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彥城看向她，黎枝的笑容澄澈簡單，眼里的光不躲不藏。對視半刻，宋彥城說：“不適合你的，就該及時放棄?！?/br>
    他自覺語重心長，希望她明白，不要把感情浪費在他身上。

    黎枝眼里的光漸漸消散，她努努嘴，想不到我為你好心熬粥，你卻狠心打擊我夢想。

    什么人啊真是。

    她揚起下巴，用眼神倔強抗議。

    宋彥城不太自然地挪開視線，不接她的暗送秋波。

    他心想，是時候拉開距離，不要讓她想入非非了。

    ——

    周六，黎枝去劇組報道的日子。

    宋彥城周末不用去集團，一天都待在家里書房。

    出門前，黎枝敲書房的門，討好地和他商量：“那個，我最近可能經(jīng)常去劇組，你能不能，能不能……”

    宋彥城抬起頭。黎枝今天特意換了裙裝，漸變色的裙擺垂至腳踝，白呢大衣修身掐腰，長發(fā)落肩，整個人明亮溫婉。

    黎枝雙手合十，佯裝可憐：“多通融。”

    宋彥城平靜陳述，“合同第一條，只要我需要，你必須隨傳隨到，否則……”

    又來，又來，黎枝蔫蔫兒地打斷：“知道了，律師函警告。”

    宋彥城低了低頭，虛虛握拳抵住唇，蓋住了微微上揚的嘴角。

    黎枝猜，這多半是沒得商量的結(jié)果。失落著剛要走，宋彥城說：“有事我會讓季左及早通知你?！?/br>
    人走時，分明是歡天喜地的。

    書房里似乎還有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宋彥城稍一用力，深深呼吸了兩口，心里還是極為不屑的。

    有戲拍就一定能紅？

    他都明白的道理，這女孩兒卻一頭熱血，簡單直白。說好聽點是一往無前，說實在點，就是蠢不自知。

    宋彥城點開搜索引擎，輸了黎枝的名字，彈出來的第一條：來呀~搜搜看~全國與[黎枝]同名的有幾個。

    再往下滑拉，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廣告。翻了兩頁，才看到一條關(guān)于本人的網(wǎng)頁消息：人間最美反派人物大總結(jié)。一張年代久遠、模糊不清的九宮圖照片，黎枝穿著廉價的紫色紗裙赫然在列。

    反派人物再美，那也是個反派，觀眾不買賬。

    宋彥城掐著掐鼻梁，無言。這什么破宣傳，能紅才怪了。

    《指間月光》劇組演員統(tǒng)一于下午三點在秋海大廈開會。也沒有具體的事，集個合，交個底，甭管大的小的角色，碰碰面，熟悉熟悉。按照宣傳的流程，晚上黃金時間，就會官宣男女主人選。屆時，所有的營銷號都會配合轉(zhuǎn)發(fā)造勢。

    毛飛瑜這回倒是靠譜，到得比她早，和一干經(jīng)紀人們打了一圈兒招呼。這些早到的，都是新人，謹慎謙卑，深知自家藝人有這次機會不容易，不敢出錯。

    毛飛瑜在門口接到黎枝，眼前一亮，“不錯，今天倒是有個人樣兒了?！?/br>
    黎枝美滋滋，“紅了，我天天做人?！?/br>
    “嘚瑟?！泵w瑜佯裝責怨，笑臉卻始終沒消失過，“記住了，散會后，去程導(dǎo)那兒多學(xué)習，裝可憐也好，撒嬌也罷，總之，務(wù)必在他面前混個臉熟。給我機靈點兒，添茶倒水的，有點眼力勁明白嗎？”

    黎枝用力點點頭。

    她望向金碧輝煌的長廊，心里暗潮澎湃，好像那是自己即將開始的美好人生。

    兩人出電梯，黎枝深吸一口氣，毛飛瑜嗤聲，“有什么好緊張的，真出息?！?/br>
    黎枝笑得嬌憨，是真高興。

    沒走幾步，有人叫：“小毛哥?！?/br>
    毛飛瑜轉(zhuǎn)過頭，頓時笑得熱忱殷切，“喲，林制片，林哥，有何吩咐？”

    制片人說：“帶你家藝人先去旁邊休息一下?！?/br>
    毛飛瑜說：“這會議時間就要到了?！?/br>
    “不著急，先讓她去坐坐?！?/br>
    一聽這話，毛飛瑜心里落地的石頭又開始隱隱滾動了。

    毛飛瑜被制片攔著沒讓跟，就黎枝一個人。隔著門板，她敲門的手在發(fā)抖，指關(guān)節(jié)還沒挨著門，“咔噠”一聲，門竟從里面開了。

    時芷若一身寶石藍的皮草，如此挑人浮夸的顏色，安在她身上卻宛如量身定做。她的可塑性太強，拿得住清純，也鎮(zhèn)得住妖艷，所以這么些年，與奢侈品牌的合作一直沒斷過，早就甩開同期花旦一大截。

    黎枝見著她，本能地退縮，眼神也變得游離怯懦。

    門關(guān)上，房間就她們兩個人。

    黎枝貼著門板站，大氣不敢喘。

    時芷若離得近，從容之下，給她的壓迫感愈發(fā)沉重。

    她笑：“這么久沒見，試鏡那天，你的演技沒丟，不愧是當年系里專業(yè)分最高的人。”

    提起過去，黎枝驀地一抖，抿緊唇。

    時芷若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她臉上，“你說，如果邢星見到你混成如今這樣，該有多失望。”

