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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鬢簪云在線閱讀 - 第27節(jié)

第27節(jié)

    手里的荷包用的是最普通的料子,最尋常的絲線,便是圖案也只是隨處可見的蘭草,看那繡工,竟仿佛有幾分街市小物的味道。

    這顧府的柳姨娘,當(dāng)真是越發(fā)謹慎了,可惜啊……

    宋大夫掂了掂手里的荷包,輕輕感嘆了一句。想了想,臨行前他到底還是多了句嘴:“恕我直言,柳姨娘這胎……只怕是不大好了?!?/br>
    小墜直到回到棲芳園都有些愣愣的。

    不大好?究竟是什么不大好?

    她知道,可她不愿去想。

    屋里的柳聞鶯扶著床沿艱難地坐直了身子,正巧看見了剛進門的小墜的神色,這就笑了起來,語氣輕松地宛如閑談:“宋大夫同你說什么了?說我這胎怕是保不???”

    屋里沒人答話,只有一聲輕輕的悶響,小墜癱倒在地,淚水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流了滿面。

    “好了,傻姑娘,哭什么?快起來吧?!绷匉L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靜靜地看著癱軟在地的小墜,語氣輕柔溫軟,像是三月的暖風(fēng),漂亮的眼似乎在看著她,又似乎把焦點落到了更遠的地方,“顧家百年書香傳承,覺得我上不得臺面,不欲府中多了帶我柳氏血脈的孩子。我一次次地催吐,吐出那些苦澀的湯藥,好不容易才換得如今的身孕?!?/br>
    柳聞鶯慢慢低下頭,手輕輕撫上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光比月色更溫柔:“他們想毀了去,那就別怪我一不做二不休,拖他們的孩子下水!”

    屋里依舊沒人答話,只有柳聞鶯的喃喃低語。漸漸地,她住了口,轉(zhuǎn)頭看著窗外檐下那些已經(jīng)變得破破爛爛的色彩明麗的絹紗。

    冬日蒼白的陽光投過這些明麗的輕紗,竟也為她這暗淡的屋子添了幾分亮色。那些漂亮的色彩映在柳聞鶯琉璃似的眼眸里,璀璨又爛漫。

    因著蕭昱溶要走的事兒,顧簪云即便是知道這并非她所能決定的,也仍舊一連幾日都有些懨懨的。顧大夫人自然也瞧了出來,不過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罷了。

    正月十五那日早間請安的時候,顧大夫人見顧簪云幾日都沒回轉(zhuǎn)過來,暗自嘆了口氣,只得狀似無意地提點了兩句。顧簪云聽出了弦外之音,察覺到自己近來的狀態(tài)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不大好,只得強打起精神同眾人玩笑。到了該散的時候才匆匆離開。

    沒曾想,碰上了柳姨娘。

    四叔新喪,是以府中不得用那些鮮艷的顏色??蛇@會兒柳聞鶯一身云水藍的襖子,竟也能顯出俏麗窈窕來。

    顧簪云尚未發(fā)覺什么,身后的杜衡卻是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頭。

    身為丫鬟,為了防著她們不自覺地勾了主子做出丑事來,雖說是打小同姑娘一道長大的,顧家也會在她們年紀到了的時候教導(dǎo)她們相關(guān)的事情。這懷相姑娘看不出來,她卻是能窺得三分。

    柳姨娘穿了襖子卻依舊身段窈窕,可見身形纖瘦。這……并不是一個有三月身孕的人該有的模樣。

    “九姑娘?!绷棠锩嫔闲σ饕鞯?,沖顧簪云輕輕福了個身。

    她有孕在身,顧簪云自然不會真讓她行了這個禮,便伸出手去虛虛扶了一把。

    ——小腹劇烈的疼痛提醒著柳聞鶯,她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她甚至能聞到隱隱約約的血腥味。

    那雙總是媚色流轉(zhuǎn)的無辜杏眼中帶上了一抹銳利的鋒芒,柳聞鶯看的出來這顧九姑娘是打算虛扶她一把,可……她并不打算如此。

    柳聞鶯的身子一晃,挨上了顧簪云的手,隨后就重重地向側(cè)后方倒去。

    柳聞鶯倒地的悶響響起,血色自裙下漸漸蔓延開,一點一點地攀上了顧簪云竹青的軟底繡鞋。她怔在原地,一時間竟不能動作。

    發(fā)生了什么?

