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第72章 “你說的是真的?” “絕無……誑語?!?/br> 大殿中傳來一句話,而后沒了聲音, 只剩下萬盞燈火在大殿中飄搖不定。 那女觀主坐在殿前許久, 望著那少年跪在地上用袖子沾著墨寫在地上的東西, 終于,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對著一個女修道:“派人去寧城,查一查那人首蛇身的古蜀巨蟒魂魄是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女修握劍一拱手,“是?!?/br> 那少年跪在地上,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汗涔涔的, 然后他抬手抵著自己的額頭, 對著那女觀主行了跪拜禮。 這是珈平佛教的古禮。 * 孟長青次日一大清早, 東西都收拾好了,打算離開清陽觀, 一出門卻看見一個女修候在廊下。 走到堂前,他看見吳聆與打著哈欠的陶澤全在那兒坐著,一旁是那端坐著的女觀主,堂下烹著茶,水煙一點點升起來。 他正想要出聲,那女觀主卻先他之前開口了。說是要留他們小住兩日,過兩日姑射山有個紀念先祖的節(jié)日, 屆時有個宴會,多留兩日看了那宴,再走也不遲。 孟長青正要拒絕, 陶澤卻道:“行啊!” 孟長青一下子看向陶澤,陶澤卻道:“來都來了?!闭f完他看向那女觀主,眼神不復(fù)當日的忌憚與警惕,他對著那女觀主道:“仙子如此熱情好客,我們恭敬不如從命,敢問仙子,那宴上有些什么?” 女觀主道:“有古蜀這邊的春戲,古蜀傳說中,開春時,會有神兵列于云上鼓戲迎春,為人間驅(qū)邪祓魔,清陽觀隔絕人世多年,許多節(jié)日都懶得過了,唯獨保留了春戲的習俗,搬到了夏日,屆時會有弟子上臺,演兩出古蜀當?shù)氐睦洗簯??!?/br> 女觀主說著話的時候,看了眼吳聆。 吳聆正想說話,忽然頓住了。 隔著面紗,那女觀主的神色都隱去了,她就那么靜靜地望著吳聆,片刻后,那女觀主緩緩地從吳聆身上別開了視線,撈起杯盞喝了一口茶,低聲道:“古蜀傳說中,魔物多藏匿在陰暗處,最怕熱鬧,敲鑼擂鼓與爆竹炮仗都可以祛魔,在春戲的聲樂中,混在人間的魔物都會現(xiàn)出原形來,在金光照耀下,當眾化作青煙?!?/br> 吳聆望著那女觀主許久,極輕地蹙了下眉。 那女觀主又望了眼吳聆,忽然笑著說了一句很莫名的話,“觸之不可及,目不能見視,可是如此?” 吳聆沒說話。 孟長青剛想出聲拒絕,卻被陶澤壓了回去。 女觀主見狀道:“那便如此敲定了?!闭f完,她瞧了眼孟長青,笑道:“我與扶象真人曾有過一面之緣,他不像是苛待徒弟的人,怎么教出來的徒弟這般膽???” 孟長青一下子語塞,陶澤在一旁幫腔道:“他就這樣!沒事就疑神疑鬼,特怕事兒!” 吳聆想幫孟長青說話,陶澤卻道:“那要不你們先走!我在這兒多待兩日?” 吳聆與孟長青一起看著陶澤。 吳聆道:“陶師弟出門已久,還是盡早回去,免得師門牽掛?!?/br> 陶澤道:“這有什么牽掛不牽掛的?!?/br> 經(jīng)過陶澤那么一攪和,那女觀主字里行間又點了下李道玄,孟長青想硬拉著陶澤走都沒辦法了,最終,他們還是在這兒多留了兩日,孟長青逼著陶澤再三確定,一過完那什么亂七八糟的節(jié)日,立刻離開。陶澤滿嘴“是是是”,心思卻早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三人又在這兒住下了。 是夜。 吳聆一個人在長廊下站著,遙望著清陽觀那大殿,一個女修提著燈從臺階上走過,月色昏暗,隱去了他的神情。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吳聆眼中有了一絲波動,緩緩回頭看去。 孟長青望著他。 吳聆瞧見是他,沒有說話,眼中漸漸柔和起來,道:“沒睡?” “都這樣了,哪里睡得著?”孟長青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師兄也覺得清陽觀有古怪?今日那女觀主留我們的時候,我也覺得她有些奇怪,我瞧她好像一直在看師兄?