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jié)
嚴夫人立即呵止,對上望過來的陳捕頭,她不卑不亢,道:“小女年幼不懂事,言語沖撞,往陳捕頭不要與她一般見識?!?/br> 陳捕頭深深看了兩人一眼,沒吭聲。 院子里雜亂的腳步聲,翻東西的聲音此起彼伏,砸在母女倆的心上。嚴大夫人摟著女兒,心中縱然波濤洶涌,面上卻也鎮(zhèn)定自若。 府里的女眷全都涌了出來,個個面無人色,驚呼連連,紛紛看向嚴大夫人。 “大嫂,這是怎么回事?” 嚴二夫人比不了嚴大夫人的鎮(zhèn)定,被官差一嚇便兩腿發(fā)軟,頭上珠釵碰撞,搖搖欲墜。 嚴大夫人抿著唇,沒說話。 女眷們均一臉惶然失措,但礙于官差們的‘兇神惡煞’,尖聲驚叫也慢慢平息,拽著身邊人發(fā)抖。 一炷香后。 “頭兒,沒可疑之物?!?/br> “頭兒,我這邊也沒搜到。” “頭兒,沒有…” 嚴大夫人并未因此而放松下來,自家行事素來小心,每年都花大把銀子打點官府。賺了銀子,知府也得好處,若有人陷害,官府那邊必然會提前派人來打招呼,不可能這么直接就派官差入府索拿。 也就是說,直接針對嚴家的,是官府。 為什么? 匆忙之間,嚴大夫人沒有任何頭緒。唯一的希望,便是眼前的陳捕頭。 “陳捕頭?!彼溃骸拔覀儑兰沂来?jīng)商,從來都安守本分,您也是知曉的,突遭此禍,必有因果,還望陳捕頭告知一二,民婦一家感激不盡?!?/br> 陳捕頭挑眉,笑了笑,“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不知詳情,恐無法為夫人解惑。販賣私鹽可是死罪,若嚴家拿不出證據(jù)證明自己的清白,只怕…” 嚴茗已經(jīng)快哭了。 嚴二夫人語氣顫抖,“鹽引是官府發(fā)放的,我們賣的是官鹽…” “閉嘴!” 嚴大夫人冷冷呵斥。 既明白是官府有意刁難,任何分辨之詞只會是不識抬舉的挑釁,嚴家便別想再翻案。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看向陳捕頭,道:“內(nèi)宅婦人,沒見過世面,一時惶然,口不擇言,還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br> “夫人客氣?!?/br> 商人之婦,倒是難得有這般氣度。 陳捕頭眼中劃過幾分欣賞之色,也不欲為難,只道:“冤不冤的,不是我說了算,也不是貴府說了算,還得知府大人說了算,得朝廷說了算?!彼冻鲆粋€意味深長的笑,道:“今日打擾了,告辭?!?/br> 言罷一揮手,便帶著官差走了,不曾捉拿任何內(nèi)眷。 等官差出了門,嚴二夫人立即上前,“大嫂,這到底怎么回事?鹽引不是大哥親自去官府買的嗎?怎么會被舉報販賣私鹽?那可是死罪…” 嚴大夫人冷冷看她一眼,看得她脖子一縮,立即噤聲。 “不想死的話,就閉上你的嘴巴,別亂說話,否則惹來殺身之禍,可別怪我沒提醒你?!?/br> 嚴二夫人膽小,聽得她這般‘恐嚇’,當即臉色發(fā)白。 “大嫂,此話何意?” 這時候,嚴茗也回過味來,小聲道:“娘,咱們一直和知府關(guān)系不錯,如今攤上這事兒,知府大人卻二話不說直接派人搜府。如果是有人陷害,那必然不可能無功而返??甥}引也確確實實是官府發(fā)放的,除非…是咱們得罪了什么貴人,知府大人也無法為咱們做主。官差今日未曾將咱們一并抓獲,莫非,是提醒我們自救?” 嚴大夫人贊賞的點頭,又冷睨了眼膽小畏縮的嚴二夫人,“虧得你還是一房夫人,眼界還不如茗兒,白活了這幾十年?!?/br> 嚴二夫人素來畏懼長嫂威嚴,如今被她訓(xùn)斥,也不敢反駁,羞愧得紅了臉。 “來人,準備筆墨?!?/br> 男丁全都被抓了,府中上下皆以嚴大夫人為首,全都指著她度過這一關(guān)。 嚴大夫人寫了封信,派人送往京城江家,尋求幫助。 巧的是,嚴府的人在送信途中,碰上了舉家歸京的齊家人。求救信,就這么落在了齊二公子手上。 