    顧家百年書香家規(guī)森嚴,從來沒有這等真刀真槍的斗爭——或許有,但也不會讓姑娘們知道。

    “荒唐!當(dāng)真是荒唐!”顧老爺子的紫檀木福祿雙全拐杖重重地打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篤篤聲。

    顧簪云安安靜靜地跪在地上,抿著唇,臉色有些蒼白。

    她不傻,今日此事分明辯無可辯,只能用證據(jù)來說話。既然多說無用,便不必浪費那口舌,只能待事后再尋證據(jù)翻盤。

    “你今日究竟為何要殘害你父親的庶子?說??!”

    “簪云沒有殘害過父親的庶子?!?/br>
    ——只是讓她認罪,卻是絕不可能的。且不說認了之后會毀了聲名,她沒有做過的事情,誰也別想讓她認下。

    “孽畜!”

    顧大夫人跪在一旁,面色平靜,卻好幾次都把手死死握成拳,又在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之后把手松開。

    身為顧簪云的生母,顧大老爺?shù)恼?,在“生女殘害庶子”一事上她是沒有發(fā)言權(quán)的。

    顧大老爺?shù)故歉纱?,直接就跟著顧簪云跪下,道是相信她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只是顧老太爺既然認定她殘害手足,一個顧大老爺?shù)姆至窟€不夠。

    而至于其他各房……也不過各勸幾句罷了,口里翻來覆去說的,也無外乎“消消氣”“服個軟認個錯”這樣的話罷了。

    顧簪云低垂了眼睫,在眼瞼處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看來今天這場罰是不得不受了。

    在這樣的時候,她的腦海中竟忽然浮現(xiàn)出蕭昱溶的身影。少年懶懶散散地靠在桌案旁,手里的書冊卷成筒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子,清澈的聲音也帶了幾分漫不經(jīng)心:“君子報仇,十年——”

    他故意把“年”字的尾音拉得悠長,眼神卻認真,目光淡淡地從書冊上的宣國公、前任江南總督、御醫(yī)張文令等名字上滑過,最后轉(zhuǎn)回了她面上,唇一勾:

    “不晚?!?/br>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那她今日不妨做個女君子。

    顧簪云竟然有點兒想笑。

    “我相信阿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慢悠悠地自身后響起,顧老太爺一驚,看向緩緩走進來的顧老夫人:

    “你怎么來了?”

    自過了壽之后,他這老妻不知怎么地就對顧簪云這個孫女上了心。她陪伴他多年,相夫教子無一不好,還在舊年那樁貪污案里救了他、救了顧家一命。對這個老妻,顧老太爺還是十分愛重的。為了防止她聞訊過來阻止,他還特地派人守著,防著這消息傳到她耳朵里,

    沒想到她還是來了。

    “我不來,難不成還看著你冤枉阿云不成?”

    “兒子相信阿云!”顧大老爺適時喊出了這句話,“還請父親再查探一番?!?/br>
    在顧老夫人的逼視之下,顧老太爺嘆了口氣,到底還是妥協(xié)了:“此事有待查證,但多少也與顧簪云有些關(guān)系……那就先關(guān)入祠堂吧?!?/br>
    顧簪云抿了抿唇,低低應(yīng)了個“是”。

    枕水居,蕭昱溶放下書冊,朝外頭喚道:“點春?!?/br>
    “如何了?”

