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葉勉卻探著脖子往前看了看, 上面正坐的明黃龍袍定是皇帝了,皇帝左下側(cè)的青年身上繡著五龍,應(yīng)當(dāng)是太子,太子下首之人看長相是番邦人, 應(yīng)當(dāng)是朝禮而來的兩國客人,而另一側(cè)居然坐著魏丞與他哥葉璟, 兩人正說些什么,魏丞頻頻撫須而笑。 想想他們平日里打趣說他哥是皇帝跟前的最大紅人,葉勉心里“嘖嘖”兩聲,此言倒是不虛。 而另一處,是身著華貴的太后領(lǐng)著一位宮妃打扮的女子坐在上首,身邊另一側(cè)坐著的是一襲霜色藻紋云袖華服的榮南郡王,太后正一臉慈愛地?fù)嶂氖终f些什么,席下兩側(cè)則是皇子們與文武臣子按著品階而坐。 魏昂淵見葉勉一直往那頭打量,便問他:“第一回 見嗎?” 葉勉點了點頭。 魏昂淵小聲地給他解釋著,“太后身邊那個是嘉貴妃,是宮里最圣眷不衰的老宮妃了,封了榮王的二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皆為她所出。” 葉勉聽了不僅咂舌。 魏昂淵接著說道:“皇后這些年身體一直抱恙,后宮皆是嘉貴妃在打理,據(jù)說......”魏昂淵附耳小聲道:“嘉貴妃進(jìn)宮前就與圣上是青梅竹馬,倆人感情比帝后好上許多?!?/br> 葉勉聽了不僅朝太子瞟去,魏昂淵氣音小心道:“聽我爹說,貴妃和二皇子容王卻有那個心思,只是圣上現(xiàn)如今人在盛年,他們面上倒不敢顯?!?/br> 葉勉聽魏昂淵與他八卦不僅有些好笑,“你爹怎么什么都與你說?” 魏昂淵看了他一眼,“出仕之后,這些都不知道怎么行事?你爹不與你說?” 葉勉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道:“他沒指望過我什么吧?!?/br> 魏昂淵一噎,咳了聲道:“那我與你說,”魏昂淵往另一邊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繼續(xù)說道:“那個穿絳紫色袍子的就是出了綠色珍珠賞頭的五皇子,也是圣上最寵愛的兒子,據(jù)說為了多留他在宮內(nèi)一段時日再出去開府,把與他同歲適婚的六皇子的婚事一齊往后拖了一年,六皇子的母妃因著這事氣得病了許久?!?/br> 葉勉恍然,小聲問道:“那太子豈不是都要躲那個五皇子三分?” 魏昂淵搖頭,“也不是,圣上還是認(rèn)允皇太子的,從小到大一直帶在身邊教他儲君之道,從看不出有其他想法,而且皇后的娘家和太子妃那邊都不容小覷,不然......” 魏昂淵沒有說下去,葉勉卻點頭了然,不然現(xiàn)在朝上哪能如此風(fēng)平浪靜,怕是早就翻了天了。 葉勉往皇子那頭看了看,只見五皇子已經(jīng)起身,去了太子那邊一道與那幾個番邦首領(lǐng)交酬。 不過似乎只有北轕的人對五皇子頗為熱情,昭南國的兩個王子卻是頻頻朝著離著有些距離的榮南郡王那里舉杯示意。 葉勉不僅心下奇怪,扭頭看魏昂淵。 魏昂淵道:“五皇子的舅舅是鴻臚寺卿,因而他與這些番邦蠻子有些交情,北轕靠著野蠻嗜血剛剛征屬了北蠻那邊那些大小部落,如今正是要平撫臣民,與我們求錢求糧的時候,我們?yōu)榱吮本嘲卜€(wěn),也只好舍上一些,而那昭南國就十分有意思?!?/br> 魏昂淵笑了笑。 “怎么?”葉勉十分感興趣問道,“他們和榮南郡王似是八竿子也打不著吧,怎么待他比待太子還殷切些?” “昭南國雖是小國,卻不似北轕那邊荒蠻,很是有些奇域物產(chǎn)和礦山,我們用來鑄幣的京銅,便大多由他們供給,可一直以來銅運(yùn)古道都是險上又險,十分艱難,每年不知要損失多少人馬。” 