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菀挑眉。

    莊姨娘這話中有話啊。

    她抬手示意白風(fēng)白筠就在門口等候，兩人踏進大門，季菀才道：“莊姨有話不妨直說?！?/br>
    莊姨娘只是掛著安國公妾室的名頭而已，老太君對她很是關(guān)照，她又是個和善的性子，小輩們大多都尊敬她，叫她一聲‘莊姨’，而非姨娘。

    莊姨娘笑笑。

    “少夫人聰慧過人，心如明鏡。有些事，倒是不必我多費口舌?！?/br>
    季菀站在內(nèi)室門口，眼前垂著簾子，唐靜閑就躺在里間。

    “我雖是學(xué)醫(yī)之人，卻也只能治身體之疾，而不能祛除心病?！彼Z氣淡淡，“不過靜閑住在國公府，便是客人，她叫我一聲表嫂，我理應(yīng)來探望?！?/br>
    莊姨娘含笑點頭。

    兩人走進去。

    唐靜閑躺在床上，面容憔悴而蒼白，看見季菀，立即便想坐起來行禮。

    “表嫂…”

    “你身體不好，就別起來了?！?/br>
    季菀走進幾步，低頭看她虛弱的臉，道：“怎的病得如此嚴重？平日里見你在祖母跟前歡聲笑語的，以為你已經(jīng)把以前那些不開心的事都忘了，誰知道你竟是個心思重的，把什么都藏在心里?！?/br>
    說著便嘆了聲。

    唐靜閑聽在耳中，卻是咯噔一聲，下意識看向莊姨娘。

    難道是莊姨娘在季菀面前說了什么？告了她的狀？季菀這話，是敲打還是暗示？亦或者諷刺？

    她露出一個頗為勉強的笑，“有勞表嫂掛懷，其實無甚大礙。只是前幾日夢見父親母親，一時感傷，這才病的。莊姨這兒清靜，養(yǎng)幾日就好了?！?/br>
    “那我給你開一個安神的方子吧?！?/br>
    季菀和善道：“睡得好了，胃口才好，自然百病全消?！?/br>
    唐靜閑不知她竟還會醫(yī)術(shù)，一愣，隨即道：“不勞煩表嫂費心了，大夫已經(jīng)開了藥方，我照著吃就行?！?/br>
    季菀看她一眼。

    小姑娘防備心還很重。

    她也不勉強，又說了幾句關(guān)切的話，便走了。

    莊姨娘送她到門口，“三少夫人且安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表姑娘?！?/br>
    “那就有勞莊姨了?！?/br>
    “少夫人言重，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br>
    季菀又看她一眼。顯然，莊姨娘是看出了唐靜閑的某些心思，故意將她接來這兒的。再聯(lián)想到剛才來的時候莊姨娘說的那番話…嗯，唐靜閑心思太過活絡(luò)，的確是該多聞聽佛音，靜靜心了。

    晚上陸非離回來，季菀還是將唐靜閑病了的事兒告訴了他。

    陸非離唔了聲，“有莊姨照顧，母親也少費些心，讓她好好靜養(yǎng)就是?！?/br>
    季菀忍不住一笑。

    “人家都病了，你這個做表哥的，怎么也不知道去看看。好歹人可是你帶回來的?！?/br>
    陸非離神色淺淡，“我又不是大夫，看了她就能好？再說男女有別，莊姨獨居多年，素來不喜旁人打擾，我這一去免得傳出些不好聽的閑話，平白惹一身麻煩?！?/br>
    季菀莞爾。

    “對了，九妹的婚期快到了?！标懛请x又想起一件事，“她自幼喪母，養(yǎng)在母親膝下，素來孝順恭謹，她出閣，你也給她備一份嫁妝吧，從我的私庫里出?！?/br>
    “咱們夫妻一體，還分什么你我？”季菀眨眨眼，“她是你meimei，也是我小姑子，我當(dāng)然不會吝嗇。上個月我就找人給她打了一套赤金頭面和一對翡翠手鐲，還有一架琉璃繡屏，再加兩個莊子。她是庶出，中公所出的規(guī)格有限，母親還額外從自己的私庫里給她添了些好東西和兩千兩銀子?！?/br>
    陸非離點頭，“她總歸是我們國公府的姑娘，出嫁自然還是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br>
    陸九妹閨名陸非韻，前年就已定親，可府里的少爺姑娘們太多，婚期得排隊，所以到十六才出閣。

