼前這財(cái)神爺。 “勉哥,你們掛祈福荷包了嗎?”陸離崢問。 “還沒呢,剛選好樹,就這棵?!比~勉指了指右手邊那顆矮桃樹。 其實(shí)葉勉選的那顆桃樹看著還不錯,雖不高但勝在枝葉繁茂,花骨朵也密密實(shí)實(shí)壓滿枝頭,看著特喜興。 陸離崢興沖沖地跑過去指著和啟瑞院挨著的另一棵樹,對榮南郡王說:“莊珝哥,那咱們選旁邊這棵好不好?我想把祈福荷包和勉哥的掛的近一些?!?/br> 陸離崢指的那棵和啟瑞院的樹緊緊相挨,也是棵矮矬矬胖墩墩的桃樹,兩棵樹的枝葉有一部分還因?yàn)殡x得太近,交錯在了一起,遠(yuǎn)處看著就像是拉著手一樣。 “這樹太矮了,不好不好,”啟南院立刻有人提了反對意見。 “是啊,還沒前面看的李樹好。” 莊珝對這些人的話仿佛置若罔聞,只把手里的烏木院牌遞給陸離崢,陸離崢立時笑逐顏開,接過院牌就系在了那棵樹上。 啟南院那幾個暗暗郁悶,卻是敢怒不敢言,榮南郡王向來待陸離崢和他們不一樣,人家可是一直叫“莊珝哥”的。 葉勉一邊在枝頭上系著自己的祈福荷包,一邊和陸離崢絮絮叨叨地解釋:“我們之所以選了棵矮樹,是因?yàn)榇龝号畬W(xué)的學(xué)生們會給意中人系絲帶,我們怕太高了,小姐們夠不著枝頭,咱們做男人的就該貼心些。” 陸離崢半張著嘴看著葉勉,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倒是啟南院剛才不大樂意的幾個小公子,一改之前磨磨蹭蹭,紛紛上前去找中意的枝頭系荷包。 阮云笙看了看葉勉,又看了看陸離崢,挑起一邊唇角輕“嗤”了一聲。 葉勉為了滿足陸離崢要和他近一點(diǎn)的要求,就把倆人的荷包掛在兩棵樹枝葉交錯的地方,陸離崢站在樹下滿意地看著兩人的荷包挨在一起,問站在一邊沒動的榮南郡王:“莊珝哥,要不要我?guī)湍銙???/br> 榮南郡王看了眼身邊的侍從,侍從低頭應(yīng)是,趕緊把荷包拿給陸離崢,陸離崢接過之后就把莊珝的荷包也系在那里。 葉勉因?yàn)楹臀喊簻Y打了賭,在魁星廟里吃了素齋之后也沒急著走,幾人在廟里一直呆到日頭快落山,就又返回了桃李苑。 守園人見怪不怪。 葉勉帶著幾人過去的時候,看到許多帶著棕色金剛藤手鐲的坤字生的師兄,正圍著啟瑞院和啟南院的那兩棵拉手樹指指點(diǎn)點(diǎn)。 葉勉心下奇怪,待走進(jìn)看清了才大吃一驚,隨后又羞又氣! “你不是說她們都系給坤字師兄嗎?”葉勉咬著牙問魏昂淵。 魏昂淵瞪著眼睛看著啟南院的滿樹粉色絲帶飄蕩,又看了看鄰邊啟瑞院樹上可憐兮兮空掛著的幾個荷包,也是驚到了,他本來也沒想著他們能得粉帶,但這也太難看了。 兩棵樹離得如此相近,說是公開處刑也不為過! 啟瑞院少年們無措地站在那里,尷尬羞惱不已,坤字師兄們更是恨不得吐血三升,滿園的粉帶一多半都掛在啟南院的那棵矮樹上,竟被毛還沒長齊的啟字生給截了胡,這些時日他們可還有臉出門應(yīng)酬吃酒? 眾人皆知隔壁女學(xué)一直都在關(guān)注國子學(xué)的一舉一動,就像女學(xué)里哪位才女出了風(fēng)頭,他們也會去打探評判一番一樣,但他們實(shí)在是小看了莊珝來京在女學(xué)引起的軒然大波,“轉(zhuǎn)學(xué)生”本就易受關(guān)注,莊珝又自帶一身“流量光環(huán)”,人剛到京城就已經(jīng)被各家貴女盯上了,緊接著被封了郡王,得了屬地有了封邑,前些日子橫掃啟字生旬考所有科目頭甲第一,這不是又一個即將出世的“端華公子”還能是什么? 話說當(dāng)年永安侯府的姜家二小姐可就是出手快、準(zhǔn)、狠,把一眾還在矜持著芳心暗許的閨秀們打得措手不及,現(xiàn)在得嫁玉郎夫妻恩愛,誰人不羨?如今又一“端華”再現(xiàn),還是個有封邑的郡王,她們不在此時下手,豈不是腦子有坑? 葉勉不信這個邪,跑去樹下?lián)芘獌煽脴渲θ~交錯的地方,那里系著的粉帶最多,沒準(zhǔn)就有幾根是系給啟瑞院的不是? 正仰著頭翻找得仔細(xì),就聽后面有人喊他。 “勉哥,你找什么呢?” 葉勉回過頭去,見是陸離崢和啟南院的端律,便沒好氣道:“找媳婦兒呢!吵什么吵?” 這可是遷怒了,端律忍著笑意咳了兩聲,陸離崢則撓了撓腦袋,說:“我們來取莊珝哥的荷包?!?/br> “怎么?” 端律拱了拱手,道:“榮南郡王貼身之物不便落在外頭,今兒日里應(yīng)個景積些福氣便罷,如若葉四少爺方便,可否幫我們把郡王那只荷包解下?” “哦?!?/br> 葉勉無所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轉(zhuǎn)頭去摘莊珝那只烏金色荷包,只是伸手去解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荷包竟與莊珝的纏繞在了一起,兩只荷包上的絡(luò)子胡亂地繞了好幾個扣子縛在那里。 葉勉一邊拆解著一邊在心里抱怨,定是風(fēng)給吹亂了,都怪陸離崢把他們荷包掛的太近。 葉勉仰著頭解了半晌,鼻尖都冒汗了也沒解開,轉(zhuǎn)頭問李兆:“解不開,拿你匕首來?!?/br> “萬萬不可,”那邊端律趕緊出聲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