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節(jié)
安國公夫人便從一眾求親的人家中挑出一個最合意的,范家。 男女有別,肯定不能私底下見面,在外面也不那么合適。最好就是以公事的理由叫到家里來,讓唐靜閑躲在簾子后頭看。就像季菀的大堂姐季紅當年相洪家兒郎一樣。 范家不是名門望族,但也是中流世家。 “范二郎雖是庶子,卻很有出息,和三郎一樣,十三歲就從軍,十五歲做了千夫長。今年十九,在三郎手底下做校尉,將來必能做將軍?!?/br> 安國公夫人眉眼柔和,“品行有三郎把關(guān),這你不用擔心。范家也不復(fù)雜,總共就兩房,二郎是長房所出,上頭嫡兄長早已娶妻生子,底下還有一個嫡出的弟弟。二房子嗣多一些,不過將來總要分家的,這你也不必擔心。我已經(jīng)和三郎說好了,過兩日就以議事為由,將他請進府中。就在書房里,讓你表嫂帶著你躲在隔間,先見一見?!?/br> 唐靜閑紅著臉垂著眸,小聲道:“范家會不會嫌我出身不好,命硬克人?” “胡說!” 安國公夫人輕斥一聲,“什么命中帶煞,那都是騙人的。你縱然父母雙亡,卻非無親無故,以后國公府就是你半個娘家,誰敢小覷你?” 唐靜閑低著頭,攪著手帕,沒說話。 “靜閑?!?/br> 安國公夫人深深看她一眼,道:“你來投靠我,我自然不會不管你。不過呢,人要懂得知足,知足者才能常樂,明白嗎?” 唐靜閑微微一僵,“嗯。我走投無路,幸得姨母收留,靜閑銘感五內(nèi)?!?/br> 安國公夫人點點頭,“你還小,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很多事情,或許當時覺得不平,或傷心憤怒,或怨天尤人??稍S多年后你驀然回首,大概就會慶幸,你不曾走錯路。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人生,你有你自己的未來,正視前方,才是你應(yīng)走的路。有時候你看別人腳下花團錦簇,有可能那是荊棘坎坷。有時候你看自己前方萬丈深淵,說不定還有柳暗花明。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希望你也能做出最明智的選擇。” 唐靜閑背后出了一層汗。 安國公夫人已起身,“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不用送了。” 剛準備起身相送的唐靜閑又是一僵,以一個怪異的姿勢坐著,怔怔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微啟的窗扉吹進來一陣風,她頓時清醒,背上早已涼透。 “九兒,去給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九兒詫異。 大白天的,沐浴? 唐靜閑卻已起身,匆匆走進了內(nèi)室。 九兒愣了愣,轉(zhuǎn)身出去了。 熱水很快準備好了,唐靜閑沒要人伺候,浸泡在熱水中,腳底下泛上的那一股涼意才漸漸消散。唐靜閑低頭看水中的自己,水面倒影的那張臉美麗稚嫩,眉間帶著天然的柔弱楚楚,令人見之憐惜。 她抿著唇,想到莊姨娘和安國公夫人說的那些話,剛才消失的寒意又攏了上來。 原來不止莊姨娘,連安國公夫人都看出她的心思,可憐她還自以為是,卻沒想到,早已成了別人眼中的跳梁小丑。 怪不得,莊姨娘說她不夠聰明。 她抬頭看著房梁,看著身后的八扇女史箴圖紫竹屏風,以及上面掛著的嶄新衣裙。 蜀錦緞面,繡著祥云,袖口還挑著金線。 