剛剛回去了,陶澤還同我道,那女觀主怕不是瞧上了師兄,要與你做夫妻?!泵祥L青自覺失言,沒了聲音。 吳聆望著他,低聲道:“不要胡說?!?/br> 孟長青忽然間響起來什么,他沒繼續(xù)說下去,慢慢地收回了放在吳聆肩上的手。 兩人坐在了后山客舍的屋頂上,底下的客舍里睡著陶澤和大王,還有隱約的呼嚕聲傳來。夜色清麗,風徐徐地吹過高山大川。 這姑射山真的是鐘靈毓秀。 吳聆看了那山許久,終于輕聲道:“不知為何,今夜忽然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br> 孟長青一下子看向他。他想起了吳聆過去的事,沒有了聲音。 吳聆也沉默了許久,忽然道:“你那幻術(shù)是怎么變的?” 孟長青立刻問道:“哪一種?” 吳聆道:“在南蜀鬼鎮(zhèn)那的一種?!?/br> 孟長青道:“那個特別容易?!彼?,食指一撥,一下子躍出金色的光點來,再一撥,化出只金色蚱蜢,再一撥,又變成了金色蝴蝶,起飛的瞬間又變成了鳥雀,一下子消失在夜里,忽然間,不知從哪兒砰一聲綻出無數(shù)的光點,隨著風一下子卷向兩人。 流火似的。 吳聆下意識微微后退,那流火似的光點在觸及到兩人臉龐與身體的瞬間消失不見。 孟長青看著吳聆下意識的反應(yīng),笑了,道:“假的,別怕。” 吳聆看著那還未散盡的流光,終于低聲道:“什么都能變嗎?” “只要我見過的,都能變出來。”孟長青見他感興趣,忽然伸出手去,金色霧氣從眼中冒出來,掌中金色光點漸漸聚集,在空中逐漸凝成一個人的模樣。 吳聆看了會兒,定住了。 金色的光點逐漸聚成了他的樣子,在一片金光中,道袍翻飛著,“吳聆”回頭看了他一眼。 孟長青收回了手,看了那金色人像半晌,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終于他低聲尷尬道:“呃,不好意思,好像有點胖了?!彼斐鍪忠幌伦訐屏嘶貋恚恻c全部消散,他看向吳聆,道:“那什么,我回去先練練?!?/br> 吳聆看著孟長青,低聲道:“挺好看的。” “真的?”孟長青有些不太相信,他看著吳聆的眼,吳聆點了下頭,這下孟長青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兩人并肩坐著,過了許久,孟長忽然青聲道:“師兄,過去的事已經(jīng)過去了,往者不可追。無論你想如何,我都會幫你。”他看向吳聆,“無論是恢復(fù)根骨還是如何,我能做到的,一定會幫你?!?/br> 吳聆聞聲許久無言,終于道:“能再演一遍幻術(shù)嗎?” 孟長青看出來吳聆今夜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他本來就想逗吳聆高興些,此時一聽他這么說,忙一口應(yīng)下了,“可以啊,師兄你想看什么?” 吳聆想了一陣子,低聲問道:“你喜歡什么?” 孟長青被問住了,隨口道:“我什么都喜歡?!?/br> 吳聆道看著孟長青,沒有再說話,過了很久,他終于極輕地笑了下,幾不可察。 * 那離開清陽觀七八日的女修回到了姑射山,她從懷中掏出一把碎黏土。 堂前,那女觀主聽完了她的話,久久都沒說話。 陶澤一直在等那姑射山舉辦宴會,卻遲遲都沒有等到消息,他和那小女修聊得不錯,那女修同他道:“姑射山禁聲樂?!?/br> 陶澤聽得一愣,“那你們的春戲是怎么回事?” 小女修卻沒再說話了,她望著這個給她講了許多日故事的少年藥師,忽然岔開了話題道,“你有心上人???” 陶澤聞聲有些詫異地看著那小女修,似乎想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的。 小女修笑了起來,道:“算了,你以后別來找我了,你講來講去就這么幾個故事,我聽也聽膩了,你早點回去吧?!?/br> 陶澤看著她,十四五歲的小道姑揮了下雪色的拂塵,穿著一身潔白的道服往回走,臨進大殿前,那小道姑回頭看他一眼,然后再沒回頭,進去了。 蟬鳴在梢,清風徐徐地吹著。 陶澤愣在原地,第一次有些摸不著頭腦。 * 春戲的前一晚。 那女觀主忽然派人來請孟長青,孟長青去了,一進入屋子,那女修奉了一盞茶,說是讓他稍等片刻。孟長青思索片刻,坐下了,那茶他沒敢喝。 