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見他未有反駁,仍在靜聽,楠艾伸手輕握他手腕,鄭重道:“如果你需要,我會陪著你。若你還有未完成的仇,我陪你一起報。如此,你的仇恨便可分擔些給我,直到一切結(jié)束,你可將一切的恨意安放在心底,開始新的生活?!?/br> 老祖目光一閃,怔然看著她。一字一句敲擊他心門,仿佛將什么敲裂了開來,從那裂縫之中透出光亮,撥開那層層陰霾,一寸寸照遍深處的晦暗。 握住她下頜的手不由自主緩緩向上,掌心貼靠她臉頰,蒼白冰冷,沒有往常的溫熱紅潤。明明她仍害怕,目光卻不退縮,口吻這等堅定。 “你會陪著我?”他問得很輕,好似不經(jīng)意,實則十分想聽到某個答復。 楠艾盈盈淺笑:“我一向說一不二的?!?/br> 這個回答沒有令他失望,甚至幾分滿足在胸腔擴散開來,這份滿足奇異地安撫了他焦躁的心緒。仿佛在心窩煨出了絲絲溫熱,那里沉積著的萬年未化的冰雪,此刻寸寸消融。 他說:“承諾過的話,沒有反悔的機會。” 她字句鏗鏘:“絕不反悔!” 周圍的燭光宛若在她眼中搖曳出絢爛光彩,引得他難以舍目。他傾身下來,將她輕輕攬在雙臂間。 “若是反悔了......”他在她耳畔說道:“你便永永遠遠不能再踏入歸墟半步?!?/br> 楠艾略頓,兩手遲疑地搭在他肩頭,他話語冷清,可懷抱卻溫暖。 “嗯!”她重重點頭答應(yīng)。 楠艾靠在他懷中格外舒心,方才的不安和恐懼頓掃而光。雙臂緩緩下移,正躊躇著想環(huán)住他腰身......哪知老祖身形陡然化霧,她抱了個空。 楠艾愣愣看著這團黑霧被卷入半空中彌散的黑霧中,再在她前面凝聚人形輪廓。 須臾,身影徹底顯露的老祖就站在她面前。 楠艾疑惑:方才抱她的究竟是哪個老祖?還是兩個老祖?亦或他們已經(jīng)合二為一,其實只是一個老祖? “傻愣著做甚?”老祖不客氣地打斷她的沉思:“不是要接我回歸墟?” 楠艾木木樗樗地望看他,回過神來,趕緊跟上他步伐。 管他是哪個老祖,反正都是老祖!她吟吟笑開,步子輕盈地跟在他身后。 卻未看到,老祖轉(zhuǎn)身后,唇邊掠起的淺淡微笑。 *** 西海海底深處,千丈峽谷內(nèi)。 蔚凝游至峽谷底部一處凹地,落了腳。警惕環(huán)視四周,確認無人,才抬手捻訣。 眼前原本的山崖峭壁,突然顯現(xiàn)一扇水鏡般的透藍色門。她迅速閃身掠進,水門須臾恢復原狀。 蔚凝輕車熟路地在通道穿梭,終行至一無路可走的石墻前。她指尖在石墻畫出符印,只聽轟隆作響,石墻向內(nèi)緩慢打開。 一間四方房屋,燭光亮幌。前方有一弧形階臺,以階臺邊緣為界,形成一黃色屏障,里頭盤腿端坐一人:容貌年輕、身挺面俊,正闔目打坐。 蔚凝趨步上前,低聲喚道:“父親……”小心翼翼觀察石臺上男子的動靜。 這男子,便是消失了近四萬年,西海原鮫族族長——蔚淮清。 正是老祖一直搜尋卻無果的人。 第二十六章 屏障內(nèi)的蔚淮清斂息收勢,并未睜眼,聲色沉厚:“如何?” 蔚凝道:“那名叫楠艾的小妖當真被歸墟老祖看重,特意從厲山帶去歸墟,想來他們關(guān)系不一般。” 蔚淮清若有所思點點頭,叮囑道:“此事你心知便可,只需派人暗中觀察他們的動靜,切莫去招惹那小妖?!?/br> 蔚凝眸光微閃,頓了一瞬,不解地問:“何不趁此將她抓來做個人質(zhì)?往后老祖便不會再追殺您?!?/br> 蔚淮清霎時睜眼,眼神銳利如劍:“只是初步確認那妖不一般,如何確定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親密到何種程度?