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幾人互相見了禮后,席上有人出言調侃道,“當年在國子學里見著端華公子,只覺其姿容無雙,世無其二,卻沒想到端華的胞弟竟也如此盛華,今日一見,倒是鄙人當年愚陋了,如此我要自罰三杯賠罪才是。” 其他人自是撫掌叫好。 葉勉笑了笑,虛攔著自謙了兩句,如今他早已習慣了走去哪里都被人拉著與他哥比上一比,現(xiàn)下還要好上些,他在學里頭混得開,好歹有個名字,記得剛入國子學時,那些人在背后只叫他“端華的弟弟”。 葉勉性子不錯,從不喜與人生分扭捏,李兆他們也都是慣會鬧的,一席人幾杯酒下肚便聊開熱鬧了起來,倒也開懷。 席至一半,一人提議道:“我們不若換到那畫舫上去,臨風對月,豈不比悶在這屋子里爽快?” 眾人自沒有異議,葉勉也點頭欣然,這醉馨閣臨著玉霄河而建,因而置了許多那華美精致的畫舫游船供賓客游樂。那人趕緊叫人去備船,眾少年也俱都起身下樓,往后院的河堤船埠走去。 河畔邊,葉勉熏陶陶地伏在綴滿彩燈的青石欄桿上往下看去,只見重重燈火映著波光微微漾起,粼粼而閃,河面上十幾艘裝飾的精美無比的繡船正悠悠緩行,煙波燈影里,笙歌絲竹陣陣,鶯聲燕語翩翩。 葉勉正伸手指著遠處那艘雙層畫舫讓魏昂淵他們瞧,卻忽然聽見身后不遠處有爭執(zhí)之聲,葉勉幾人回頭一看卻是與他們同席的那幾人,遂趕緊起身走了過去。 走近了才鬧明白,原是今日這醉馨閣的畫舫全被一人給包了去,齊野的朋友便使小二去與那人商量勻一艘給他們,哪想那小二去了之后,不一會兒卻是醉馨閣的管事親來回話,那管事的態(tài)度倒是謙恭至極,說是今日包下畫舫的貴人不喜人擾,因而不應允勻船出來。此事若真如此也便罷了,哪想?yún)s被齊野的朋友看見,那小二只與管事說了兩句便被攔住了,那管事也沒去與那貴人商量,便直直走過來與他們回話,這是瞧不起誰呢...... 齊野邀來的幾人雖與葉勉他們相處時彬彬有禮,卻也不是什么好說話的人,因而十分惱火,直讓他去喚他們醉馨閣的東家主人出來,那管事的被幾位貴公子拆穿質罵,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卻死不挪腳。 葉勉不免覺著奇怪,問道:“是哪個包了你們醉馨閣的畫舫?” 那管事的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小心道:“是長公主府上的公子......” 眾人一愣,居然是榮南郡王,俱都訥訥閉嘴不言了。 魏昂淵轉過頭皺眉問葉勉:“他怎么在這兒?” 葉勉搖了搖頭,小聲道:“不是他,郡王今日要在府里與金陵來的那些人議事,哪有空出來游船?” 魏昂淵點了點頭,隨即又“嘶”了一聲不滿道,“那人的事你這般清楚作甚?” “不是你問我的嗎?”葉勉郁悶道,又小聲嘟囔著,“怎地說了你又不高興......” “那我問你,”魏昂淵瞪著他問道:“我昨兒晚上做了什么你可知曉?” “......” 葉勉想了半晌,“你又沒與我說!” 魏昂淵氣得差點一個倒仰,伸手指了指葉勉,恨恨道:“你可快與他走吧,我再不認識你了!” 阮云笙拽了拽他們倆的袖子,提醒道:“別在外頭鬧,讓人看了笑話。” 魏昂淵一甩袖子,朝那管事的撒氣道:“不就是公主府的二公子,又不是榮南郡王,也值當你們嚇得連去問個話都不敢,一群沒眼識的狗東西!” 眾人一愣,原來里頭竟不是榮南郡王。 那管事的唯唯諾諾不敢回話,卻依舊不挪腳,魏昂淵氣得要踹他,卻被葉勉給攔了下來,“快別鬧了,管他是哪個,這玉霄河上又不是只這醉馨閣一處有畫舫,我們偏要他勻的船作甚?” 魏昂淵他們不清楚,葉勉卻是知曉,這醉馨閣其實是公主府在京的一處產(chǎn)業(yè),這管事的哪是不敢去冒犯貴人,他分明是不敢開罪他們的少東家,只是剛剛魏昂淵因著他知道莊珝的事過多,正與他鬧著,他現(xiàn)下也不敢如實講出來...... 