葉勉皺眉,“這與莊珝有什么關(guān)系?!?/br> “聽我說完,”魏昂淵道:“金陵的莊家不僅在南邊把持著鹽業(yè),在漕運(yùn)水道上也是十分了得,前幾年幫著昭南國修了金江的運(yùn)銅水道,去歲始昭南運(yùn)銅至京已經(jīng)是一多半用于江道,再不會出現(xiàn)“昭銅晚至,京城銅價騰貴”的情況,而也就是這個契機(jī),昭南與莊家有了交情?!?/br> “那又如何,至于這么小心巴著?”葉勉叨咕道。 魏昂淵喝了口茶,看著葉勉說:“莊家每年在江南船運(yùn)海市上,一本萬利賺的缽滿盆滿,去歲大文剛剛放開嶺南的兩處外港,可是嶺南多瘴氣又在造大型海商船上沒有經(jīng)驗,莊家便趁機(jī)帶著海外異國求來的去瘴之法和造船的能人工匠鉆了進(jìn)去,而昭南無外港,見與他們相接的嶺南如此地利人合,每日回船都是暴利,如何不眼紅哭求著借地分一杯羹?!?/br> 葉勉聽得瞠目結(jié)舌,嘟囔道:“我說公主府怎么出手如此豪闊,一出手就是幾年的國庫收入,敢情夫家干得都是一本萬利的買賣,這莊珝不會是公主府怕皇家忌憚送來做人質(zhì)的吧?” “哪里至于做人質(zhì),你野本子看得太多了不成,”魏昂淵笑了笑道:“嫡長公主與當(dāng)今是一母同胞,感情從小就十分不錯,莊珝可是圣上嫡親的外甥。” “不過,”魏昂淵話鋒一轉(zhuǎn),“你想的那處卻也不錯,如果長公主未嫁到金陵,莊家哪敢放開手來什么好事都參一腳,怕是早被人拆吞入腹了,現(xiàn)如今坐擁這滔天富貴,讓莊珝進(jìn)京也是不得已。” 葉勉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小聲道:“你可知長公主和莊珝對那兩邊......”葉勉朝太子和嘉貴妃那邊看了看。 魏昂淵嘆道:“我爹說長公主府最高明就是此處,從安排莊珝進(jìn)京以來,做的事處處得圣心?!?/br> “怎么說?”葉勉好奇道。 “嘉貴妃的堂哥去歲剛升了兩淮鹽運(yùn)使,差去了南邊,只是在這肥口上卻急躁了些,貪賄甚多,不僅收了許多鹽商們的孝敬,還貪墨了一些本應(yīng)上繳國庫的鹽稅,被長公主揪了出來直報御前,圣上大怒,嘉貴妃帶著三個皇子跪求了許久,才沒帶累貴妃娘家?!?/br> 葉勉恍然,“怪不得上次聽你們講五皇子與莊珝鬧的如此厲害,原是打這里來的,”葉勉想了想又小聲問,“那莊珝站太子那頭?” “非也,”魏昂淵搖頭道:“太子明著暗著拉攏他,莊珝也只搖頭不打攏?!?/br> 葉勉一怔,忽然深吸了一口氣,明了道:“長公主和莊珝只站圣上那頭!” “你倒是比我有悟性,我爹當(dāng)時與我講時,我卻沒想到如此,”魏昂淵看著他笑出一口白牙,又接著說:“圣上如今正在盛年,再疼哪一個皇子,也不希望下邊臣子早早就做什么擇選,而長公主立馬與莊家一起將南邊鹽業(yè)上的明暗收支賬錄呈了上去,以后圣上哪還愁派下去的鹽運(yùn)使不清廉?!?/br> 葉勉豎了豎大拇指,心道,如此一來皇上的嫡長姐搖身一變,成了他在南邊最妙的一張牌。 “不止如此,”魏昂淵接著道:“莊珝此來進(jìn)京還代長公主承諾與圣上,今后莊家每年在外港海事貿(mào)易和鹽業(yè)這塊,除了正經(jīng)的課稅,還將多分三成與皇家充盈我大文國庫。” 魏昂淵和葉勉在這邊湊著腦袋嘀嘀咕咕了許久,李兆他們早已不耐煩,捅了捅他們示意二人往前去看,葉勉抬頭,只見前頭已經(jīng)開始“頒獎”了。 禾神供臺上的賞頭,正根據(jù)宴前冊上登錄一一賞賜下去。 葉勉嘻嘻笑著搓了搓手,只等前面禮官念他的名字,只是等到了最后,兩根祖母綠的珍珠簪卻被賞給了七皇子,七皇子又把它們親手插到了嘉貴妃的發(fā)髻上。 