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節(jié)
來到近前,她先是一挑眉,有點居高臨下的打量著季菀。 “你就是季菀,陛下親封縣主,蕭家外姓女?” 女子出嫁從夫,旁人都是以某某夫人或者某某少夫人相稱以示尊敬。季菀嫁給陸非離八年,京城權(quán)貴人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元芳蕤卻忽視不理,還故意點出她出嫁前的身份。尤其是‘蕭家外姓女’這幾個字,可謂諷刺意味十足。周圍的世家夫人閨秀們,漸漸的失了聲。 阮未凝等人臉色微變,均是不喜。 季菀則從容微笑,點頭道:“原來是元七姑娘,失敬?!?/br> 這話一出,元芳蕤立即變色。 站在季菀這邊的,阮未凝等人卻是露出笑容,跟著喚了聲‘七姑娘’。既然你要以閨閣相稱,我便禮尚往來。 周圍原本看戲的女眷們,不免發(fā)出竊竊私語的笑聲,全都落入了元芳蕤的耳中,她臉色更難看。 “蕭家乃名門大族,族中女子皆幼承庭訓(xùn),閨訓(xùn)禮儀皆是世家貴女榜樣?!闭f到此她頓了頓,眼神輕蔑,“這不是本家養(yǎng)的,就是不一樣。半路入門,難免有些習(xí)性改不掉,這也無可厚非。反正往后時日還長,可以慢慢學(xué)?!?/br> ‘慢慢學(xué)’三個字她刻意加重了語氣,每個字之間停頓的時間也稍長,諷刺意味十分濃厚。 被當眾刁難的事兒季菀不是頭一次遇到,剛進京那年,謝家那位險些與陸非離立下婚約的謝家長女的meimei,就來找過她麻煩。當時她不了解情況,幸虧有陸非煙在旁,替她擋了回去。 她出身不好,京城許多名門閨秀亦或者官宦之女,都看不起她。見了面,哪怕嘴上不說兩句,神情也要露幾分鄙視和不平來。和善如阮未凝之流,還是在少數(shù)。 不過季菀沒想到,這位榮國侯府幺女,頭一次見面就這般氣勢洶洶,非但連名帶姓相稱,甚至不愿認可她作為陸非離妻子的身份。雖說也無需她承認,但這樣的行為,無疑是相當無禮。 世家嫡女們,通常都是重點培養(yǎng)。哪怕是再有脾氣,為難人也不帶這樣‘粗暴’的。 季菀現(xiàn)在終于明白崔心嬙口中的‘脾氣不大好’,是什么意思了。就這姑娘的德行,說得難聽點,那可真夠得上‘沒教養(yǎng)’了。 蕭瑞已忍不住面帶怒容,“云夫人慎言…” 還未說完,季菀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微笑款款道:“半路歸家,物是人非,一時陌生也是常理。不過往后常住京城,時間還長,七姑娘可慢慢重拾記憶?!?/br> 元芳蕤目中怒火突起。 季菀視而不見,微笑如故。 “聽聞七姑娘出閣多年,這次特意回京給元老夫人拜壽,孝心可嘉,實乃我輩榜樣?!?/br> 多年未歸,母親大壽之日卻不陪伴身側(cè),卻在這里為難客人。這哪里是孝心,分明就是給她娘給整個榮國侯府抹黑的。 周圍竊竊私語聲更大了。 元芳蕤臉色鐵青,“你敢諷刺我?” 她出身尊貴,自幼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性子難免有些驕狂。從前在閨閣時,那些個世家閨秀,幾個敢與她爭鋒?離京多年,一朝回歸,還以為自己如從前一般一呼百應(yīng)。卻沒想到,刁難不成反被諷刺。 元芳蕤大概沒吃過這樣的虧,頓時氣得渾身都顫抖起來,竟伸手就要打季菀。 周圍立時一片驚呼。 季菀臉色微變,著實沒料到這姑娘竟跋扈到這地步。她下意識抓住元芳蕤揮下來的手,雖說這幾年她養(yǎng)尊處優(yōu),但早些年吃過苦,力氣還是有的,比元芳蕤這個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強多了。被她牢牢的抓住手腕,元芳蕤竟一時掙脫不開,面目扭曲道:“放開我,你這鄉(xiāng)野賤民” 見季菀沒傷著,身邊幾人都松了口氣,跟在后頭的白風(fēng)和白筠也齊齊上前,冷漠防備的看著元芳蕤。 “七姑娘?!?/br> 阮未凝語氣還算溫和,卻透著一股子強勢,她截斷元芳蕤的話,“賤民這種話,可不能亂說。