魏昂淵發(fā)了脾氣,葉勉這邊勸著,齊野邀來的幾人卻更尷尬了,他們千方百計哄著齊野將人帶了出來,卻在葉勉面前讓個下人給了個沒臉,豈不惱火,紛紛鬧嗆起來,逼那管事的去叫他們醉馨閣的主人出來。 這邊正鬧著,就見一小廝模樣的下人急急跑了過來,與他們彎腰道:“奴才是公主府上伺候的,我們二公子聽說幾位少爺欲夜游玉霄河,特派奴才備了這里最好的畫舫來,這就引幾位貴人登船?!?/br> 葉勉皺眉,他雖未曾與這莊瑜見過,卻也是隱隱地與他交手過一回,只覺此人十分邪性,便朝魏昂淵搖了搖頭,魏昂淵不知其中原由,又與葉勉正鬧著氣兒,因而偏偏要與他唱反調,獨往前走去。 葉勉去拽他,卻被魏昂淵一袖子甩開,“站在外頭讓人瞧了好一陣兒熱鬧,人家勻了船又不肯上去!” “啊上上上!”葉勉也來了脾氣,不爽道。他這一天天的招誰惹誰了,整日地受著夾板兒氣...... 幾人進了畫舫,葉勉與魏昂淵分坐在畫舫東西兩邊互不理睬。 阮云笙、李兆幾人忍著笑正想著怎么哄這兩個吃的有些醉的小祖宗話好,忽然聽見外面一陣嘈雜,轉過頭一看,卻是一錦衣少年領著一眾奴仆進了畫舫,那少年沒看見其他人一樣,直奔著葉勉而去,在他面前站定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些眼,歪頭笑道:“果然美人生起氣來更讓人心生憐愛?!?/br> 那一管聲音倒是與莊珝極像,葉勉一絲恍惚,抬眼看了過去,只見眼前少年與他差不多般年歲,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葉勉轉念一想便知此人是莊瑜,只是他聽外人道來,以為此人生貌不佳,如此一看倒也能算得上是清雋,只不過與莊珝比起來,卻是平平了些。 莊瑜說完緩緩蹲下身子,與他十分熟稔一般拉起葉勉的一只手,輕聲問道:“生什么氣呢?可是因著我沒早早勻了這船給你?” 葉勉面無表情地將手抽了出來,如他一般上下打量了他兩眼。 莊瑜臉上一絲受傷,“你厭惡我?” 葉勉皺眉。 莊瑜喃喃道:“果然,我哥的人怎么會喜歡我......”莊瑜說完又轉眸看向葉勉,彎唇笑道:“可是我哥篤愛的,我卻都喜歡......” 葉勉不理他話茬,莊瑜似也不介意,又問他:“上回送你那血玉兔你怎地送了回來,可是不喜?”莊瑜搖頭可惜道:“那血玉可是我哥最寶貝的玉色,我幼時不懂事去他院子里偷偷拿了來,卻不小心被他抓到,他當場就將我的侍人當著我的面給活活杖斃了,我好容易得了那幾塊玉,想著拿來......” “你哥怎么沒把你打死?”葉勉輕輕打斷他道。 “你說什么?” “我說,”葉勉輕啟薄唇,瞇著眼睛刻薄道,“你哥怎么沒把你打死了?” 第84章 莊瑜 這時魏昂淵幾人也速速圍了上來, 他們見這人進來就直奔葉勉,又一副與他笑語晏晏很是熟識的模樣, 本以為是侍郎府上親戚之流, 卻眼見這二人的氣氛愈加怪異,正拿不定主意,就見葉勉突然站起身來口出不遜, 幾人頓時一驚。 齊野往前一步把葉勉拽到身子后邊,沖莊瑜一揚下巴,瞪著眼睛橫道:“你誰啊你?活膩味了?” 葉勉伸手把齊野擋去一邊兒,看著莊瑜冷冷道:“莊二少爺,不知是哪個與你說我正在這醉馨閣吃酒, 又是哪個告訴你我喜歡兔兒,怎地他卻沒告訴你我這人脾氣不好還喜歡看人下菜碟?”葉勉用眼角上下掃了莊瑜兩眼, 不屑道:“你哥是郡王, 他欺負我,我且得忍著,你又算個什么東西,也敢到我跟前來放肆, 真當這京城與你們金陵一般,人人都能任你們莊家揉捏?” 莊瑜面上明顯一愣,顯然是沒想到葉勉開口就罵人,雖如此, 莊瑜臉上卻無惱意,只偏頭自語道:“我母親和我哥竟喜歡這么一副性子......” 葉勉冷冷一哼, “他們喜歡什么性子我且不知,不過你這性子卻惹人厭惡的很,說話便說話,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給誰看,我與你們莊家可沒關系,沒得那耐心與你打機鋒,還有......”