皇帝哈哈大笑著贊七皇子人小卻能干又有孝心,嘉貴妃更是看著七皇子笑得一臉的慈愛,底下臣子們紛紛附和著。 葉勉咬著嘴唇,看著那邊一臉懵逼,明明他去登錄獵品的時候,只他一只錦貍,那管事禮官還贊他來著,難不成后面七皇子也逮到了? 李兆、阮云笙幾人氣的不行,連另一頭坐著的秦敖都變了臉色,魏昂淵更是起身就去了禮官那頭,葉勉起身要追,卻被李兆給按下了。 “讓他去!”李兆憤憤道:“田下林里折騰了我們快兩個時辰,最后差點從樹上摔下來,還不行我們問問?” 阮云笙也氣道:“出不起那賞頭就別拿出來,哥哥手里賞出來,被弟弟拿了,戴在自己親娘頭上,也不嫌丟人!” 葉勉咧著嘴扯了下唇角,面上無所謂笑笑,心里卻是很有幾分失望的,也知道無論魏昂淵在禮官那里問出個什么,已經(jīng)插在嘉貴妃頭上的金簪是不會再賞給他的。 果然沒一會兒功夫魏昂淵就黑著臉回來了,悻悻地與他們說,“確實七皇子后來也送去了一只錦貍,剛剛我去看了,那邊確是兩只都在。” 李兆不忿道:“那怎么了,我們勉哥是第一個捉到登錄在冊的,還沒個先來后到的規(guī)矩不成?” 溫尋也虎著臉,“就算是一人一只錦貍,那珍珠簪也該一人一支才對,他這算什么?” 葉勉見他們一個個都繃著小臉兒,怕他們因這事壞了心緒,忙笑著故作輕松道:“算啦算啦,以后讓我大哥去外頭淘弄一個便是。” 這邊宴席已經(jīng)開宴,葉勉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與他們插科打諢地說笑起來,幾人面上才微微好些。 宴到中時,只見幾個番邦侍人抬上一尊十幾尺高的檀香木觀音像走了上來,原來是昭南國獻(xiàn)與常年禮佛的太后作下個月千秋節(jié)壽禮,太后看著十分得歡喜,坐在太后身旁的榮南郡王朝昭南國王子點了點頭以示謝意,又和身后站著的夏內(nèi)監(jiān)吩咐了兩句。 夏內(nèi)監(jiān)彎著腰得了吩咐后,便轉(zhuǎn)身下去了。 過了一會,夏內(nèi)監(jiān)帶著榮南郡王的四位侍女捧著兩幅畫走了回來,回禮與昭南國王子。 侍女們將兩幅畫緩緩展開,分別是大文名家的百馬奔騰圖和夜色牡丹圖。 只是那邊席上卻無人開口稱贊這百聞無一見的名品畫作,紛紛只神色古怪地看著那四位侍女,又偷偷瞟著榮南郡王和嘉貴妃的臉色。 宴席上一時靜了下來。 榮南郡王任人打量,只慢慢地一口一口啜著茗茶,另一邊的嘉貴妃滿臉慍怒,嘴唇抖了兩下,伸出染著緋色丹蔻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挠袷?,將發(fā)髻上的兩根珍珠簪拔了下來,摔在案上。 太后臉色變了變,輕拍了下莊珝的手臂,嗔道:“淘氣!”卻抓緊了莊珝的手,一臉回護(hù)之意。 皇帝也無奈地看著莊珝搖了搖頭,卻也沒說什么,只轉(zhuǎn)頭吩咐身后的太監(jiān)賞了許多珠寶與嘉貴妃。 五皇子一臉鐵青拍案而起,卻被坐在前面的容王給瞪了回去,坐在那里喘著粗氣,狠狠地瞪著莊珝。 葉勉幾個坐在宴尾鬧不清前頭那群神仙們在打什么官司,面面相覷一臉的好奇,只好待榮南郡王的侍女退下時,才目不轉(zhuǎn)睛地觀察著,看看是有哪里不對。 四個面容姣好的侍女穿著藕紫色長裙,蓮步輕移,碎步走了過來,只見蓮粉色繡鞋出于裙邊時,鞋尖上輟著的祖母綠色珍珠便露了出來。 四位侍女,八顆珍珠,在燦燦燭火下瑩瑩而閃。 葉勉看見后,瞪著眼睛差點把嘴里的茶都噴了出來,一著急咽下去后咳的不行,魏昂淵阮云笙幾人也齊齊倒吸一口冷氣,紛紛低頭,肩膀聳個不停,李兆更是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沒笑出聲來。 