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jié)
而自己,永遠只有黑灰色的那幾件衣裳,毛糙的運動鞋鞋帶黑乎乎的,里面的泥灰怎么洗都...洗不掉,泥灰像是侵染進了每一縷纖維似的。 他的第一次自我介紹,說他叫陸臻,還拍了拍胸脯,朗聲說陸簡是我爸,滿臉的榮耀與自豪。 班上同學不認識陸簡,于是他說,南京路背面麥田對面的大煙囪你們知道吧,那就是我爸開的。 這下同學們都知道了,南京路的大煙囪,里面每天都會冒出滾滾的黑煙,看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同學們頓時對陸臻便高看了一眼。 年少時,誰都有崇拜的人,陸臻最崇拜的便是他的父親。 而角落里,沈括垂下了頭,眸光漸漸黯淡了下去。 他最崇拜的人也是父親,可是... 麥田對面的大煙囪,那是讓父親每天咳嗽...生重病的地方。 陸臻被老師安排到沈括身邊,和他當同桌,陸臻坐下來,便從包里摸出一罐健力寶遞給他,開朗地笑說:“以后就是兄弟了?!?/br> 桌下,沈括雙手緊緊攥著拳頭,拇指的指甲都快按進了血rou里... 陸臻完全沒有察覺少年的變化,他拉開了易拉罐,遞給沈括:“以后有事兒,招呼一聲就行,我叫陸臻,我爸是...” 他話音未落,沈括接過了易拉罐,站起身,澆淋在從陸臻的腦袋上。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沉默的少年... 竟會做出這般出格的舉動! 冒著氣泡的健力寶從陸臻的頭上澆下來,順著他的頭發(fā)絲滴落,胸襟前也濕潤了一大片。 陸臻“蹭”地站起身,抬腳便踹翻了面前的桌子...... 沈括不甘示弱,惡狠狠地瞪著他,滿眼憎惡與仇恨。 沈括從來沒有那樣去恨過一個人,真的,從來沒有。 從那日起,兩個死對頭的梁子便結下了。 沈括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陸臻,原諒陸家,原諒每一個姓陸的人。 在后來無比漫長的一段歲月里,沈括開始在陸臻身上花心思了,不再是如第一次那般明目張膽地對付他。 他的復仇計劃,宛若一張蜘蛛網(wǎng),緩慢鋪開,陸臻就如同一只笨拙的大甲殼蟲,雖然有力氣,但始終掙脫不開沈括設計的牢網(wǎng)。 他讓陸臻失去了老師的喜歡,漸漸對學習失去興趣,開始朝著吊車尾的方向發(fā)展。 讓他暴躁、讓他憤怒... 復仇的火焰在沈括的心里燒灼著,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他計劃把戰(zhàn)線拉得更長,十年二十年,都不足惜。 怎樣毀掉一個人,無非是在他最巔峰的時刻,將他從頂峰推入懸崖。 毀掉他的自信,毀掉他的尊嚴與靈魂。 沈括心思很深,他不常愛一個人,更不常恨一個人,既然恨了,那就是深入骨髓的。 可是很奇怪,直到現(xiàn)在,他都能夠清楚地記得,那個陽光恣肆的少年坐到他身邊,說“以后就是兄弟”時,那清澈明亮的眼神。 其實沈括心里知道,不該恨陸臻,可是不恨他,他就不知道該恨誰了。 陸嫣是一個意外,沈括沒想到她會這樣突然地闖入他的生命中,打亂了他全盤的計劃... 陸臻是她的家人,她張開雙臂守護家人的樣子,就像他守護自己父親一樣。 沈括生平第一次心軟了。 第一次心軟,一生都會對她心軟。 陸嫣推著車,頭重腳輕地回了家,家里人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她一夜未歸,陸臻依舊關在房間里看書,陸簡西裝革履,在鏡子前系領帶,準備去參加論壇峰會。 瞥見陸嫣失魂落魄進屋,陸簡有些訝異:“小嫣,這么早你這是...” “晨練?!?/br> 陸簡似乎沒有懷疑,給自己系好領帶,拿了公文包準備出門,奔馳車也已經(jīng)候在了車道旁。 “您認識一個叫沈建尋的人嗎?”陸嫣上樓的時候,忽然回頭問。 陸簡換了鞋,隨口說:“誰?” “您以前的一位員工,他是我朋友的爸爸...” “哦,沒印象,陸氏的員工,管理層的我基本大概都能叫出名來,但下面的工人...太多了?!?/br> 是啊,太多了,他怎么還會記得工廠里一個微不足道的工人呢。 陸嫣明白,這事,誰都怪不了。 國內(nèi)早期重工業(yè)的發(fā)展屬于先污染后治理,都是這條路走過來的。 時代要發(fā)展,歷史的車輪碾過勢必會留下黑色的褶痕。 可是昨天晚上,沈括差點沒有爸爸了??! 陸嫣重新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將臉埋進枕頭里,很快,枕頭也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