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半的會議，宋彥城提前五分鐘到。

    會場里，早到的都是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中等職務(wù)人員，倒是畢恭畢敬喊“宋總”。宋彥城點了下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宋銳堯和幾個老董事是踩著點進(jìn)來的，那幫老臣對他前呼后擁，愉悅攀談，宋銳堯儼然成了全場焦點。中管們站起身，恭敬態(tài)度與之前大相徑庭，紛紛熱情招呼，“宋總?！?/br>
    這種反差態(tài)度，宋彥城習(xí)以為常。他挺直脊梁，筆筆挺挺地坐在位置上，淡然依舊。

    宋銳堯走近，一手搭在他皮椅邊沿，笑得親切自然：“周末去看爺爺了？我昨晚回去，他都在念叨你，彥城，你懂事不少，知道為家里分擔(dān)了?！?/br>
    宋彥城也笑，“跟大哥學(xué)的，都是應(yīng)該。”

    宋銳堯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工作?！?/br>
    兩人心知肚明，彼此不是省油的燈，做足了兄弟情深的戲碼，誰也不拖后腿。

    董事長的位置空在最上方懸而未決，但所有人都認(rèn)為，遲早都是宋銳堯的，只不過老爺子一病拉緩了進(jìn)度條。

    會議開始，各職能例行匯報。

    工程、項目、財務(wù)、行政，占據(jù)半小時有余。秘而不宣的約定，越是可有可無的，越靠后匯報。最后一個，宋彥城。

    做會議主持的一老董事清了清嗓子，繼而低頭看時間。雖沒說什么，但這個動作不言而喻，是提醒著宋彥城，長話短說，別耽誤大家。

    現(xiàn)場氣氛已經(jīng)開始松動，甚至有慢條斯理合上筆記本的。大家都習(xí)慣了宋彥城這么個隱形人的存在。

    不重要的人，自然用不著多重視。

    宋彥城一手搭著桌邊沿，借力將皮椅滑開了些，另只手按住電腦屏幕，猛地向下一蓋。

    “砰”。

    突兀一聲，音量剛剛夠，夠大家駭然一驚，目光全都乖乖凝聚于他身上。宋彥城鎮(zhèn)定自若，眼睛都沒抬，簡明扼要一句話：“日常工作，沒有匯報。”

    幾位老董事顯然不滿他剛才的舉動，但又不好發(fā)作。宋彥城看著與往常無異，但又好像有點兒不一樣的地方了。

    散會后，宋彥城前腳剛進(jìn)辦公室，宋銳堯后腳便跟了過來，笑著說：“往年你不是出差就是加班，集團(tuán)年會也從不參加。今年總該來了，就當(dāng)是看在我的面子?！?/br>
    說加班都是客氣，以往，老爺子厭惡他，總是在年會當(dāng)天加塞各種臨時工作給宋彥城，換個法子提醒他，要懂自己的位置。

    秘書剛送進(jìn)來的咖啡還冒著熱氣，宋彥城對他做了個舉杯的姿勢，也笑著說：“大哥客氣了。”

    宋銳堯微抬下巴，神色高傲道：“畢竟是一家人，照顧你是應(yīng)……”

    宋彥城直接打斷：“年會自然要去，這是我應(yīng)得的。”

    他的目光不再隱忍退讓，眉宇神色堅韌且從容。宋銳堯的笑意一點點往下垮，離開辦公室時，分明沒討著半分痛快。

    季左隨后進(jìn)來，斟酌片刻，勸誡道：“宋總，其實您也沒必要為這點小事兒給自己添麻煩?！?/br>
    宋彥城吹散咖啡的熱氣，抿了一口道：“遲早的?！?/br>
    年關(guān)正是應(yīng)酬飯局多的時候，宋彥城是異類，天天都能準(zhǔn)時下班。到家，廚房里乒乒乓乓的動靜不小，聞著一股飯香味。

    黎枝的聲音：“如果沒吃飯，就自己盛?！?/br>
    宋彥城走到廚房門口，望著里頭熱烈的煙火氣直皺眉，“你在干嗎？”

    “做飯啊。”

    “我知道。”宋彥城問：“你不拍戲？”

    “明天進(jìn)組?！崩柚τ懞靡恍?，“別嫌棄，一塊兒吃點唄，我真吃不完?！?/br>
    三葷兩素一個湯，宋彥城望著這半桌熱飯菜，問：“這都哪里買的？”

    說白了，他這房子就是個樣板間，半粒米都找不出。

    “上網(wǎng)買的，同城配送，兩小時就到了?！崩柚δ闷鹗謾C(jī)給他看，“你們小區(qū)就有個配送點，物業(yè)直接送上來。這么方便，你不知道？”

    她的手機(jī)在面前晃，宋彥城被迫看了幾眼。亂七八糟的買了一堆，也不嫌折騰。

    黎枝早有疑問了，“你為什么不自己做飯？老吃外邊的真不健康。別說你有應(yīng)酬，你每天這么準(zhǔn)點下班兒，比鬧鈴還準(zhǔn)?！?/br>
    宋彥城：“……”

    如此關(guān)注他。

    她果然暗戀他，程度還不輕。

    宋彥城說：“我不買這些東西?！?/br>
    黎枝想了想，忽地抬起頭，“你是不是不會網(wǎng)購？”

    宋彥城放下筷子，直視她，“有問題？”