打人不打臉,七皇子獻(xiàn)上,又十分稀罕地獻(xiàn)寶戴于貴妃頭上的“稀世”珠寶,竟只配輟在榮南郡王丫鬟的鞋面上,明天怕是京里所有貴婦貴女們都要拿著此事下飯了。 葉勉緩過來那口氣后,搖著頭看向那頭的莊珝。 他還查什么,前幾日醉月樓那樁事,必是出自莊珝之手,這手段的陰損勁兒,簡直和那晚如出一轍。 真是太陰毒了! 過了好一會席上又復(fù)熱鬧起來,夏內(nèi)監(jiān)卻悄么聲地走到葉勉這邊,笑瞇瞇地遞給他一個巴掌大的木盒便轉(zhuǎn)身走了。 葉勉怔了怔,在幾人的好奇下,打開素面的沉香盒子,又是一愣,只見里面兩顆銅錢大小的祖母綠珍珠躺在里頭。 幾人不無疑惑地對視了一眼,李兆撓了撓腦袋:“榮南郡王給你的?” 葉勉想了一會兒,撇著嘴嫌棄道,“先不說他的東西我不敢收,只這給他家丫鬟綴鞋面的東西,我才不要!” 阮云笙卻拿了一顆出來仔細(xì)看了看,又背過身去在暗處瞧了一會兒,轉(zhuǎn)身神色古怪道:“倒是不一樣,這個在暗處是發(fā)光的,怕是他們說的海底夜熒珠,一顆也要價值連城了。” 葉勉一顫,這莊珝是要買命嗎? 第44章 錦貍 葉勉想破腦袋都沒想明白, 素來與他為敵的榮南郡王,為何會送與他如此稀有貴重的珠寶, 魏昂淵、李兆和溫尋幾人更是三臉懵逼, 一頭霧水,只阮云笙臉上晦暗不明,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宴席散了后, 葉勉沒有貿(mào)貿(mào)然地跑去找榮南郡王,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葉勉了,自打莊珝和他交鋒幾回合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進(jìn)擊后的葉勉。 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 我先找我哥再動。 葉.告狀精.勉跑去端華公子的院子時,葉璟還沒回來, 他便留在那里等著。 他哥的幾個小廝與他熟的很, 見四少爺坐在椅子上打著哈欠一臉疲累的模樣,趕緊絞了巾子與他擦手擦臉,又蹲下將他的靴子褪了下來,把他的腳抱在懷里揉著。 幾人并不怕他, 與他嘻嘻笑著打趣,道:“四少爺定是白日里太淘氣累著了,我們可聽人和大少爺說了,您騎著馬與人滿山滿野的跑, 還爬到樹上去抓錦貍,差點摔了下來, 小心大少爺一會兒回來罰您哩!” 豐今苦著臉,“四少爺可聽聽呢,明兒再不敢爬樹了,不然回去夫人定要揭了我的皮。” 葉勉癱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哼哼哈哈地敷衍著,過了兩盞茶的功夫,葉勉都快睡著了,才聽到門口有動靜。 是他哥回來了。 葉璟看見葉勉在他房里也沒奇怪,只說,“我正要尋你。” 葉勉揉了揉眼睛,奇怪問道:“大哥找我什么事?” “等下與你說,你今晚就宿在這里吧,叫豐今與你那些同窗說上一聲?!?/br> 葉勉打了個哈欠,朝豐今昂了昂下巴,豐今趕緊退了出去。 葉勉懶洋洋地站起身與葉璟一起在幾個小廝的服侍下沐浴更衣。 葉勉拾掇好,換了寢衣坐在桌前小口抿著剛送上來的蜜水解酒湯,他今晚宴上沒太飲酒,倒是看到他哥在那頭被人纏著喝了許多。 葉璟濕著頭發(fā)坐下后,葉勉趕緊把另一碗推了過去,“哥你先解解酒氣,不然一會兒又要頭疼了。” 葉璟“嗯”了一聲,喝了兩口,才問他:“你先說說你來找我是做什么?” 葉勉吸了吸鼻子,將桌上的沉香木盒打開,推到葉璟眼前,只見盒子里兩顆夜熒珠在昏暗地燭火下瑩瑩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