這一切,都是她曾在家中不曾有過的待遇。 來國公府將近三個月,無論吃穿用度,都十分精細。高床軟枕,錦衣玉食,出入仆從跟隨…她享受著這般的富貴,日漸沉迷,想要在這富貴鄉(xiāng)里安享一生??墒撬?,這一切,本不屬于她。 是她,生出了不該有的貪婪之心。 唐靜閑閉了閉眼,雙手捧起熱水澆在臉上,也洗去腦子里那些盤旋未散的貪婪欲望。 清醒后,莊姨娘和安國公夫人說的那些話,便越發(fā)清晰。 她只是一個父母雙亡族親不容的孤女,憑什么去和人家爭?又要拿什么去爭?她除了這張臉,還有什么?她想起季菀那張比自己更美的容顏,再見水中那張柔弱楚楚的臉,便越發(fā)自慚形穢。 忍不住自嘲一笑。 富貴迷人眼,榮華迷人心。 唐家本也不是什么顯貴,即便父母還在世,她也頂多能配個門當戶對的官宦子弟罷了。那范二郎,雖是庶子,卻好歹也是世家出身,又年少有為。仔細算起來,她根本配不上。 若是父母時候族親收留,依著那些人寡薄的性子,不將她送出去為妾就不錯了,又豈會給她說門好親事? 他們不肯收留她,卻貪了父母留下的家產(chǎn)。是表哥陸非離,幫她要了回來。 安國公府,對她已仁至義盡,她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給人做妾,永遠抬不起頭來?!?/br> 這句話突然在腦海里響起。 唐靜閑想起,來陸家這么久,除了莊姨娘,她從未見過陸家老爺們的妾室。就連那位據(jù)說很得四老爺寵愛的梅姨娘,都從未出現(xiàn)在人前。 是了,莊姨娘說過,陸家重規(guī)矩,妾室是沒資格見客的。哪怕再是受寵,哪怕誕育子嗣再成才,也改變不了身為妾室的事實。 只有正妻,才能代表家族顏面,才能出門迎客,才能和那些貴婦人們談天說地,互相攀比。 妾室永遠都是見不得光的。 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為何要委身給人做妾?做一個只能用粉色小轎從側(cè)門抬入府中,不,她已經(jīng)沒了娘家,連轎子都不會有,也沒什么親朋好友,連酒席也不會有。沒有三媒六聘,沒有大紅嫁衣,沒有鑼鼓喧囂,沒有流水喜宴,沒有賓客道喜。一杯妾室茶,就定了終身。 余生里在主母手底下討生活。不能穿正紅色,只能穿粉紅,淺紅,水紅。不能戴奢華的首飾,不能穿綾羅綢緞,每日膳食也有固定的分例,不能吃魚翅燕窩。身邊伺候的下人,也會減半。還得天天伺候主母,請安問禮。生了孩子不能自己養(yǎng),不能稱自己為母,只能叫姨娘… 腦海里無盡的聯(lián)想,讓唐靜閑渾身發(fā)冷,連熱水也似淡去了溫度。 這一切,她之前為何沒有想到? 是因為表哥那張美絕人寰的臉讓她芳心大亂心醉沉迷,只盼能博君一顧。是陸家潑天富貴,讓她心生向往,只想永遠停駐。 可這樣的花團錦簇,是屬于別人的。 她若執(zhí)意踏入,便是安國公夫人口中的荊棘坎坷。 不,她不要做妾,不要有那樣暗無天日的生活。 唐靜閑徹底清醒了。 目光由最初的茫然不甘憂郁楚楚,漸漸變?yōu)閳远ā?/br> 安國公夫人說得對,雖然她沒了父母,但從國公府出嫁,以后陸家便是她的娘家,范家不會薄待她。范二郎年輕有為,她嫁過去也是官夫人。將來范二郎升官,她也跟著榮耀。雖比不得安國公府這般的榮華富貴,卻是她最好的選擇。 ** 季菀再次見到唐靜閑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整個人氣質(zhì)都變了。對自己的那種若有若無的敵意,也沒了。心中十分驚奇,忍不住和陸非離說起。 陸非離則笑道:“她在莊姨那養(yǎng)病的時候,大約是聽多了佛音,心也靜了。