你面前這個人,非但是陛下親封縣主,如今更是一品誥命夫人。你這般詆毀羞辱,往重了說,乃欺君罔上。榮國侯府的御賜門匾,怕是難以抵消其過?!?/br> 原先季菀是正三品誥命,可陸非離現(xiàn)在升官了,她這個妻子也跟著沾光,成了一品誥命。 元芳蕤臉色又是一變,目光里多了怨毒之色。 其實從前她不是這樣的。雖高傲,卻還是知禮的。為了嫁入安國公府,她還聽從母親的話,斂了三分傲氣,努力往溫柔端方那邊靠,就等著嫁入安國公府做世子夫人。卻沒想到,當事人沒看上她。她被掃了面子,受了刺激,越發(fā)輕狂暴戾。再加上這些年婚姻不如意,更是浮躁易怒。見到眼前這個出身卑微卻占了她榮寵的女人,那真是如同火上澆了油,噼里啪啦的燃起來。 她瞇了瞇眼,“你又是誰?” 季菀已松了手,“這里無論是誰,都不是七姑娘你可以隨意冒犯的。” 她已收了笑,“我等今日俱是收到侯府請?zhí)貋斫o令堂拜壽的。七姑娘雖已出嫁為婦,但也是侯府姑娘,也算是半個主人。在這里與客人過不去,怕是有傷貴府顏面,亦讓令堂面上無光。今日賓客迎門,七姑娘總不希望令堂的壽宴,成為他人茶余飯后的笑料談資吧?!?/br> ------題外話------ 言情小說慣例,男主‘桃花’,總有那么一兩朵會出來蹦跶兩下。 第380章 長公主威武 元芳蕤氣得渾身顫抖,滿頭的珠翠寶石金步搖都跟著發(fā)出琳瑯之聲,看起來似乎馬上就要墜落。周圍一堆女眷竊竊私語,都對著她指指點點,目光里盡是鄙夷不屑。 “是啊,人家可是誥命夫人。女子出嫁從夫,她再是出身尊貴,可比不上人家夫榮妻貴?!?/br> “出身好有什么用,人家出閣前還是縣主呢,可比什么侯門閨秀尊貴多了。齊少夫人說得是,她這般姿態(tài),可不就是犯上不敬么?” “可別再提什么侯門閨秀的話了。堂堂高門嫡女,放著京中那么多世家子弟看不上,非要下嫁給寒門進士,聽說還拆散了人家大好姻緣,夫妻倆幾乎反目成仇?!?/br> “我說呢,怎么今兒個火氣那么大,原來是嫉妒?!?/br> “那是。聽說當年差點就入了安國公府…” 話未說完,忽然意識到什么,那少婦立即閉嘴,目光卻很是隱晦。貴圈兒就這么大,互相幾乎是沒什么秘密的。榮國侯府內(nèi)部早就是一團糟,發(fā)生丁點小事都能很快傳揚出去。元芳蕤生性高傲,目中無人,閨閣之時也得罪了許多世家閨秀,只不過礙于她出身好,沒人敢與她爭鋒。再說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兒,忍忍也就過去了。人家好教養(yǎng)不予計較,偏偏這姑娘得寸進尺。也無怪乎會一朝落難,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十年前的舊事,記得的人不多,而且當時又沒公開,知道內(nèi)情的人也少??蛇@婦人,大底和元芳蕤有仇,故而印象深刻,如今找到了機會,便丟下了這一記重量級炸彈。 此話一出,周圍靜默了一瞬。 季菀這邊,也是人人微微色變。 女人最是八卦,逮到這話頭,不定會傳出什么不好聽的話。 她冷冷的看了眼那欲言又止的婦人,對方一見她目光,登時一縮,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 “七姑娘,玉夫人。” 季菀臉上笑容已失,眼神冷淡,“你我素昧平生,今日乃初次相見,我不知你為何突然發(fā)難,但今日是令堂壽辰。即便是為了她老人家,你也該收起你傲慢的姿態(tài),粗俗的言辭。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你這么鬧下去,丟的不是我的臉,是榮國侯府,以及你夫家的臉?!?/br> 她一改方才和顏悅色,神色多了些微不耐煩,“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得給你讓步。種了什么因,就有什么樣的果。無故遷怒他人,并理直氣壯的攻殲,乃小人行徑,可不符合你名門閨秀的身份。你方才說,半路入門,有些習(xí)性改不掉?!?