陶澤是夜半醒來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去找孟長青,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孟長青不在屋子里,他順道去了趟吳聆那兒,也沒瞧見吳聆,他有些納悶,大晚上的一個個都跑哪里去了? 他在院子里站了半晌,目光最終落在了那清陽觀大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今夜那大殿的燭火似乎分外明亮。他莫名記起前兩日那小道姑揮著拂塵步入大殿的場景,鬼使神差的,他朝那大殿走了過去。 大殿中空無一人,只有燈燭安靜燃燒著,陶澤看了眼那些燈燭,想到這每一盞燈中都有一個魂魄,一時心底也發(fā)怵。 他在殿中逛了逛,四下地瞎轉(zhuǎn),今夜這殿中,不知為何連個守夜的女修都沒有。 另一側(cè),春戲臺。 吳聆與那女觀主一起坐在那臺子下。 戲臺子搭得不高,一共分為九塊,正中央的臺子上有一幕白布,背后影影綽綽地有許多人影,一眼看去像是魂魄似的。 女觀主低聲道:“深更半夜請道友過來,冒昧了。” “前輩客氣了?!?/br> 女觀主望著那臺上的戲,道:“長白宗是當世大宗,門中弟子談吐不俗,這兩日見到你,才知道此話非虛?!?/br> 吳聆沒說話,他從到這兒起,就察覺到氣氛的異樣,卻仍是坐下了。有女修在烹茶,茶水嘟嘟地冒著水氣。 那女觀主道:“這出戲是我前兩日聽的,覺得有趣,便教人排了出來?!蹦前啄灰稽c點拉開,她低聲道:“這故事講得是個小沙彌,他從珈平來,珈平多佛寺,錯落于山間,頗為壯觀?!闭f著她看了眼吳聆。 吳聆原本仔細地聽著,聞聲一頓,再一瞧,神色也沒什么變化。 那女觀主繼續(xù)道:“那小沙彌講了一個他師父的故事。珈平山下多魔物,常有道門修士來往其間,佛門與道宗在此地和平相處,一日,有一個少年修士路過此地,殺了魔物與邪修后,不知道為何,又殺了許多人,山下尸橫遍野。那小沙彌的師父正好路過,便引那少年修士入寺,想要渡他,那少年修士卻始終不開口,沙彌說,那少年修士仿佛一尊佛似的靜坐在那燈前,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像是佛陀入世來。沒有人知道這少年修士為何要殺人,他瞧上去真的不像是能殺人的?!?/br> 吳聆沒有開口說話了,看著那臺上的戲,說是戲,也不知道是何幻術(shù),光怪陸離,一幕幕的,像是人生。 “那少年修士在那山寺中坐了半月,始終不言不語,不吃也不喝,好似連生死都忘記了,那住持同他說了許多的話,終于,半個月后,那少年修士開口了。他給眾人講述了一個故事。他講述完后,眾人久久無言,那住持沒能夠渡他,那少年修士屠了寺院,火光中,他一人坐在血泊中翻著佛經(jīng),小沙彌死里逃生,摔下了河,失去了記憶?!?/br> 吳聆喝了一口茶,面無波瀾。 女觀主道:“你可知道那少年修士講了一個什么樣的故事?” 見吳聆不說話,女觀主道:“我聽了也覺得頗為有趣。那少年小時候被邪修捉去,他父親本來可以救他,卻因為自己的大義,先救了師弟的兒子,最終致使他落入邪修之手。邪修怨恨他是正道質(zhì)子,不停地折磨他,見他資質(zhì)好,逼他修習菩薩宗的邪術(shù),將他煉為受人cao縱的魔物,最終,三月后,他走火入魔,發(fā)狂之下一一虐殺了所有的人,他想離開,卻走不脫邪修設(shè)下的桎梏,于是他奪取死去邪修的修為與魂魄開始瘋狂地修煉。 很久之后,他的父母誤打誤撞地才找見他,他父母以為他死了,看見他正坐在血泊中在吸食邪修的魂魄,驚駭不已,那時他看上去已經(jīng)同魔物無異,幾乎沒有自己的意識,也沒有七情六欲,用錯誤的法子吸食了太多的魂魄與邪魔修為,魔障已深,沒有救了,他的父母選擇在他徹底變?yōu)槟镏皻⒘怂?。他一直都呆愣著沒有反抗,坐在降魔陣中打量著面前的人,在魂飛魄散的前一刻,他破陣而出,當場用邪術(shù)殺了所有人,奪了他們的修為與魂魄?!?/br> 吳聆原本只是聽著,忽然打斷她,問了一句,“我兩位師弟人在何處?” “此事與他們無關(guān),我已經(jīng)命人將二人請去歇息?!?/br> 吳聆繼續(xù)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