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里他依稀想起，第一次見芙妃的時候，她便是這個模樣。美麗，透著一股子嬌俏和靈動，笑起來三分狡黠三分戒備四分好奇。

    他在華芙宮站了許久，直到夜色降臨，才轉(zhuǎn)身離去。月色朦朧，將他的背影拉得老長，隱約透著一股子高處不勝寒的孤寂。

    只是，再無人懂得。

    ……

    芙妃死了。

    季菀頗有些吃驚。事情的發(fā)展出乎意料的順利，早已脫離了她最初的預(yù)計。她原本想著，便是有皇后相助，這事兒落幕起碼也還得等一個來月。畢竟這案子非同小可，得經(jīng)過層層審問調(diào)查最終才可徹底定案。

    如今瞧著，怕是陛下已容不得芙妃了。

    她雖沒見過芙妃幾次，但對這個女人還是有幾分了解的。目中無人，野心勃勃，怎么看都不像是會輕生的人。

    難不成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過人死燈滅，生前所有榮辱都化為一抔塵土，她也不好再評論。

    當(dāng)然她一點不同情芙妃。當(dāng)初她兒子差點摔斷腿，可與這個女人有直接關(guān)系。她沒圣母到去同情一個害她兒子的人。

    芙妃死了，她的一雙兒女也都被打入了冷宮，岳侯那邊也算是受到了重創(chuàng)，應(yīng)該會安分一段時間。就是不知道，他是否還會從其他皇子中擇一人輔佐。不過，這是陛下該cao心的事。

    至于上次她在街上遇刺的事兒，也不能就這么算了。

    岳侯不是喜歡對付女人孩子么？他家里可也不缺女眷和兒孫。既如此，就別怪她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

    既是私底下報復(fù)，當(dāng)然不能放到明面上來。

    岳侯那個兒子，可是不良嗜好一大堆。

    她思索一陣，便計上心來。

    第414章 閹割

    岳崇勝好色，從前在西北的時候肆無忌憚，回京以后迫于無奈安分了不少。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家里溫柔鄉(xiāng)留不住他，花街柳巷他可沒少鉆。

    芙妃剛死，他爹想扶持二皇子為儲的美夢幻滅。又損失了大量錢財，還反抗不得，近來脾氣大得很。他呆在家里怕挨罵，逛青樓的次數(shù)越發(fā)多了，幾乎夜夜留宿在外。

    逛著逛著，出事兒了。

    昨日他又夜宿青樓，和一幫煙花女子花天酒地，樂不思蜀。翌日寅時，突然傳來一聲慘叫聲。那叫聲實在是太過慘烈，驚得還在沉睡的男男女女連忙穿上衣服，湊過去扒門扒窗。

    這一看，嚇得不清。

    岳崇勝在床上慘叫著滾來滾去，地上躺著三個衣著露骨的女子，全都死了。地上一攤鮮血，鮮血中躺著一塊什么東西。有人眼尖看清了那是何物，登時驚得瞪大了眼睛，男人們則紛紛下意識捂住下身。

    岳崇勝，在睡夢中被人割了命根子。

    女人們尖叫連連，滿臉驚恐，老鴇嚇得半死，險些暈過去。

    逛青樓把命根子逛斷了，簡直是天下奇觀，本年度最大笑話。青樓又人多口雜，很快就將此事傳了出去，一時間沸沸揚揚。

    這么大的事，自然有人報案。經(jīng)過了官方這么一查，事情就更大了，尤其是貴圈兒里，幾乎是眾所周知，津津樂道。

    而且這案子相當(dāng)簡單。

    兇手已經(jīng)被岳崇勝手刃，就是當(dāng)夜伺候他的那三個女子當(dāng)中的一人，叫又玉。經(jīng)過調(diào)查，那女子是北方人，父母雙亡，與jiejie相依為命。五年前，岳崇勝強(qiáng)行搶了去賣針線的jiejie，沒多久，這女子的尸體就出現(xiàn)在了荒郊野外。

    唯一的親人死了，又玉既恨又怒，一心想要報仇。

    后來岳家被參奏，卻只是被象征性的罰了一下，陛下并未取其性命。這對又玉來說，遠(yuǎn)遠(yuǎn)不夠。可她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弱女子，又能如何？不能通過正當(dāng)手段報仇，那就只能另尋他法。

    她不遠(yuǎn)千里，從西北來到京城，賣身青樓，終于等到了時機(jī)。

    她將迷藥藏在牙齒中，迷暈了岳崇勝，準(zhǔn)備一刀了結(jié)了他。卻沒想到，岳崇勝提前醒了過來，她一擊未刺中要害，慌忙之下便對準(zhǔn)了他的下體。岳崇勝劇痛之下，一腳將她踢開，頭撞上桌角，她當(dāng)場死亡。

