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駙馬問了些葉勉在學(xué)里讀書的瑣事, 葉勉自是一一作答,又見駙馬親自擺弄茶具烹茶與他, 趕緊上前幫忙。 行思閣的季大司正也愛那風(fēng)雅茶藝, 葉勉之前為了討好與他而少受些責(zé)罰,倒也細(xì)心鉆研過此道,因而在駙馬面前雖有些班門弄斧, 卻也能幫得上忙,不至于添亂。 駙馬面上看著只比他大哥大上幾歲的模樣,直讓人一陣恍惚,葉勉卻不敢真的將其作平輩以待,心里與行事上俱都恭恭敬敬, 駙馬見他懂茶事,便也沒阻他, 偶爾還指點(diǎn)上兩句, 兩人合作得倒也默契。 越窯青釉茶釜中翡綠茶湯滾滾,葉勉用精致的湘竹茶匙舀至素色杯盞內(nèi),一杯微微低頭敬與駙馬,另一杯卻趕緊置與莊珝身前茶案上。 莫名其妙被冷落了一晚上, 獨(dú)坐那里生悶氣的莊珝終于舒展了眉眼。 駙馬端起茶盞,手指細(xì)膩如手中細(xì)瓷,面上搖頭輕笑。 幾人品了一回茶,葉勉起身拜辭時(shí), 駙馬卻轉(zhuǎn)頭與莊珝說道:“珝兒暫先出去等候,我有兩句話要與葉四公子單獨(dú)來說?!?/br> 葉勉與莊珝齊齊一愣。 莊珝出去后, 駙馬看向葉勉溫聲說道:“茶前和珝兒說了一會(huì)兒話,他與我說了你許多?!?/br> 葉勉面上一赧。 駙馬輕笑歉意道:“聽了他一番話,卻是他得罪了你許多,卻不自知,我是他的父親,先與你賠個(gè)不是?!?/br> 葉勉趕緊擺手,口稱不敢。 駙馬又道:“珝兒性子霸道又執(zhí)拗,因自出生就與阿湘一般,坐擁天下之物,很少有什么能入他的眼,可若是中意了什么,便有些不管不顧,只霸道視為己物,若是日后他與你犯渾,你不便說與你父兄,倒可來尋我,你還小,萬不可自行忍著,讓他傷了你?!?/br> 葉勉從駙馬書房出來后,心內(nèi)一陣感慨,這個(gè)莊珝,只樣貌上承襲了他爹,性子愣是半點(diǎn)兒沒沾上。 真是可惜...... 葉勉一出來,莊珝就將他拉到一邊,一面給他披上披風(fēng),一面狀似不經(jīng)意問道,“我父親與你說了些什么?” 葉勉沒理他,“既是將你趕了出去,自是不能說與你。” 莊珝一頓,倒是有自知之明,哼哼道:“定是念我霸道蠻橫不講道理?!?/br> 葉勉樂了,“你怎么知道?” 莊珝將他抱坐在回廊的朱漆欄桿上,攬著他的腰悶聲道:“這些毛病我自都清楚,只慢慢改就是了,我才不會(huì)與我母親一般,與我父親頂著十來年才知曉收著些,倒白白冤枉受了他那些年的氣?!?/br> 葉勉瞪大眼睛,“公主受你爹的氣?” “怎么?” “我以為......”葉勉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以為是你爹要受公主掣肘多一些。” 莊珝搖頭,“我母親只在我身上和這幾年莊家基業(yè)趨走上不肯妥協(xié),余下萬事無論大小,只要他們二人意見相佐,最后只會(huì)依我父親,不同只是我母親要空鬧騰多久罷了,”莊珝嘆了聲小聲道:“何必呢,倒不如省些力氣。” 葉勉:“......” “只是,”莊珝薄唇緊緊抿著,一絲為難道:“我母親自幼就有意縱我驕橫凌傲,父親卻十分不喜我養(yǎng)成的這性子,這兩年我也聽他的試著改過,卻做不大好?!?/br> 葉勉皺眉,公主與駙馬肩負(fù)的各自使責(zé)不同,對這個(gè)嫡長子的要求自然各自相佐,盡不一樣,只他們都忘記莊珝也不過剛剛十五歲罷了,哪能處處盡如他們兩人的意。 葉勉從披風(fēng)里伸出雙臂攬著他的脖子,仰起頭哄他道:“能改就改,改不得就算了,”反正我自有法子對付你。 莊珝在他眼睛上親了一下,看著他小聲央道:“今晚不要回去了,再陪陪我可好?” 葉勉搖了搖頭,看著他認(rèn)真道:“我與你不同,我背著雙親與你一起,說是‘大逆不道’也不為過了,現(xiàn)在還啃著府里,哪有臉違了宵禁偷偷與你邀會(huì)?” 莊珝想了想道:“你啃我的?!?