    黎枝愣了愣，她就隨口一說，沒想到歪打正著。

    宋彥城不喜歡她這種看怪物的眼神，冷聲說：“是商場不夠多，還是錢不夠花，我為什么要去亂七八糟的地方，費(fèi)時費(fèi)力地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黎枝倏地將手機(jī)伸過來，近到都快懟到他鼻子上，“這個喜不喜歡？我買給你好不好？”

    什么玩意兒？

    宋彥城視線往下挪，終于看清了，那是一套游戲機(jī)。

    黎枝看著他，嘴角向上彎。

    宋彥城警惕：“笑什么？”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沒什么，就你剛才有點兒……斗雞眼?！?/br>
    宋彥城：“……”

    黎枝“噗嗤”一聲，收回手機(jī)，“好啦，開玩笑的，濃眉大眼，巨帥?！?/br>
    宋彥城腦子有點跟不上她這節(jié)奏，一驚一乍的。

    之后的晚飯相安無事，宋彥城剛把碗筷放下，黎枝搶著起身，“你忙你忙，我來收拾。”

    宋彥城眼神疑慮地盯著她。

    黎枝眼珠一轉(zhuǎn)，故意躲開。

    宋彥城準(zhǔn)備回書房在跑步機(jī)上消消食，進(jìn)門，就被桌上多出來的一個大紙盒怔住。沒拆封，正面還貼著快遞運(yùn)單。宋彥城把它打開，愣了愣。

    “年底商家促銷，挺劃算的，我正好湊個單滿減嘛，就送給你啦。”黎枝跟掐準(zhǔn)分秒似的，聲音幽幽響起。

    她倚在門口，眼神藏不住的小心翼翼。

    宋彥城蓋上紙盒，也不想再陪她演戲，直接問：“你要求我什么事？”

    黎枝梗住。

    宋彥城都懶得觀察她反應(yīng)，“說?！?/br>
    黎枝撓撓鼻尖，忐忑問：“真有這么明顯？”

    又是做飯又是湊單，他又不是白癡。宋彥城不搭腔，站在桌邊，低頭去松襯衫袖扣。

    這份上了，也用不著造作的鋪墊了，黎枝說：“我明天進(jìn)組，之后可能會去橫店影視城拍一陣，就，十天半月不在海市。能不能，你能不能……”

    宋彥城睨她一眼，黎枝跟挨了飛鏢似的，頓時收聲，和他對視時，幾番欲言又止，最后慫兮兮地垂下頭。

    就這么點心思，宋彥城早明白了。

    怕他臨時叫她去老宅扮情侶，看爺爺。她不趕過來，便又一個律師函警告。

    黎枝忐忑不定，因為見識過這男人的不近人情。

    宋彥城慢條斯理地摘完袖扣，這才閑閑開口，“怕什么？”

    黎枝誠實說：“怕你?！?/br>
    宋彥城一怔，到唇齒尖的那句——“不是有戲拍了嗎，有錢付違約金了”都鬼迷心竅地吞了回去。

    總之，這場煞費(fèi)苦心的討好，黎枝是揚(yáng)著笑臉走的。走前，她不忘提醒，指了指那個快遞箱，“那個真的很不錯，你可以試試，很解壓?！?/br>
    人走門關(guān)，書房復(fù)原安靜，宋彥城輕呼一口氣。眼神瞥向快遞箱，心里不屑至極。

    游戲機(jī)？

    這種玩物喪志的東西，連出現(xiàn)在他的書房都不配。

    ——

    黎枝今天進(jìn)組，之前和毛飛瑜約好，他五點半就過來接她。五點不到，黎枝就起床梳洗化妝。

    她已經(jīng)避免發(fā)出多余的聲響，畢竟那位爺起床氣真不小。收拾得差不多時，黎枝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把隨身的化妝品放進(jìn)包里。她太專心，加之早起，腦子還沒完全開竅。所以當(dāng)宋彥城的聲音從背后響起時，她心臟狂跳，生生掰斷了剛買的眉筆。

    黎枝看實人，壓住心臟大喘氣，“我天，你瘋了？起這么早？”

    宋彥城不語，頭發(fā)軟趴趴地橫在額頭間，讓他看起來隨和不少。

    不對。

    他身上的襯衫，還是昨天晚上那一件。

    黎枝漸漸回過味，宋彥城不是起得早，而是壓根沒睡覺。

    “你？”黎枝略為擔(dān)憂：“救護(hù)車？”

    熬了通宵，宋彥城眼眶微紅，細(xì)血絲隱約可見，嘴里含了薄荷片，舌尖微動，從左腮到右腮，然后下咽，喉結(jié)滾出一道細(xì)微的弧。

    他問：“你那個游戲機(jī)，怎么買？”

    黎枝：“？？”

    宋彥城說：“通關(guān)了，第二個系列怎么買？”

    黎枝聽明白了，也聽震驚了，“所以，你玩了一通宵，就為打通關(guān)？”

    宋彥城滿臉寫著你這是廢話，熬了夜的嗓音愈低啞，“你這種人玩，可能十個通宵都還在第一關(guān)。”

    無語之后，黎枝沒忍住，笑出了聲音。

    什么人啊，幼幼稚稚的。

    “喏，你下載好軟件后，先注冊個賬號，卡綁定好，再設(shè)密碼。之后不用我教了吧，你搜關(guān)鍵詞就行了?！崩柚σ活Dcao作行云流水，實在沒時間跟他詳述。

    宋彥城拿著手機(jī)，她走哪兒，他跟哪兒。

    “綁信用卡可以？”

    “可以?！?/br>
    “點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