    這時候，其他兩個女子也醒了過來，見到這一幕，都嚇得魂飛魄散。岳崇勝當(dāng)時已近瘋癲，以為她們是一伙兒的。此情此景，他哪里還有理智想著留活口審問調(diào)查？直接就把那兩人一起殺了，以泄心頭只恨。

    不過他好歹是世家子弟，京兆尹府那邊怎么說也要走個過場，確定此案為尋私報復(fù)，便很快結(jié)案了。

    岳崇勝還想要老鴇和青樓里的所有人陪葬，然而真正的兇手已經(jīng)死，而且本就是他自己作孽在先，怨不得他人。在這京城重地，天子腳下，由不得他胡作非為。這個虧，他也只能咬牙吞了。

    可這當(dāng)真是意外么？

    當(dāng)然不是。

    當(dāng)初是陸非離參奏的岳家，證據(jù)也是他收集的，有多少被害的證人，他再清楚不過。

    又玉的jiejie，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她來了京城也有一段時間了，卻一直沒找到機(jī)會報仇。岳崇勝的行蹤，是季菀提供給她的，迷藥也是季菀配的。

    本來季菀是有能力救她出來的。她只讓又玉下藥，行刺的事兒，自有暗衛(wèi)來做。岳崇勝死了，她自有辦法將又玉給撈出來。放又玉回鄉(xiāng)，或者直接安排在身邊做丫鬟，都可以。誰知道那姑娘執(zhí)拗得很，竟不惜同歸于盡的代價，也要手刃岳崇勝。誰知道，殺人不成，反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且在第一時間驚醒了岳崇勝，引來了旁人圍觀，季菀派去的暗衛(wèi)，也沒法再動手。

    “可惜了。”

    白風(fēng)嘆息一聲，“那岳崇勝雖魯莽易怒，武藝卻極為高強(qiáng)，行事也謹(jǐn)慎。我們好不容易找到這么個機(jī)會，讓他中了迷藥無法動彈，就差最后一步。又玉姑娘，也死了。經(jīng)過這么一遭，岳崇勝怕是輕易不會出門了，行事也會越發(fā)小心。以后咱們再想要行刺，怕是難上加難?！?/br>
    “也不算可惜?！奔据业溃骸吧碛袣埣舱撸豢蔀楣?，岳崇勝以后只能閑賦在家了。他是岳侯的嫡長子，就這么給廢了，岳侯就算不氣死也得氣掉半條命不可。”頓了頓，又道：“你們想辦法，把又玉的尸體移來，好好安葬了吧。也是個可憐人?！?/br>
    “是?！?/br>
    妓院行兇，這個法子，季菀還是從昔日在義村的鄰居陳氏那里學(xué)的。

    當(dāng)年陳氏的大女兒王春花在鎮(zhèn)子上一家大戶賀家做丫鬟，后來被賀家兩位公子欺辱虐待，險些丟了命。陳氏為了給女兒報仇，便是混進(jìn)青樓，閹割了賀家兩位公子。因此攤上了官司。這事兒，季菀還曾給出謀劃策過，可謂是記憶猶新。

    對付岳崇勝這樣的人，就不能想著用正大光明的手段。

    岳家大概也能猜到這事兒是她做的，或者猜到是陸家做的，可那又如何？他們沒證據(jù)，他們沒有借題發(fā)揮的理由。再者，這種事他們可沒少做。

    這次沒能殺死岳崇勝，沒關(guān)系，以后慢慢來。

    任外頭那些流言如何發(fā)酵，季菀都無動于衷，下午又帶著小女兒去看還在坐月子的甘氏了。甘氏已養(yǎng)了半個月余，大概是心中抑郁，還未恢復(fù)過來，仍舊有些虛弱。

    其實也難怪。

    甘家出了這么大的事兒，她身為甘家女兒，怎能置身事外？

    甘尋枝被人污了清白之身，詹家自然不能娶一個不潔的女人做兒媳，很快就退了婚。甘夫人縱使心痛，卻也沒理由不答應(yīng)。這些事，沒人告訴甘氏，但她如何猜不到？

    一脈同宗，榮辱與共。

    莫說外頭，便是陸家內(nèi)部，安國公夫人再如何的告誡不許底下的人搬弄是非，卻總有那么一些人，背地里竊竊私語。甘氏便是聽不見，也能猜到個七八分。

    本就在坐月子，哪里還能安心靜養(yǎng)？

    “你也別想太多?！?/br>
    季菀坐在一旁，道：“都會過去的?！?/br>
    甘氏苦笑，“是會過去，卻不可能當(dāng)做沒發(fā)生一樣，將那些事，從所有人記憶里剔除?！?/br>
    “這世上人人都長著一張嘴，自然免不了閑言碎語。并非行得正坐得端，就真的能一塵不染。也并非無冤無仇，就能相安無事，否則哪里來那般多的是非？此事非甘家之過，旁人碎嘴，乃品行不端，用不著放在心上，平白讓自己不快。”