又如何料定他不會為女娃復仇而舍棄那妖?尤其他那般狠絕又琢磨不透的人,若是沒有十足把握,只會引火焚身,斷送性命!” “可是父親.....” 蔚凝欲說的話剎那止在他陡然嚴厲的神色中,低下頭,心怯不敢開口。 “此事我自有考量,暫時只需靜觀?!蔽祷辞鍙烷]上眼:“好了,你先離開,為父需靜心修煉?!?/br> 蔚凝看了看屏障里的父親,父親藏身之所只有她知曉,就連母親也不知。 曾經(jīng)一家人的幸福和安睦,從四萬年前,歸墟老祖捕殺東海二位長老開始,便消散殆盡。母親終日陰郁寡言、提心吊膽,父親更是性情多疑許多,再沒了往日溫和慈父的模樣。 蔚凝轉(zhuǎn)身離開,兩手攥成了拳,眼中忿恨迸現(xiàn)。恨老祖不僅毀了她曾擁有的一切,更狂妄兇殘地斬殺三位長老,而他們只能忍氣吞聲! 連帶著,她恨他身邊所有人,包括海精一族。那日在東海,她是當真想將楠艾折磨后再殺了!以解心中幾萬年難平復的憤懣,卻不料被她給逃了。 她甚至暗自抱怨過父親的懦弱,縮在不見天日的峽谷內(nèi)。父親說要靜心修煉提升功力,等到時機才能出關(guān)。 幾萬年了!什么時候才是合適的時機?! 她就不信,難道聯(lián)合整個六界的鮫族,都無法抗衡那一個人嗎? 直到蔚凝離開,石墻復原。蔚淮清微掀眼,神色凝重地嘆了口氣,蔚凝還是太過年輕,心氣高傲,無法忍辱,希望她莫亂了他的計劃。 他卻不知,蔚凝早已招惹了楠艾,且惹下的禍端不小。 *** 回到歸墟后,楠艾開始著手閉關(guān)事宜。 待老祖幫她查探經(jīng)絡(luò)和內(nèi)丹的情況,確認她身子完全復原,便教她修仙的心法口訣。 將心法口訣熟記于心后,楠艾以為可以開始關(guān)起門來修煉了,老祖卻讓她再等幾日。 “何故?”她問。 老祖解釋:“修仙不同你以往的修煉,若要萬無一失,閉關(guān)也需極為僻靜之處。歸墟殿內(nèi)人多,難免嘈雜,會影響修煉。且在你突破之際,雷劫落下,恐傷及他人,也不該在此處閉關(guān)?!?/br> 楠艾甚覺他話語有理有據(jù),畢竟她初初修仙,不太懂這些個細節(jié),著然奉老祖的話為金句要言。 她卻未疑思,老祖法力強大,若真要讓整個屋子同外界隔絕,于他不過捻指施法的易事。 老祖實則假借楠艾修煉之事,行了一次自己的私心——他想與楠艾單獨住在安靜的山谷,無旁人打擾。 當日,老祖飛至歸墟上空,左看右觀,再穿林掠谷,終是尋定一處風景秀麗的幽靜山谷。 山谷兩面環(huán)林,翠柏森羅;一面淌澗,清清潺潺。正東視野開闊,可觀日出,可賞月升。 可謂風水寶地,亦是歸墟的風光絕佳之處,同歸墟殿及海精族居住的山林相隔甚遠,頗稱老祖心意。 * 次日,老祖將建造新屋之事吩咐桀云,桀云便領(lǐng)著上百海精將士,浩浩蕩蕩去往火神帝軒的浮華山砍伐樹木。 只因老祖交代:浮華山的赤松紋理細膩、木質(zhì)堅硬,木色絕好,且自帶淡淡芳香,冬日御寒,夏日防暑,乃建造房屋的最佳選擇。 桀云帶隊到浮華山,便將老祖的話一五一十陳述了遍。 帝軒聽著,眉梢不住抽搐。心里犯嘀咕:拂墨做事真是不按常理,招呼不打一聲,直接派隊來砍樹,這百人都扛著伐木工具上山來了,他還能把人都趕下去不成? 帝軒面無表情將一干人等帶到了赤松林里??粗蠹腋蓜攀悖琧ao起家伙來,鋸的鋸,砍的砍。他瞅在眼里,疼在心里。 兩個時辰后...... 帝軒站在山頂眺望山下——那群扛著赤松樹干的海精們。瞧他們歡天喜地、興高采烈的樂呵樣,別提多爽喜! 帝軒止不住心中垂淚,造個木屋何必砍我上百根的千年寶貝......