/br> 說到此,季菀頓了頓,“也對,我的某些習(xí)性,若是拿出來,你怕是承受不起。” 元芳蕤沒料到她會突然變臉,一時之間竟有些怔愣。 季菀示意白風(fēng)白筠退至自己身后,神容清冷目不斜視,自有威儀。 “我這人,脾氣不好,但慣來是恩怨分明。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辱我…”她突然又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慢慢說道:“我必讓她百倍償還。” 她說得云淡風(fēng)輕,目光卻清凌凌如霜雪,元芳蕤一時受驚,竟下意識退后兩步。退完以后登時反應(yīng)過來自己竟生了怯意,又是大怒。 “你” “只有街頭巷尾的市井潑婦,才會這般張牙舞爪,面目扭曲與人爭鋒。”季菀氣定神閑,冷冷看著她,“有些東西,半路出家的學(xué)不會??捎行┤?,生于富貴鄉(xiāng),也不見得多有教養(yǎng)。元夫人今日這般姿態(tài),倒是讓我想起陳年舊事。那些鄉(xiāng)野婦人,便是如此蠻橫不知禮數(shù)。以為自己聲音大,便代表著正義和公理。以為自己人多勢眾,就能對別人喊打喊殺。以為是自己的地盤,就可以頤指氣使高高在上?!?/br> 她笑了一聲,再次上前一步。 “今日我給令堂面子,某些過于難聽的話,我便不說了。她老人家一大把年紀,沒道理過個壽還要被不肖子孫連累得顏面盡失?!?/br> ‘不肖子孫’元芳蕤氣得臉色青白交加,‘你’了半天,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她萬萬沒想到,這個貧賤野丫頭,居然這般的口齒伶俐,居然敢當眾給她難堪。 自幼金尊玉貴的千金貴女,走哪兒都是一片諂媚奉承,哪怕是嫁人以后和丈夫不合,卻也從沒在氣勢上弱過半分。哪知道,今兒個在自家里為難一個卑賤婦人,竟然頻頻吃癟。 這般的落差,讓元芳蕤心情壞到了極點。 季菀卻并不打算放過她。 榮國侯老夫人是壽星翁,是長輩,她給她老人家面子??稍嫁ǎ粋€出閣多年的少婦,跑到娘家來無故對她這個客人撒潑耍橫,她就不能忍了。 “易怒傷身。奉勸夫人一句,少些怨懟,多些平和。這世上,不是誰都要看你顏色行事的,也不是誰都虧欠你。昔日你有父母嬌寵,可以為所欲為。旁人給你三分顏面,也是因為你姓‘元’,而不是因為你這個人。以德服人,方能長久。你今日這般大鬧一通,不止氣度全失,也連累整個侯府蒙羞。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侯府若為人輕視,那你這個已出閣的七姑娘,還有何價值?” 周圍又是一陣靜默,人人臉色皆變。 其實不止是元芳蕤,這里的所有高門貴女,若非靠著家族風(fēng)光,自身有多少價值?人人都瞧不起季菀出身鄉(xiāng)野,可誰也比不上她以自己雙手創(chuàng)下的成就。她們生來高人一等,出入仆從如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根本無需為柴米油鹽cao心。那是底層百姓需要奮斗的事。她們站在金字塔的頂峰,高高在上的俯視螻蟻般奮力前行的‘賤民’,哪怕一輩子,都未必能達到她們起點的高度,潛意識的輕蔑。 對于季菀這等平民出身,靠著一些‘粗賤’技藝而飛上枝頭的鳳凰,骨子里依舊是看不起的。 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自我感覺良好,忘乎所以。今天季菀就是要給這群不知所謂的‘貴女們’,好好上一課。讓她們記住教訓(xùn),好了傷疤也別想忘了疼,一輩子牢牢的記住,省得以后碰到了,又如瘋狗般亂吠。 園子里的貴女貴婦們,許多臉色都不大好看。想要反駁,又沒底氣。畢竟人家身份在那擺著,在別人家的地盤都能不給面子的懟過去,她們這些看熱鬧的,有什么資格抱不平?再是羨慕嫉妒恨有什么用?人家就是命好,能得陛下封賜,能嫁公門,能得丈夫?qū)檺?,能討公婆歡心。這就是本事。 哪怕她們在背地里再怎么詆毀輕視,人家依舊八風(fēng)不動,該得的一樣不落。