第278章 妥協(xié) 說起齊府,也是波折。 年初六叔公親自跑了趟延城,和齊向文父子倆達成默契后便回京與忠勇伯府老夫人母子倆商量。老夫人原本以為有六叔公出馬,齊向文必定會妥協(xié),乖乖的將家產(chǎn)充公,支撐整個伯府。豈料父子倆如此決絕,非但只肯交出一成產(chǎn)業(yè),還要把她兒子趕出去單獨分府。老夫人氣得七竅生煙,當即一拍桌子。 “不可能!”她怒目而視,“當年侯爺一意孤行將七成家產(chǎn)給了他,他帶著萬貫家財去延城過逍遙日子。我是繼室,人微言輕,宗族里也沒人肯為我母子說話,我便忍了,這些年便是吃糠咽菜過得凄苦,也沒去打擾他半分。如今他想爵位和家產(chǎn)一起獨吞,簡直癡人說夢?!?/br> 忠勇伯坐在旁邊,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臃腫發(fā)福,眼下青黑,早不見年輕時的俊美風(fēng)流。 比起母親,他氣勢稍弱,“當初說好的,我們兄弟倆一個襲爵,一個分得大半家產(chǎn)。如今我愿意讓出爵位,兄長便應(yīng)將當年分得的家產(chǎn)讓與我,這才公平…” 這話一出,六叔公便冷了臉。 “你有臉跟我說公平?” 他是長輩,在宗族里也素有威嚴。老夫人再強勢也不敢在他面前耍橫,忠勇伯這個空架子伯爺也不敢語出不敬。 “向文本是嫡長子。按照規(guī)矩,爵位和七成家產(chǎn)本就是他應(yīng)得的。當年你們母子是如何聯(lián)手奪走了爵位,逼著他遠走他鄉(xiāng)的,都忘了?你們真當我老糊涂了?”他板著臉,聲聲斥責(zé),“吃糠咽菜?虧得這話你能說得出口。京城遍地世家,比忠勇伯府家底豐厚的不在少數(shù),可比起奢靡揮霍,大半個京城權(quán)貴,都比不上你們母子?!?/br> 老夫人和忠勇伯被說得臉色通紅。 六叔公卻沒口下留情,繼續(xù)道:“用那些個卑劣的手段爭來了爵位,卻不圖經(jīng)營,只顧奢侈享樂,敗光了家底,又想著讓向文來給你們填這個窟窿,卻又不想付出,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兒?你們真以為向文稀罕這個爵位?這些年他靠你們了嗎?他什么都不靠,自己一步步做到了這個位置??赡憧纯茨恪?/br> 他盯著忠勇伯,說話毫不客氣,“有爵位,有齊氏一族的人脈與底蘊給你加成,卻還是一事無成。就你們這模樣,還好意思拿著這空殼爵位理所當然的要求當初被你們趕出家門的向文接濟?我都替你們母子臉紅?!?/br> 宗親族老中,也就六叔公敢這么直白的罵齊老夫人和忠勇伯了。 齊老夫人老臉通紅,不甘道:“六叔這話可是說差了,當初是他自己色令智昏,屢屢頂撞侯爺,甚至為了那女人不惜放棄爵位的。緣何成了我們的錯了?大家一脈同宗,都姓齊,家族有難,他身為長子,本也有責(zé)任振興家族,又何來接濟一說?都是嫡出,您偏心也不能偏得這么厲害?!?/br> 六叔公懶得跟她一個目光短淺的婦人打口水仗,冷冷道:“行,既然你說我偏心,那這事兒我就不管了,你們自己看著辦?!?/br> 他說罷直接起身,抬腳就要往外走。 忠勇伯立即去攔,“別,六叔公,您莫生氣。咱們都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嘛,好好說…” 六叔公哼一聲,拂開他的手,“沒什么好說的。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該做的我也做了,你們非要拿著厚顏無恥當正義的旗號,厚顏無恥的做吸血鬼,那你們就自己去。不是說吃糠咽菜嗎?好,現(xiàn)在你們就出去,和街頭乞丐換一身行頭,跑到延城齊府門口要飯。向文心軟,沒準兒看你們可憐,也就施舍一二了。反正臉面這個東西,你們母子向來是沒有的。丟光了臉,這爵位也是恥辱,我直接把門匾給拆下來當柴火燒。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我一把老骨頭,沒什么可惜的。