/br> 葉勉瞪了他一眼,“你把我作什么人?” 莊珝不滿,咕噥道:“怎么與我父親當(dāng)年一個(gè)樣,都要那等面子,當(dāng)年父親怎么都不肯進(jìn)京尚駙馬,我母親后來以死明意長跪殿外,差些鬧出性命。” 葉勉皺眉,與他辯解道:“這也不盡是面子的事......” “我知你心里所想,”莊珝打斷他,“只是你在意的這些,我卻是不吝的,我們在一起本就不若男女嫁娶,你若介懷這些,以后只與人說我上門你們?nèi)~府便是?!?/br> 葉勉無語,先帝在長公主嫁去金陵后沒幾年便郁郁而終,怕是被氣死的...... 葉勉捂了他的嘴,“小聲些,別讓你父親聽了去?!?/br> 莊珝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看著他好半天才道:“明日我要與六皇子帶著人前去嶺南之地?!?/br> 葉勉愣了半晌,懵懵問道:“這怎地突然就要去那么遠(yuǎn)個(gè)地界兒?” 莊珝點(diǎn)頭,“你在我那兒睡著的時(shí)候,我們與父親商議的,也是臨時(shí)作定?!?/br> 葉勉不自覺地咬緊了嘴唇,“你要去上多久才回來?” 這個(gè)時(shí)候又沒有高速交通工具,嶺南那地方只來回便要三四個(gè)月了,果然莊珝開口道:“怕是要四五個(gè)月才能歸京?!?/br> 葉勉沒有說話,只拽著他用銀線繡了蟒紋暗花的袍袖緊了些。 莊珝輕笑問他,“你舍不得我?” 葉勉回去侍郎府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去書房里讀書也不自覺地愣神,幾個(gè)貼身伺候的大丫鬟面面相覷,寶年將廚上新做的茶點(diǎn)宵食給他布好后,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捂著嘴輕叫道,“我的祖宗,這嘴上怎么破了一塊,可是碰到了哪里?” 葉勉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敷衍道:“外頭吃糕,不小心咬的?!?/br> 寶年趕緊著去給他找那藥脂,只是還沒等給他涂唇,就聽見外頭有雜吵動(dòng)靜。 “這大半夜的還有沒有規(guī)矩?”寶荷皺眉打開門去看,過了會(huì)兒回頭道:“不是咱們院兒里,我去使人打聽打聽?!?/br> 沒過一會(huì)兒,寶荷差出去的小丫頭就慌慌張張地回來了,咬唇道:“是碧華閣,說是大少奶奶動(dòng)了胎氣了,不大好的樣子,正院兒已經(jīng)過去了?!?/br> 葉勉一驚,書房里的丫鬟們也俱都嚇了一跳,趕緊又派了個(gè)二等丫鬟去碧華閣那里守著。 葉勉披起掛在一邊的披風(fēng)就要趕過去,被倚濃倚翠兩人急急攔住,“四少爺只這里讀書就好,女人這事,爺們不好參和?!?/br> 葉勉一急,“可我大哥不在京里,哪有那么多規(guī)矩!” “正是大少爺不在,您才不能去,”倚濃把他拉了回來,哄勸道:“您大了,聽話,夫人已經(jīng)去了,老爺也在外院兒,出不了錯(cuò)的?!?/br> 葉勉急得不行,無奈只得囑咐去碧華閣打探消息的丫鬟頻著些回來稟報(bào)。 瑤輝軒如侍郎府里其他院子一般,一宿燈火通明,一直到五更天,丫鬟才回來報(bào)說那頭已經(jīng)穩(wěn)了下來,老爺夫人俱已回了正院兒。 葉勉松了口氣,這是他大哥的嫡長子,葉府的嫡長孫,二人十分的看重,若是出了差池,葉府今歲也甭過年了。 葉勉第二日上了學(xué),心里也一直記掛著這事,散學(xué)一回瑤輝軒便問身邊的丫鬟們。 寶年寶荷她們俱都臉上一絲古怪,倚濃上前笑著與他道:“已經(jīng)無礙了,大少奶奶娘家侯府從宮里請了御醫(yī)來,已在碧華閣已守了一日,說是沒再發(fā)作過?!?/br> 葉勉微微放下心里,只還沒等讓人伺候他換衣裳,邱氏身邊的劉嬤嬤就親來請他過去正院兒,寶年趕緊上前攔著,“我們少爺還沒用完膳呢?!?