這是打劫??! 哀嘆完畢,他轉(zhuǎn)身回屋,一路上牢sao不斷:“我是看在小艾草面子上,才允你伐我的樹!往后可別讓我抓了把柄,不然非得逮住不放,氣狠你?!?/br> *** 老祖吩咐海精們在山谷建了三層木屋,同歸墟殿的三層小樓大致相同:一樓為大堂、二樓為書房、三樓三間房,一間老祖住,一間是楠艾的,空出一間便修建給楠艾閉關(guān)專用。 入住新屋后,再過兩日楠艾就得正式閉關(guān)。 月上西頭時,老祖將楠艾叫來書房,同她再確認一遍心法口訣的熟練程度。 對于成仙前的閉關(guān)修煉,楠艾是既緊張忐忑,又興奮激動,默念口訣時有些心不在焉。尤其這些口訣她早背得滾瓜爛熟,便不太專心,口中斷續(xù)敷衍。 老祖見狀,不免冷聲斥道:“修仙講的是心無旁騖、氣定神寧,你這等浮躁不安、自傲滿滿,閉關(guān)沒兩日,就得修魔了!你是要我不安心地每日守著?一旦魔化便將你拎出來凈化一遍?” 其實他心里的憂慮和緊張不比楠艾少。 楠艾成妖沒多久,又受過重傷,即便他一而再查探她身子情況,幾番確定無事,仍不能徹底消除心頭的擔憂。否則也不會明知她掌握好了心訣,卻還要與她再三確認,不過是圖他自己安心。 楠艾這番心緒不寧的狀態(tài)更令他的憂慮陡升幾倍,語氣不由嚴厲,面色更是沉得如屋外暮夜。 楠艾自知有錯,低下頭乖乖聽他訓。 老祖卻是審了她一眼,輕不可聞地嘆了嘆,復靠回椅榻上,隨手執(zhí)了本書翻閱,不再開口。 楠艾偷眼瞄去,小聲喚道:“老祖......” 他置若罔聞,專心于手中書。 楠艾努努嘴,這下可好,惹惱了老祖..... 她又堅持不懈地喚了幾次,俱被他無視,看來是鐵了心不理睬。 這些年,楠艾對他生氣時故意的冷漠總結(jié)出一個十分有效的辦法——死纏耍賴! 腦筋轉(zhuǎn)溜,恍而記起個事,楠艾抿嘴竊笑,起身走到他身前,大聲叫喚:“老祖!老祖??!老祖!?。 币宦暩哌^一聲。 老祖終于抬頭,目光投向她,語調(diào)冷清:“力氣有余不如出去練功?!?/br> 一句嘲諷堵得楠艾啞口無言,欲說的話憋在喉嚨。見他又要轉(zhuǎn)去看書,她急忙探手就將書從他手中奪了來。 瞇著眼,嘻笑俏言:“有件事我早前就答應(yīng)了老祖,卻一直沒做到,今日我便兌現(xiàn)承諾,可好?” “何事?” 楠艾歪著腦袋,喜眉悅眼地提醒:“我送給老祖的黑銀簪子呀!可是說好待我修妖化形便給老祖綰發(fā)的?!?/br> 老祖一愣,適才想起這事。心思微動,口中卻道:“已是半夜,作何綰發(fā)?回屋歇息吧。”說著就要取案桌上的書。 楠艾偏不稱他意,一掌拍去,壓在書面,辯道:“哪個規(guī)定綰發(fā)只能白日,夜里就行不得?老祖若想看書也無妨,我只綰發(fā),不礙著你就是?!?/br> 伸出右手攤在他面前:“簪子給我?!币仓挥袛喽ɡ献鏇]當真生惱,她才敢這般恣意地使性子。不然他若真發(fā)怒瞪來,只會唬得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哪敢多言半個字。 “你倒是打諢亂纏我一通,就將方才的事給掩了?!痹捳Z是指責,他語氣卻軟了不少,半分惱意都無,反似調(diào)侃。 老祖沒奈何,若不遂她心思,定得不罷休地擾他整夜,便將那竹葉黑銀簪取出,遞給了她。 楠艾歡喜地接過簪子,繞到他身后,將發(fā)簪擱在桌邊,再解開他隨意綁發(fā)的細繩,青絲頃刻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