葉勉說到這里頓了一下,看著他狠道:“你與你兄弟斗法,莫要沾我們葉府,上回那晦氣東西你直接送去我娘那里,我還沒親自與你算賬,你且記著,這事兒咱倆還沒完!” “自是沒完,”莊瑜看著葉勉輕笑,只是眼里那笑意陰測測的,“我與你說了,我哥鐘意的,我俱都會喜歡,會比他還喜歡......”莊珝說到這里站起身來,貼近葉勉附耳輕聲道:“之前在金陵聽人說我哥竟也會傾慕一人,我便心癢難耐,直想那人是個什么模樣,我每天晚上都在苦想著你,如今見了.......可真是個好人兒,比我每日夜里空幻出來壓在身下疼愛的要好上那么許多,我們怎么能......” “我去你媽的!” 葉勉沒等他說完便一拳揮了出去,狠狠砸在莊瑜的臉上,莊瑜被他打得一個趔趄,葉勉氣得火冒三丈,上前一步欲揪著他揍,卻被莊瑜帶來的剛剛反應過來的仆從給護住了。 魏昂淵幾人急急將葉勉拽過來護在身后,齊野和李兆雖沒聽見剛剛那莊瑜附耳與葉勉說了什么,卻也猜到那絕不是什么好話,定是將人給得罪狠了,于是撥開那群仆從就要去打那莊瑜。 幾位少爺帶進船的俱都是貼身伺候的小廝,見著小主子與人打起來了,那還了得!特別是豐今,眼見莊瑜帶來的一下人剛剛護著那廝的時候,竟用手去撥擋葉勉,氣得眼睛都紅了,扛起旁邊的一把黃梨木雕花椅就砸了上去。 葉勉那邊人雖多,這醉馨閣確是莊瑜的地盤,不一會兒就呼啦啦沖進來一船的人,俱都是高壯的護衛(wèi)模樣。 兩撥人對峙起來,莊瑜雖只被葉勉打了一拳,那一拳卻極狠,莊瑜的嘴角上破了一大塊,血止不住的流,他臉上卻沒多大表情,只用下人遞過來的帕子隨意擦了兩下,便沖葉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隨即又命護衛(wèi)們給葉勉他們讓出一條道來。 葉勉幾人出去后,魏昂淵哪還記得與他鬧別扭,上上下下將他查看了一番,見他毫發(fā)無損才松了口氣,隨即親自把葉勉送上葉府的馬車,又把自己的人撥了兩個給他,讓人送他安生回府,他自己卻帶著人朝著丞相府相反的方向走了。 葉勉一愣,探頭到車窗外要將他喚回來,卻被要送他回去的阮云笙給拽了回來,攔道:“你別管,他心里有數(shù)?!?/br> “不行,這是我和莊瑜之間的私怨,與他沒關系?!比~勉皺眉道。 “無礙,”阮云笙拍了拍葉勉的手,安撫道,“他去鬧上一鬧,公主府便不好只抓著你一人追究,那人又不是小郡王,他們犯不著因著他與丞相府對上,這事兒便就過了,”阮云笙說到這里哼了一聲,“如此打了他也是白打!” 阮云笙雖說得十分有道理,葉勉卻忍不住低眉思量,那莊瑜哪是個記打的樣子,剛剛被他揍得滿嘴的血,也不見他皺個眉頭,倒是個纏人的模樣,這人只別歪纏上昂淵才好。 第二日上了學,葉勉問魏昂淵昨晚兒他又去做了什么,魏昂淵倒沒瞞他,只說回去帶了人去尋那莊瑜晦氣,哪知那人卻跑了,他便讓人將那醉馨閣給砸了。魏昂淵本就只是想替葉勉將這事扛下來,倒也不在意那莊瑜在不在,因而砸了那地方便帶著人施施然地回去丞相府了。 葉勉聽他如此說倒也放了心不再去想,只是課上出恭的時候卻被莊珝堵在了凈房里,問他昨兒晚上莊瑜與他說什么了,葉勉略去那段緊要的,只與他說了血兔子的事,莊珝聽了倒也沒有起疑,拽著他的手給揉了好一陣兒,嘮嘮叨叨地在他耳邊說,下回打架萬不可再親自動手,他看見莊瑜那臉,只怕他手疼。 葉勉急急抽了幾把都沒把手抽回來,尿急憋得直蹦,帶著哭腔罵道:“老子要尿褲子了!你快給我松手......” 膀胱好容易松快了,轉身一看莊珝卻沒走,定要親自撩著煎甲水給他凈手,一旁捧著銅盆和布巾的兩個侍童嚇得頭都不肯抬,葉勉瞪了他一眼,恨道:“你如此行事,全國子學都要知曉你那心思了,還不快收收!” 