/br> 劉嬤嬤嗔了她一眼,口上輕斥道:“不許胡鬧了,夫人這回是發(fā)了火氣的,你們只都小心著?!?/br> 葉勉一愣,問她:“出什么事了?” 劉嬤嬤看著葉勉面上復(fù)雜,卻只嘆了口氣道:“四少爺隨老奴去正院便是,夫人自會(huì)與您分說?!?/br> 葉勉跟著劉嬤嬤出了瑤輝軒后,寶年恨恨地跺了一下腳,氣道:“碧華閣那起子小人胡亂嚼什么舌根!那火柿子是我們主子給大少奶奶拿去的不假,吃多吃少,配著什么吃,倒是我們四少爺能替她們看著不成?” 倚翠皺眉“噓”了她一聲,“你可小聲些吧,大少奶奶已經(jīng)吩咐不許吵嚷出去,也是護(hù)著四少爺?shù)模氵@話若是讓咱們主子聽了,倒是我們挑撥了?!?/br> 寶年揪著帕子恨道:“我自是沒說大少奶奶的不是,只那院子那群心歪的,竟巴巴地去哭去老爺夫人面前告狀,打得是個(gè)什么心思!” 正院里,葉勉在邱氏跟前兒嚇得魂飛魄散,臉都白了一層,喃喃自責(zé)道:“竟是因著吃了我送去的火柿嗎......我......我不知曉這東西大嫂不能入口。” 邱氏氣得頭疼,一手撫著額頭,一手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一把,厲聲責(zé)道:“我說了你多少回不許你給你大嫂尋那些外頭的吃食,你只不往心里去,那御醫(yī)現(xiàn)在碧華閣里呆了一天都不敢走,萬一真出了事,你要怎么與你大哥交代!” 第97章 心事 瑤輝軒各種都隨著小主子歇下熄了燭火, 倚濃在內(nèi)室的香爐里多扔了半塊安神香的香餅,又前后掃了一眼, 見四處都是妥帖的, 便轉(zhuǎn)身端著青銅燭臺(tái)輕手輕腳地去了西次間兒。 倚翠正坐在里頭卸著青玉耳墜,見倚濃進(jìn)來了,忙輕聲問道, “可睡下了?” 倚濃掩上門坐下嘆了口氣,小聲道:“帳子里烙餅似的翻騰了許久,才消停了,我怕驚醒他,沒敢去瞧?!?/br> 倚翠冷著臉朝地上輕呸了一聲, 不樂道:“我看寶年她們罵得極對,什么黑心肝的狗奴才, 也敢挑撥起主子來了, 還侯府調(diào).教出來的,什么玩意兒!” 倚濃趕緊搖頭阻著倚翠,“你怎地也跟著瘋起來了,還嫌不夠亂不成?” “我只私下與你說, ”倚翠翻了一眼道,“我自是知曉要攔著那幾個(gè)寶丫頭,只是如今碧華閣那起子也當(dāng)真是氣人,這也就是咱們四少爺沒因著這個(gè)被責(zé)打, 不然我第一個(gè)去鬧去,都是奴才, 誰還不會(huì)拋了臉面叫屈不成?” 倚濃也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再看吧,只這回咱們主子確實(shí)被人拿住了說不清的錯(cuò)處,明兒你再與院子里上上下下都囑咐一嘴,把火氣都收起來,夾著尾巴一段時(shí)日才行,別給少爺添亂,這孩子心重,承不得這個(gè)。” 倚翠虎著臉捏著手里的玉墜,卻也不得不點(diǎn)頭,咬著嘴唇道:“主子們都好好的,只碧華閣里那群殺千刀的黑心爛肺!” “又哪只是那邊的過錯(cuò),你當(dāng)咱們院子里這些個(gè)小姑奶奶們都是省油的?”倚濃覷了她一眼,小心道:“你也知道,咱倆還在正院兒服侍之時(shí),那寶豐院就已與碧華閣積了怨的,只那時(shí)候咱們四少爺還小,碧華閣是府里長房,又盡得好處,自不會(huì)想那許多。” “可如今,”倚濃挑眉道,“咱們少爺愈來愈大了,老爺又疼他,往常旬日里盡往碧華閣抬東西,如今卻一多半兒來了咱們瑤輝軒,碧華閣那頭自是心里要有的,就算之前能忍,現(xiàn)下大少奶奶有了身子,那肚子里頭可是長房的嫡長子,主子心思我們不敢猜,侯府陪嫁過來的那些心腹下人又如何忍得,自是認(rèn)為葉府的幺子在與他們那頭的嫡長孫爭搶?!?/br> “我如何又不知這其中道理,只她們也不盡因著這個(gè),”倚翠撇了撇嘴,“我聽底下經(jīng)常往那頭跑的小丫頭與我碎嘴,倒也與大少爺有關(guān)?” 倚濃一愣。 