天天盯著人家,反倒是氣著了自己,何苦來哉? 有些人漸漸悟了這個道理,所以近年來背后議論季菀的人少了很多。這個元芳蕤,離京多年,殊不知貴圈兒中形勢早已大改。哪怕在自家地盤上,卻連個和她同氣連枝的人都沒有。 周圍看戲的,不乏依舊有對季菀不滿的??杉幢闳绱?,也沒人靠近元芳蕤。 貴女們可不都是元芳蕤這般的花瓶,尤其是大家族的嫡女,都是重點培養(yǎng)的,哪怕沒有七竅玲瓏心,也不是傻的。犯不著為了逞一時之快,就去和季菀作對。無論是陸家還是蕭家亦或者周家,都是她們得罪不起的。所以她們盡管心中不服,卻還是堅定不移的站在原地不動,一致默契的孤立元芳蕤。 被孤立的元芳蕤臉色發(fā)白眼眶充血,恨不能用眼神將季菀大卸八塊。 不遠處,長公主站在一棵榕樹下,神情慵懶目光玩味兒。 “這小丫頭,還真是伶牙俐齒,陸非離那小子,眼光還真不錯?!?/br> 身邊的嬤嬤點頭應(yīng)是。 心道您方才還說人家脾氣太軟,就這樣站著讓人家欺負。就這膽量,將來怎么做國公夫人?女人靠臉或可征服男人,卻震懾不了那些鶯鶯燕燕的長舌婦。陸三郎年少有為,可這挑媳婦的眼光,著實不怎么樣。哪知人家不是沒脾氣,只是看壽星翁的面子而已。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瞧瞧,人家云淡風(fēng)輕的幾句話,就成功的將那群眼高于頂?shù)馁F女貴婦們給震懾得啞口無言。您那素來桀驁的小姑子,縱然滿心怒火,不也得憋著么?說起來人家可是為您出了口氣,您作為女主人,這時候不去給人撐腰解圍,卻在這兒看好戲,是不是不大妥當? 當然,作為一個合格的下人,深知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傊痪湓?,主子的決定永遠是正確的,不容置疑的。主子要看戲,她們這些奴仆,也必須得陪著。 這時,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怎么都在這兒站著?芳蕤,原來你在這兒啊。也是,你才剛回來,是該與昔年舊友多熟悉熟悉。不過今日府中客人多,可不能怠慢了?!?/br> 說話的女人一身碧霞云紋聯(lián)珠對孔雀紋錦衣,保養(yǎng)得宜的美麗面容上掛著和煦的微笑,端方雍容,讓人倍感親切。人未至而話先到,三言兩語就打破了僵局,還給元芳蕤解了圍。 此人便是二房繼室,元二夫人。 長公主哼一聲。 “怪會躲在陰溝里看好戲,一瞅準時機上前解圍,搔首弄姿,收買人心。” 身邊的嬤嬤垂首靜立,主子素來看不慣二夫人兩面三刀的做派,也不屑和她論高低爭長短。堂堂皇家公主,沒必要跟個短淺的婦人計較那許多。反正二夫人再怎么算計,也就是個二夫人。哪怕是掌著侯府中饋,可這府中的女主人,依舊還是長公主。 七姑娘早些年尚在閨閣時得寵,當時就和二房的人打得火熱,但當時她和元二郎關(guān)系好,對繼室二夫人也頗有敵意。然而就是這么個桀驁驕矜的大小姐,硬是被二夫人那張嘴奉承得心花怒放,間隙全無??上О?,再是走得近又如何?人家不還是幫著嫡親的堂兄而非繼室所出?再者,當年這七姑娘因嫁不成陸家鬧了一通,后來又執(zhí)意下嫁鳳陽寒門,差點沒把老侯爺氣死。 小姑子靠不住了,十年來二夫人也沒見多掛念。如今剛回來,又上趕著去巴結(jié)了。巴結(jié)有什么用?老夫人再是寵女兒,這侯府里的一號女主人,不還是長公主?只怕二夫人是要枉費心機了。 那邊,元芳蕤看見二夫人,松了口氣,又不忿方才受氣,傲慢道:“二嫂,咱們元家怎么說也是望族世家,門口那尊匾額還是先帝題字掛上去的,代表的乃是無上尊榮,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的都有資格瞻仰垂沐。像那種出身卑賤,自以為是的人,以后可別再放進來了,免得臟了侯府的門檻?!?/br> 這話說得,元二夫人聽著都有些尷尬。 被罵做阿貓阿狗的季菀卻是笑了,正準備說話,冷不防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