    甘氏嘆一聲，“出了這樣的事，不知道父親母親如何心傷。六meimei雖有些驕縱，但本性不壞，卻遭此惡果。那些人，怎么能做得出來…”

    季菀怕她氣急攻心傷及身體，忙道：“放心吧，此事咱們陸家不會善罷甘休的。這個仇，陸家遲早會討回來。”

    那一天，不遠(yuǎn)了。

    甘氏閉了閉眼。

    朝堂政治，非她所長。禍及自身，卻終究意難平。

    “岳家，會否對付我父親？”

    季菀道：“暫時不會。以后，也沒機(jī)會?！?/br>
    岳崇勝如今那個樣子，岳侯怕是心力交瘁，就算要對付，也是對付陸家，或者是蕭府，才沒那么多閑心情去對付甘家這樣的‘小門小戶’。

    “你就安心休養(yǎng)，什么也別想。養(yǎng)好了身體，你才能回娘家探望你父母。”

    甘氏默然半晌，“六meimei如何了？”

    “聽說被關(guān)在家里。放心吧，你母親不會讓她有事的。”

    這個時代，女子貞潔大于性命。甘尋枝也尋死覓活過，但身為母親，甘夫人怎能忍心？

    甘尋枝是嫁不出去了，或者說低嫁，續(xù)弦給寒門小戶，興許余生還能有一席之地可供安置?？筛蕦ぶπ臍鈨焊撸厝徊豢?。再則，她婚前失貞，就算是低嫁了，也難免會有閑言碎語，這輩子都不得安寧。難道讓她一個官宦家的嫡女，給人為妾么？那還不如讓她一根白綾了斷了自己。

    她最好的結(jié)局，要么就是出家為尼，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要么，就是一輩子呆在家里，再不出家門半步。等時間將此事消磨，不再成為旁人茶余飯后的笑話談資?？赡且不静豢赡堋?/br>
    就算她父兄肯養(yǎng)她一輩子，她的嫂子也可以不說什么，也難免有下人指指點點。

    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她不崩潰才怪。

    所以季菀估摸著，等過段時間，甘家應(yīng)該會將她送走。出京也好，送到莊子上也罷，也比活在眾目睽睽之下要好。

    甘氏沒再說什么。

    又養(yǎng)了半個來月，她身體總算恢復(fù)得差不多了，便回了一趟娘家。

    女兒出事后，甘夫人整個人都仿佛蒼老了十歲，耳鬢白發(fā)漸生，面容也很是疲憊。

    “剛出月子，怎么回來了？若吹了冷風(fēng)，可怎生是好？”

    甘氏驚胎早產(chǎn)，她自然是聽說了，但實在是沒時間去探望。女兒前些日子一直尋死覓活，她根本走不開。

    甘氏低聲道：“我來看看六meimei?！?/br>
    甘夫人知道她的性子，女兒出事，她受驚早產(chǎn)，可見心里念著姐妹之情的，這個時候回來，也必然不是落井下石或者興師問罪。

    聽她提起女兒，甘夫人不免又是一陣心傷，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道：“她在房間呢，你去吧?！?/br>
    “是?！?/br>
    甘家入京后，甘氏也就回過娘家一趟，這是第二次。

    她來到甘尋枝的房間，屋子里很安靜。甘尋枝受了打擊，不愿意見任何人。但甘夫人又怕她做傻事，讓丫鬟在外間，隔著一道簾子看著她。就連晚上，甘夫人也是親自過來陪女兒。

    鬧了將近一個月，甘尋枝消停了，也不再尋死，整個人卻都仿佛失了魂一般，木木的。有時候卻又突然發(fā)脾氣，責(zé)打身邊的丫鬟。下人們苦不堪言，也只能忍了。

    此時她正披散著頭發(fā)，坐在窗邊，盯著窗外一株美人蕉發(fā)呆。

    甘氏喚了聲‘六meimei’。

    她仿佛沒聽見一般，仍舊木木的坐在那里，不為所動。

    甘氏走過去，又喚了聲。

    甘尋枝這才回頭，一見是她，眉頭便皺了起來，語氣十分不好，“你來做什么？看我笑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