倚翠從鼻子里輕哼了一聲,“大少爺疼咱們主子是比老爺還厲害些的,說是兄弟,卻也作幼子一般教養(yǎng)了,可大少奶奶有了身子后,咱們主子因著酸醋與大少爺鬧了兩回口角,有一回倒是在去尚陰的路上,只聽下人們傳著,說咱們主子鬧得厲害,大少爺哄了一路好些天,又許了他以后更疼他些,兩兄弟這才收了場。” 倚濃一愣,口里“嗐”了一聲,“怪道那頭自他們兄弟二人打尚陰回來,就與我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還以為是因著大少奶奶有孕,大少爺卻陪著四少爺去踩山水,原倒是因著這個(gè)?!?/br> 倚翠點(diǎn)頭,翻了翻眼皮道:“所以我也沒束著咱們院子那些個(gè)厲害的,以后本就是兩房的人,怎能讓她們欺了去,日后四少奶奶進(jìn)了門兒那還了得?”倚翠說到這里嘆了口氣道:“倒不知夫人最后給主子定個(gè)什么樣的,聽正院里說這些時(shí)日盡往那高門上看,倒是要比那永威侯府還要強(qiáng)上一頭的模樣?!?/br> 倚濃與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心道:“說是不少公侯世家的夫人相中了咱們主子,如此怕是真要壓那院子一頭了,府里的東西就這么些,也不怪永威侯府現(xiàn)下就急了眼,要給肚子里那團(tuán)rou去爭。” 倚翠“啐”了一口道:“爭就爭,哪個(gè)還怕了她們不成!” 倚濃倚翠在西次間兒悄聲聊了小半宿,第二日早早就睜了眼伺候葉勉起床上學(xué)。 葉勉沒大精神,郁郁地用了些朝飯便去了國子學(xué),寡著臉上了一天的課,散學(xué)后急急趕回府里,打聽著他大哥已急急從外縣趕了回來才敢再踏進(jìn)碧華閣的月亮門,自去了書房等他大哥回來。 碧華閣的下人們沒敢攔他,依舊面上帶笑地伺候他茶水,只眼里看他卻多多少少有了些別的意思,葉勉正敏感著,自是能察覺得到,在那書房他慣常睡的小榻上坐到天黑也沒好意思使人去正房里催,好在月亮門下鑰前,葉璟一臉疲色地回了書房。 葉勉趕緊站了起來,緊張地看著他哥,怯怯地出聲:“大哥......” 葉璟看著他無奈地?fù)u了搖頭,揉了揉他的腦袋安慰了幾句,只眼里也有些許責(zé)備之意。 葉勉心里十分難受,倒不是傷心,只萬分自責(zé),要不是身邊時(shí)時(shí)有人看著,他恨不得狠狠得自己抽自己一頓巴掌。 永威侯府在宮里求來的御醫(yī)在碧華閣足足呆了三日才走,葉勉這回是真的害怕了,夜里做了不好的噩夢,醒來后在床上嚇得直抖,要是因著他闖禍叫他哥失了嫡長子,他這個(gè)冒牌弟弟必是要自縊才敢安心謝罪。 自那日后葉勉再?zèng)]敢踏足過碧華閣,一是他娘婉轉(zhuǎn)著與他說,姜氏未生產(chǎn)前不要再過去胡鬧的好,二也是他與寶年寶月打聽了一番,多少也知曉了為何最近兩個(gè)院子的下人總是鬧些雞毛蒜皮的爭端。 葉勉愧疚不已,之前從不知曉束著他院子里的人,這回卻是下了嚴(yán)令,再不許她們胡鬧,只這些人早跟著葉勉久了,極護(hù)主不說,又知他脾性從不罰苛她們,明面上自是喏喏聽命,私下里卻依舊與那邊烏眼雞一般,沒一個(gè)肯相讓的。 兩個(gè)院子自葉勉幼時(shí),葉侍郎一直偏著大房那頭開始就積怨已久,如今又如何是葉勉一兩句話能打發(fā)的。 葉勉一心扎在學(xué)業(yè)上,倚翠牽著頭帶著身邊伺候的都瞞著他,他自是不清楚兩頭依舊在斗法,可葉侍郎每每再往他院子里送東西,葉勉卻不敢輕易就讓人收攏起來,都要問一句碧華閣那未出世的小侄兒可有,才安心讓下人記冊,葉侍郎倒是欣慰不已,夸了他好些回懂事恭謙。 葉勉學(xué)里的兄友自是能看出他這段時(shí)日臉上總是掛著郁色,問了好些回葉勉卻都不肯說,他怕經(jīng)他們嘴里傳出去,倒要他大嫂無辜受累,下人們再鬧騰,姜氏對他卻是真心實(shí)意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