莊珝毫不在意,淡淡道:“本就是要讓他們知曉,如今還有哪個木頭不知道的,我今晚親自與他說去。” 葉勉:“......” 莊珝拿著布巾子給他擦著指尖,又道:“莊瑜我親自教訓過了,下回他再惹你,你不必與他正面沖突,告與我來便是,他那人與旁人不一樣,打啊殺的,盡對他沒用,只會讓他更瘋罷了。” 葉勉不清楚莊珝是怎么教訓莊瑜的,不過連著幾日下來公主府竟是半點動靜都沒有,葉勉都快將這件事忘記了的時候,卻突然在國子學里見到了莊瑜! 葉勉愣愣地看著頭帶束發(fā)藍寶銀冠的莊瑜進了修南院的學屋,心里一陣愕然,難不成莊珝對他弟的教訓是讓他日日聞雞起早來上學? 葉勉進了學屋后,魏昂淵倚在窗邊朝外頭揚了揚下巴,問他:“可看著了?” 葉勉點頭,“怎么回事兒?” 魏昂淵冷哼,“說是公主府憂心他在京耽誤了學業(yè),便讓他來修南院跟讀一陣兒?!?/br> “可他與莊珝鬧成那樣,公主府竟放心他倆白日里同在一處?”葉勉奇怪道。 魏昂淵聳了聳肩,“是駙馬親自去找大祭酒榷議的?!?/br> 葉勉了然,想了想?yún)s是私下里與修瑞院眾學子囑咐了句,這段時日無事莫要與那隔壁屋子攪混在一起,修瑞院眾小公子以葉勉為首,自是沒有異議,本就是看在葉勉的情面上與他們相交,如此倒省了那面上功夫。 葉勉防賊一樣防了隔壁半個來月,那邊卻是一絲異樣都無,那莊瑜偶在院子里見了他也只是沖他靦腆得笑笑,并無不規(guī)矩行事,與那晚“婊氣沖天”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葉勉是絕不相信這人因著上回鬧得那場,被教訓了一頓就改了脾性,因而絲毫沒有放下防備,偷偷尋了陸離崢來問,陸離崢撇了撇嘴抱怨道:“他每天坐在那里整日整日地不動地方,我們尋他說話,他也不理,只木著臉坐在那兒翻書,看著可瘆人!” 葉勉撓了撓腦袋,實在搞不清那人的套路,他到底要干嘛...... 這日午后,葉勉幾人剛從萃華樓用了午膳回來,還沒進學屋,就被在院子里等他的訓導司正堵了個正著。 “走吧,葉四少爺,跟我回行思閣喝杯茶去,”那小訓導與葉勉也算熟人,玩笑著與他說道。 葉勉一驚,條件反射一步躲去魏昂淵后面,就差滿嘴喊冤枉了,探著腦袋急急道:“你干什么,怎地隨意逮人?我這幾日可只念書了,再沒與人淘氣惹禍的!” 訓導司正樂了半晌,把他從魏昂淵身后拽了出來,笑道:“哪個說你闖禍了,是你近日太乖巧,好久日子沒去行思閣,季大司正念你念得緊,特派我來請你過去與他說說話?!?/br> 葉勉瞪了他一眼,“你少哄我,去你們行思閣,我哪回不是哭著回來的,到底是何事?” 訓導司正微微收了笑,“快走吧,真不是要罰你,不過,也卻是尋你有事,去了便知曉了,現(xiàn)下我倒不好說,葉四少爺別難為我了?!?/br> 葉勉無奈,耷拉腦袋拖著腳跟著他走了。 到了行思閣,季大司正正在茶案前親自納茶,葉勉討好地走上前,幫他把白紙上的粗葉擺在罐底和滴嘴處,又將細末埋在中間,葉勉手指皙白細長,做起這個來不僅好看,還十分靈巧,季大司正捋了捋胡子,笑罵了他一句,“凈會討巧!平日里怎么不見你來這里孝敬我吃茶?” 葉勉皺了皺鼻子,拿起一邊精巧的銀銚子提起沸水小茶爐燙壺沖茶。 季大司正趕緊護著,讓他躲一邊兒去,“去去去,一會兒在我這兒燙了手,倒要出去與人渾說我這行思閣給你上了私刑?!?/br> 葉勉乖乖坐去茶案對面,季大司正親自給他倒了杯茶,哼道:“可知我尋你來是何事?” “學生不清楚,”葉勉如實搖頭道,又小聲說,“我可沒做壞事,若是您聽了什么,定是別人要害我的,您只管告訴我是哪個,我去......” “你待要去做甚?”季大司正怒眼圓睜瞪著他,打斷道。 “......我去與他當面對質去?!比~勉將擼了一半兒的袖子放了回去,悻悻道。 第85章 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