    “九姑娘被關(guān)入祠堂……”

    蕭昱溶輕輕舒了口氣,倒在身后的椅背上:“好,那就好?!币膊煌魉氐厍踩巳ニ生Q堂報信,顧老夫人的分量還是足夠的。

    “派人,好好查查這個柳聞鶯?!?/br>
    少年貴氣的金絲丹鳳眼里劃過一道冷芒。

    他蕭昱溶報仇,可以十年不晚。

    但元元不行,讓她多受一分一秒的委屈,他都忍受不了。

    第38章 上元夜

    祠堂建在顧宅最西北角的地方,此時此刻夜?jié)u漸深了,更漏悠長,透過院墻和窗戶還能隱隱約約地傳進來。

    顧簪云安安靜靜地跪在地上,在心里慢慢數(shù)著時間。直到這聲更漏傳來,她才恍然發(fā)覺自己方才數(shù)快了。

    這一走神,就忘記自己剛剛數(shù)到哪兒了。等顧簪云回過神來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裙上有些褶皺,她便低頭理了理,理著理著,就暗自失笑了。

    在這樣寂靜到空曠的祠堂里,便是短短一瞬也仿佛被拉得漫長而沒有邊際。

    是的,安靜。

    太安靜了,只有她一個人的呼吸,還有不知何處傳來的水滴聲,“嘀——嗒”“嘀——嗒”,一聲聲都帶著規(guī)律,不急不緩,像是老牛拉著車慢悠悠地踱步。

    顧簪云理完衣裳,又恢復(fù)了方才的姿勢,背脊挺直,肅穆得像是一尊石雕。

    祠堂里很黑,因為這兒是不許點燈的,畢竟若是燒了祖宗牌位,那可就是天大的罪過了。幸好顧簪云進來的時候是傍晚,隨著天色漸漸暗下來,她的眼睛也漸漸適應(yīng)了這里的黑暗。

    可是只是眼睛適應(yīng)了,心里,她依然是怕的。

    她自幼畏黑,更不提此刻饑餓寒冷黑暗一齊涌上來,而身周無邊的寂靜又快要將她吞噬。

    這樣的環(huán)境情況下,那原本對黑暗的八分害怕甚至要翻了一番。

    所以當(dāng)身后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時,顧簪云幾乎要僵在原地。

    烏云不知何時忽然散去了,月光穿過她身后的祠堂大門,像輕紗一樣披在了身前的地上,后頭那“東西”的影子也模模糊糊地投了個大致的輪廓過來。

    像是個人。

    或者……是人死后的模樣。

    人死后有影子嗎?它會不會傷害她?如果會,那她該怎么辦?

    一時間,從前閑來無事翻看過的各種野史怪談爭先恐后地出現(xiàn)在腦海中,直教顧簪云心跳得越來越快。她想閉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嚇到無法動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東西”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直到那“東西”繞到了她身側(cè)。

    不知怎么的,顧簪云的心弦忽然松了一些,畢竟未知往往才是更讓人害怕的。她咬著下唇,強行壓下已經(jīng)到了喉頭的尖叫,努力控制住害怕的情緒轉(zhuǎn)過頭,看向來人。

    鵝黃騎裝,衣繡銀杏,金冠束發(fā),眉眼矜貴,這樣颯爽又昳麗的少年郎,不是蕭昱溶又還能是誰?

    他站在她身側(cè),微微蹙著眉,漂亮的眼睛里除了擔(dān)憂,難得地帶上了幾分慍怒:“怎么這樣跪著?他們吩咐的?還是又是顧家那勞什子家規(guī)?”

    顧簪云卻沒答話,只是看著蕭昱溶。

    莫名其妙地被柳聞鶯冤枉,她沒難受;罰跪祠堂,她沒難受;忍受著自己最害怕的黑暗,她沒難受。

    可是一見到蕭昱溶,她就覺得鼻子一酸,淚珠撲簌簌地落個不停,仿佛怎么也流不完。

    分明她方才還在冷靜地思索著如何找出證據(jù)自證清白,這會兒卻就像是受了欺負的孩子見到了最親近的人一般,滿心滿眼都是難過和委屈。

    見元元忽然哭起來,蕭昱溶頓時慌了手腳:“誒誒誒你別哭啊,別哭啊……乖啊……我來了?!?/br>
    說著,他半俯下身子,一把將顧簪云拉了起來,抱住她,微微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道:“好了,沒事了,我來了?!?/br>
    少年清澈的聲音染上了幾分繾綣,顧簪云身側(cè)全是他身上干凈清冽的味道。她揪著他的衣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蕭、蕭昱溶。”

    “我在?!?/br>
    “我好生氣、我好生氣,她怎么可以這樣……”

    “對,都是她的錯,我待會兒就去給她套麻袋打她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