    婚期在五月二十七，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就到了，國公夫人早就在安排布置貼喜字排席面。

    莊姨娘的小樓里，唐靜閑還在養(yǎng)病。

    這是一處獨立的院子，前頭的喜悅氣氛傳不進來。莊姨娘喜靜，貼身伺候的丫鬟就一個。為了照顧唐靜閑，她還特意將兩個二等丫鬟調(diào)進來伺候。

    養(yǎng)了許多日，唐靜閑卻沒見好，反而看起來神思疲倦，容色也黯淡無光。

    莊姨娘打了簾子進來。

    唐靜閑一看見她就心虛慌亂，下意識的垂眸，小聲的叫了聲‘莊姨?！?/br>
    莊姨娘在旁邊坐下，看了眼案幾上的藥碗，“怎么不喝藥？”

    唐靜閑抿著唇，“太苦了。九兒說蜜餞吃完了，要重新去廚房里取，我在等她回來?！?/br>
    “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br>
    莊姨娘在她跟前說話永遠都一語雙關(guān)，“今兒個我去給老太君請安，老太君還問起你，說病了這些日子，怎的還不見好？你看，你若不好好吃藥，就這么躺著，老太君也掛心不是？”她端起藥碗，用勺子攪拌了兩下，“我這兒平時沒什么人來，太過清靜，你們這些年輕人，怕是受不得這般寂寞。你也不想一輩子呆在我這兒，不是嗎？”

    唐靜閑微皺眉。

    “莊姨此話何意？”

    莊姨娘目光清淡，“姑娘家如果身體有疾且久治不愈，傳出去難免影響名聲，屆時你婚事不順，只能養(yǎng)在國公府。你是未嫁的姑娘，又到了年紀，總要和府里的少爺們避嫌的，更不能影響到其他姑娘。所以，便只能在我這兒和我作伴了?！?/br>
    唐靜閑面色一變。

    莊姨娘又是一笑，“其實我倒是不介意。我膝下無兒無女，你與我境遇類似，在我身邊養(yǎng)著，什么時候心情不好了，倒還可以對我訴訴苦?！?/br>
    唐靜閑臉色又白了一分。

    她面色凄苦，道：“我已是這般模樣，莊姨何必又來挖苦我？”

    “這話我卻是聽不明白了?！?/br>
    莊姨娘和顏悅色，“大夫說了，表姑娘憂思過重以至沉珂加身，應(yīng)該放開心胸，才可驅(qū)除邪氣。怎的還是這樣多是多疑？可不利于你的病情?！?/br>
    唐靜閑咬唇，“我知道，莊姨看不起我，覺得我心術(shù)不正。我也知道自己妄想，可如今我這個模樣，還能做什么？莊姨大可不必如此綿里藏針。”

    莊姨娘又笑了。

    “表姑娘聰慧，難怪老太君這么喜歡你?！?/br>
    她將藥碗放下，低眸看著靠在枕上的唐靜閑，道：“或許是我小人之心?？杀砉媚镄乃紝嵲谔兀也荒懿环?。”

    “我一個孤女，卻還能讓莊姨這般費盡心思的防著，該說是榮幸還是悲哀？”唐靜閑眼中三分諷刺七分自嘲，“我在這住了多日，表哥未曾來看望一次，我便知道，他沒將我放在心上?！?/br>
    莊姨娘沒說話。

    唐靜閑垂眸，神色黯然。

    “您說得對，其實我什么都沒有，如今的高床暖枕，錦衣玉食，也不過是姨母施舍，我又有什么資格去爭？莊姨難道還以為，我是裝病么？”

    莊姨娘嘴角含笑，“大夫切過脈開了藥方，表姑娘也日日吃著，自然不是裝的。表姑娘這么聰明的人，當(dāng)然明白，人的一生，除了死，沒有什么跨不過的坎兒，又豈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所以我才要告誡表姑娘，莫要以為傳出什么不好聽的話而無人敢娶，便可留在三郎身邊。國公府還不至于養(yǎng)不起你?！?/br>
    唐靜閑呼吸一滯。