后來母親單獨與她談了一次,但凡她還有幾分理智,就該知道,怎樣做才是對她最有利的?!?/br> 季菀恍然大悟。 她這婆母,雖然平時沒有妻妾之爭,但作為世家主母,自然也是生得一雙火眼金睛,哪里看不穿唐靜閑那些個小心思? 看來這姑娘還不算糊涂,沒一頭黑到底。 …… 第二日,陸非離就將范二郎帶了回來。季菀領(lǐng)著唐靜閑躲在隔間,挑開簾子偷看。 唐靜閑還是有些害羞,臉紅得可以滴血。 季菀倒是看了一眼。 范二郎是武人,少了幾分文人的儒雅書卷氣,多了些武人的英朗,容貌省得也是不差的,再加上身材高大,也是一翩翩美男子。 在看看身邊小鳥依人的唐靜閑。 一個高大,一個嬌小。 一個孔武有力,一個弱柳扶風。 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啊。 她拉了拉唐靜閑的袖子,“都到這了,還害羞什么?快看看。” 唐靜閑攪著帕子,好奇的往外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后就轉(zhuǎn)過身子,背靠墻壁,沒說話,神色卻無半分不喜。 季菀心里有了底。 “走吧,去見母親。” 唐靜閑嗯了聲。 來之前她心里就已經(jīng)有了決定,范二郎是她最好的選擇,無論她看不看得上都會嫁。如今瞧了,只是更安心了些。普通百姓夫妻過日子惆悵柴米油鹽,這些官宦大家,不愁吃穿,對方的長相還是要有一定要求的。若是長得不堪入目,朝夕相對的也無法忍受不是? 唐靜閑自己就是個美人,挑剔一下對方的長相,還是有資格的。 兩人從后門而出,去了落梅居。 唐靜閑還是低著頭,“一切,但憑姨母做主?!?/br> 安國公夫人寬慰的笑了。 雖說是遠房親戚,但到底還是自己侄女兒,她總不希望唐靜閑自毀前程的。在陸非韻出閣那日,范大夫人便見過唐靜閑。如今唐靜閑自己見過范二郎了,兩家的長輩也滿意,很快便交換了生辰八字,訂了婚約。 此事便敲定了。 唐靜閑特意帶著丫鬟去拜訪莊姨娘。 “今日靜閑貿(mào)然叨擾,是來向莊姨道謝的?!?/br> 莊姨娘閱人無數(shù),自然看出了她的變化,勾唇一笑。 “路是自己選的。你能有這番造化,也是你的福氣。但愿日后能心平氣和,歲月靜好。” 唐靜閑目光清正,道:“此前靜閑糊涂,幸得莊姨點化,如同當頭棒喝,醍醐灌頂。靜閑心中感激非常,無以為報。若莊姨不嫌棄,靜閑日后便奉您為母,盡孝…” 莊姨娘搖搖頭,“你該感激的是夫人,不是我。我的余生已能望見盡頭,有無子女都是一樣的。” 她嘆一聲,“不過你有此心,我很欣慰。你既認我為長,那我便再多嘮叨兩句。夫妻之道,要互相包容忍讓。萬不可因身份悲喜,得意或者自卑。淡去浮躁,多些溫平,自然圓融?!?/br> “是?!?/br> 唐靜閑認真道:“靜閑記住了。” 莊姨娘又看了她一眼,發(fā)出一聲欣慰的長嘆。 誰人不曾年少輕狂?誰人不曾犯過錯?只要知錯悔過,就還來得及。 唐靜閑,算是走出迷障,撥云見日了。 國公府這邊接連喜事,蕭府那邊,蕭雯也定親了。對象竟是阮未凝口中的二哥,阮未絡(luò)。 從母親口中得知此事的時候,季菀驚得瞪大了眼睛。 “長寧伯府那么復(fù)雜,還有爵位之爭,祖母竟然愿意將阿雯嫁過去?” 周氏道:“你最近都在家里沒出門嗎?長寧伯的那個嫡子,前段時間在自家花園里,從假山上摔下,斷了腿。大夫說,這輩子都得在輪椅上度過。這爵位,他是沒資格了。你父親說,陛下單獨召見過長寧伯,第二天他就寫了折子,請封阮二郎為世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