黃泉之下見到齊家列祖列宗,我也無愧于心?!?/br> 齊老夫人面色驟變。 在六叔公面前,她還沒資格倚老賣老,更沒發(fā)號施令的權(quán)力。當初就是看準了六叔公最是以家族利益為重,才委托他去勸說齊向文的,沒想到素來忍讓的齊向文在北地呆了十幾年后竟也硬氣起來了。這執(zhí)拗勁兒,倒是讓她想起當年為了傅氏那個女人不惜跟自己父親跟整個宗親作對的少年齊向文。 曾經(jīng)她覺得齊向文真是太好不過,否則她要給兒子謀得爵位繼承權(quán),還不定得費多少工夫。如今卻覺得,齊向文這個一根筋的脾氣,真是可惡極了! 還有六叔公這個老東西,不是一心想著齊家恢復(fù)昔日榮光么?沒想到去了趟延城,居然被那對父子給‘策反’得六親不認了。 她恨得咬牙,卻無可奈何。 若是六叔公不管,齊向文又鐵了心像當年那樣放棄繼承權(quán)也不出手接濟,忠勇伯府一大家子遲早都得破落得平民也不如。 “六叔,方才是我失言,您老大人大量,莫要與我一個婦人計較。”齊老夫人心里窩著火,面上卻還得強裝笑顏,“您教訓(xùn)得對,以前都是我們不好,如今伯府落到這般境地,我們母子也遭了報應(yīng)。您也說了,一筆寫不出個齊字,橫豎都是一家人,哪里還有隔夜仇?向文也是我的孩子,他有出息,我也為他高興。等他回來,這伯府便由他當家做主,他說一絕無人敢說二。您看,我也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有什么可求的?不過還是為著孩子們。” 齊老夫人也是做過侯夫人的,曾風(fēng)光一時,自然也不蠢,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拿捏人心,否則當初也不會挑撥得忠勇侯和嫡長子近乎決裂的地步。 她清楚,六叔公今天既然肯來與他們商議,心里便還是掛念著整個齊家的未來的。這個當頭,她不能與其明著對抗,得順著來。 “向豫不是做官的那塊料,就是個空爵,領(lǐng)著那點子俸祿,如何能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她面有苦色,“我和您一樣,也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還貪那些個榮華作甚?我死了不過一坡黃土,但這伯府上下,都是齊家子孫,與您流著一樣的血,您也不忍心看著他們離了這伯府的庇護生生餓死不是?您說得對,向文是嫡長子,本應(yīng)承襲大部分家產(chǎn),前些年,是委屈他了。他素來最是寬容大度,不忍為難他人。這伯府上下,也都是他的子侄后輩,他必不忍心看著他們吃苦。我也不求別的,只求他給這些孩子們一口飯吃。他名下的產(chǎn)業(yè),只需要讓出一半,夠他們下半輩子豐衣足食,我立即便和向豫搬出府去…” “你休想!” 六叔公原本就對這個禍亂內(nèi)闈的老女人沒什么好感,能夠心平氣和與她商量已是給足了她顏面,這女人不知悔過還想得寸進尺,莫說是齊向文父子,他這關(guān)都別想過! “你們這群不事生產(chǎn)只會敗家的混賬東西,敗光了祖業(yè),既想繼續(xù)過榮華富貴的日子,又不愿付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么主意?” 他冷冷一笑,“不過就是因為現(xiàn)在伯府實在撐不下去了,不得已才讓向文回來。他只有一個兒子,可你們這里卻有一大堆子子孫孫。等緩過勁兒來,你們再借著他的勢往上爬,若能養(yǎng)出一根好筍來,只怕就記不得今天的‘家族榮譽’‘委曲求全’了。不知又要怎樣卑劣無恥的把爵位奪回來。他被你們吸光了,沒了利用價值,也就沒了命?!?/br> 齊老夫人登時啞口無言,面上一下子漲紅,眼神閃爍,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六叔公。 