    莊姨娘又道：“或者表姑娘覺得，你病體沉重，老太君會以為我照顧不周，而將你接過去。在老太君那，的確有無數(shù)機會可以見到三郎?！?/br>
    唐靜閑臉色又是一變。

    莊姨娘輕笑如舊，“陸家兒郎，最是自持自律。三郎未曾來探望你，便是謹記男女之防。便是你住在老太君那，他也頂多在門口問候一聲，絕對不會多看你一眼。雖然你有時候太過自作聰明，但有句話你倒是說對了。他從未將你放在心上，你便是使出百般手段，也無濟于事。”

    唐靜閑已面無人色。

    這時九兒拿著蜜餞回來了，莊姨娘重新端起藥碗，笑道：“快喝吧，藥涼了就沒效果了。蜜餞再甜，也驅(qū)不散心中苦?！?/br>
    唐靜閑看著她溫和可親的笑容，卻覺得渾身如墜冰窖之中。

    她閉了閉眼，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這就對了。”

    莊姨娘滿臉笑容，“好好吃藥，才能盡快痊愈。好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晚些再來看你?！?/br>
    她說著便走了。

    唐靜閑一動不動的坐著，旁邊案幾上放著一碟子新鮮蜜餞，她卻一顆沒動。

    又養(yǎng)了七八日，唐靜閑氣色漸好，瞧著很快就能康復(fù)。老太君得知后，也松了口氣。

    “沒事就好。”她一邊拿著點心喂行哥兒，一邊道：“非韻出閣的日子就要到了，屆時府中客人多。你們幾個做嫂嫂的，帶著她多認識認識。多結(jié)交幾個姐妹，談?wù)勑?，心情自然就好了?！?/br>
    作為長嫂的竇氏帶頭應(yīng)了聲是。

    五日后，唐靜閑終于從莊姨娘那搬回了自己的小跨院。季菀又去看了她一次，病了一場，唐靜閑整個人瘦了一圈兒，看著倒是比從前更為柔弱可人，眉間楚楚，我見猶憐。

    可惜，無人欣賞。

    出來的時候，陸非韻小聲對季菀道：“三嫂，我看靜閑表妹好像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可她看起來也的確已無病態(tài)。”

    季菀笑著拍拍她的手，“大概是大病初愈，精神不太好，再養(yǎng)一段時間便可。好了，明日你便出閣了，走，去看看我給你準備的添妝?！?/br>
    陸非韻立即紅了臉，哪里還有心事去管唐靜閑？

    第329章 天作之合（二更）

    陸非韻雖是庶女，但也是安國公的女兒，再加上自小養(yǎng)在安國公夫人身邊，功課都是和兩個嫡姐一起學(xué)的，除了出身矮一截，言行氣度卻也是端莊溫婉，落落大方。遠勝于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兒。她出閣，來喝喜酒的人當(dāng)然也不少。安國公夫人便趁此機會，讓唐靜閑出來見見世面。

    女客們見了自然會夸。

    說她知書達理，溫柔嫻靜，美麗動人等等，直將她夸成了一朵花。

    婚宴結(jié)束后，就有人向安國公夫人打聽她是否婚配。國公府門第高，但唐靜閑非安國公府的女兒，一般的人家還是夠資格求娶的。

    “母親您看，這幾家，我覺得都不錯。雖不是什么名門望族，卻也是中流世家，而且就在京城。靜閑嫁過去，以后年節(jié)什么的，還能回府探望?！?/br>
    她將自己列出的本子遞給老太君。

    老太君瞇著眼睛，“你的眼光素來是極好的，靜閑是你的侄女兒，你給她安排就是，到時候我再給她出一份嫁妝就行了。”

    安國公夫人笑著說道：“這女兒家的婚事關(guān)乎一輩子，可不能馬虎。您遠見卓識，經(jīng)驗豐富，您幫著瞧瞧，我也更放心些?！?/br>
    老太君呵呵的笑，“你就別謙虛了。不過有句話你說得對，婚姻大事不能馬虎，還是得讓靜閑自己先見見?！?/br>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