    黎枝的臉色如一夜深冬，翻頁似的，剎那全白。

    時芷若也收盡笑意，眼神犀利冷淡，只言片語里，藏不住的厭惡，“你這樣的人，本就不該站在這兒?！?/br>
    黎枝想到什么，下意識地辯解：“這是我自己爭取到的?！?/br>
    時芷若挑眉望著她，似笑非笑，卻也不說話。

    擦肩而過時，黎枝抓住她手腕，顫著聲音，“芷若，盛星不是我害的?！?/br>
    “如果不是你給他發(fā)那條短信，他根本不會出去！”時芷若陡然尖銳，“他不出去！就不會出那場車禍！黎枝，你用不著在這兒扮可憐，你越裝腔作勢，我就越是恨你?！?/br>
    黎枝低著頭，眼睛霧蒙蒙一片，撐著最后一口氣，不讓淚水奪眶。時芷若甩開她的手，拉開門走了出去。

    沒一會兒，毛飛瑜急急找進來，“沒事吧你？”

    黎枝垂著腦袋，憋回眼淚，忍著一雙通紅的眼睛，“沒事，時間快到了，我得進去開會?！?/br>
    毛飛瑜皺眉，卻也不知從何問起，正事要緊，他推著她往外走，“行了行了，天塌下來了也以后再說。先把這部電影拍好。這么好的機會，抓住了，以后就是另一番天地?！?/br>
    黎枝用力點點頭，嗓子仍有點兒啞，“知道?！?/br>
    收拾情緒，整裝待發(fā)，剛出門沒幾步，毛飛瑜的手機響，他邊走邊接：“喂，哪位？”

    黎枝怕影響妝容，等下露臉不好看，小心翼翼地用手背印了印眼角。

    毛飛瑜的腳步越來越慢，一步兩步的，最后停住。

    黎枝不明所以，回頭催促，“快點，真遲到了?！?/br>
    手機還舉在耳畔，毛飛瑜隔空看著她，平日那雙憤世嫉俗的囂張眼睛也變得游離不定。

    黎枝蹙眉不悅，“干嗎呀？”

    “不用去了，劇組來的通知?！泵w瑜抿了抿嘴角，語速越來越慢，最后還是告訴她：“你這個角色，換人了?！?/br>
    第17章 宋好人

    還未到五點，天色便已迫不及待地退場。

    宋彥城修改一份企劃書，數(shù)小時沒出過書房?？催^季左反饋回來的數(shù)據(jù)后，才起身活動了番筋骨。手機調(diào)的靜音，兩小時前訓(xùn)狗師給他發(fā)來短信。還有期貨公司的日結(jié)單。

    宋彥城把手機取消靜音，反屏向下，擱在桌面。

    從廚房喝完水出來，宋彥城握著水杯，看到客廳陡然多出的一活物時，下意識地往后退。看清楚了人，他皺皺眉，“就回來了？”

    黎枝悄無聲息地坐在沙發(fā)上，背對著看不清表情，肩胛骨微彎，肩頸的弧線顯得頹靡不振。

    她沒吭聲，當沒聽見。

    宋彥城走過去，瞥她一眼，因為不明所以，所以語調(diào)吊著輕松調(diào)侃之意，問：“連晚上的飯局都不參加了？”

    黎枝仍舊低著頭，半晌，才抬起看他一眼，啞聲說：“不演了。”

    落寞之際，她強撐著最后一股倔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可憐。但失意失勢時，處處都能看出人間慘劇。

    這一刻，宋彥城也不拆穿。

    對視幾秒，黎枝又悄然把頭低了回去，聲音更啞了，“你隨便笑，反正我已經(jīng)是個玩笑了。”

    意料之中的毒言毒語沒有入耳，黎枝聽到輕微的，像是衣服布料摩擦的柔軟聲響。宋彥城把水杯放下，問：“晚飯你吃不吃？”

    車開出地下車庫，冷風順著縫隙往車里鉆，像細密綿長的針，扎得人靈臺清明。宋彥城畏寒，將車窗關(guān)緊。

    他問：“去哪吃？”

    黎枝：“隨便?！?/br>
    “別隨便?！彼螐┏堑氖种感揲L整潔，輕敲方向盤的邊緣，說：“畢竟你買單?！?/br>
    黎枝：“……”

    見她不說話，又道：“你若想我隨便，那我就選地方了?！?/br>
    “虹橋路楚街二爺夜宵?！崩柚δX子還不至于頹廢到死掉，讓他選地方，坑死去。

    一聽“二爺夜宵”這么中二的店名，就能猜到不是什么好地兒。宋彥城坐在紅色塑料凳上，抬頭看了眼紅色罩棚，再看了眼油膩的桌面上鋪著的紅色桌布。

    這是要干嗎？

    結(jié)婚嗎？

    黎枝看出了他此刻無語的嫌棄，“你將就一下好了，太貴的地方，我現(xiàn)在請不起?！?/br>
    宋彥城薄唇抿了抿，倒沒再說什么。

    黎枝沉默著幫他用熱水燙碗筷，精致的妝面依舊完好，只是失了精氣神，整個人像霜打的豆角。

    “你……”

    “我沒戲拍了。”黎枝吸了吸鼻子，打斷他，“我人都到了門口，說我的角色被取消，會議室都沒進去看一眼呢，慘吧?！?/br>
    宋彥城無言。

    黎枝抬起頭，深吸一口氣，一張笑臉明燦燦，“沒事兒，用不著可憐我，我已經(jīng)習慣了，也不是第一次了，特有經(jīng)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