六叔公說得對,她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當初忠勇伯在的時候,她有本事把爵位奪過來,兒子當家做主十多年,她也做了十幾年說一不二的老夫人,憑什么要讓給齊向文?以爵位為誘餌,騙取齊向文手里的祖產(chǎn),是第一步。等齊向文回來了,她再以嫡母長輩的身份施壓,齊向文無法將她趕出去。伯府里那么多兒孫,總能培養(yǎng)出一個成器的。 齊向文只有一個兒子,還是個喜歡經(jīng)商從未入過官場的紈绔子弟,能有什么作為?到時候,她可以再請宗親長老出面,以‘家族榮譽’為由,迫使齊向文把爵位傳給她的孫子。 爵位和祖業(yè)都重回她手中,齊向文孤立無援,還不是任由她拿捏? 心中諸多盤算,她卻從未對任何人,包括她的兒子說起一字半句。倒是沒想到,竟被這個年過七旬的六叔公給一眼看穿。登時漲得老臉通紅,心虛得找不到任何反駁之詞。 忠勇伯倒是不知母親的心思,聽六叔公如此誅心之言,臉色立即沉了下來,“六叔公,您這是說的什么話?您說我沒出息,我認。伯府只剩下個空殼,要靠兄長支撐,也是事實??晌夷赣H怎么說都是父親三媒六聘娶回來的正妻,也是做過誥命夫人的,為齊府cao勞大半生,生兒育女,勞苦功高,您怎可如此詆毀她?” 六叔公冷笑連連,“詆毀?她若問心無愧,何以啞口無言?她若對得起先帝所賜誥命夫人,何至于教出你這般庸才?還勞苦功高,對,她最大的功勞,就是逼走了你兄長,熬死了你爹,養(yǎng)出你這個敗家子,將整個齊家搞得烏煙瘴氣。這般‘功勛卓著’,當真值得我齊家世代子孫‘銘記于心’‘感恩戴德’,死后都得‘頂禮膜拜’是不是?” 忠勇伯是知道自個兒母親的德性的,聽出六叔公的諷刺,哪里敢應(yīng)?臉色跟著漲得通紅。 齊老夫人更是又羞又怒,“六叔,我知道您素來對我有偏見,卻也沒必要當著小輩如此埋汰于我。咱們再怎么爭,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齊家世代昌榮。我好歹是他的嫡母長輩,已經(jīng)退讓至此,他還想怎么樣?” 當真是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了天下無敵。 六叔公眼神徹底冷了下來,“你既覺得委屈,那不妨去宮里喊冤,讓皇上給你這個‘委曲求全卻被繼子苛待’的嫡母做主,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給你討公道。這世間人生百態(tài),多的是和你們母子‘志同道合’之人,有他們?yōu)槟銈儾黄?,你們也不至于孤立無援不是?我不過一個糟老頭子,也阻攔不了?!?/br> 說完他一拂袖,大步離去。 “六叔公且慢” 見他走得決絕,忠勇伯心中一慌,再次阻攔,連一直端著的齊老夫人都不禁站了起來。 “你們不是絕得我偏心,覺得委屈么?那還攔我作甚?反正我人微言輕,左右不得你們,你們非要拿著這個空爵當雞毛令箭,我也無話可說。反正我一個老頭子,也沒幾年可活了,齊家榮辱都礙不著我什么,我索性回家享清福就是。你們伯府的這些個破事,愛怎么解決怎么解決,與我無關(guān)?!?/br> 他說著又要拂開忠勇伯。 齊老夫人又氣又急,見他真的鐵了心,咬牙,再次退讓道:“三成,這是我最后的讓步,而且我們必須住在伯府。只要他答應(yīng),我立即讓向豫寫折子請封他為忠勇伯。” 六叔公半天沒說話。 齊老夫人眼里升起亮光,就在她以為六叔公肯定會答應(yīng)去說和的時候,六叔公緩緩回頭,眼里滿是失望,“我真后悔替你們跑這一趟?!?/br> 然后一把推開忠勇伯,跨出了大門。 齊老夫人和忠勇伯都愣住。 前者覺得自己已是退讓再三,齊向文占足了便宜,心里還覺得委屈,六叔公怎么都無話可說。沒想到,反倒是惹怒了六叔公拂袖離去。后者則是看清了六叔公眼里的決絕而心中恐慌。 “母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