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卷子抖到地上，“許尚書，你過來看看，御史中丞有沒有冤枉你？”

    許寶麟算個什么東西，一個紈绔公子哥整日不學無術，卻中了會試。主考官偏偏還是他伯父。說這當中沒有貓膩，傻子都不相信。

    許尚書知道自己已經(jīng)敗了。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對他委以重任的皇上。

    怪不得皇上不讓他將名冊記錄下來，只記錄卷號，皇上打從一開始就在給他布局。而他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

    他都不知道皇上是從什么開始去蠱惑他的傻侄子，謹小慎微還是一步步入了皇上精心為他準備的圈套。

    許尚書認命了，他門生半朝又如何，只要皇上容不下他，他就得辭官歸隱。是他貪戀權勢，不肯放手，非要跟皇上對著干。他的下場來了。

    許尚書從未有過的清醒，跪倒在地，“老臣一時貪念，辜負了皇恩，請皇上念在老臣為了月國衷心耿耿，盡心盡力的份上，饒了老臣一命吧?！?/br>
    六旬老人哭得一塌糊涂，脫掉官帽，頭發(fā)散亂，好不凄慘，任誰看了都覺得可憐。

    可惜皇上沒有辛辛苦苦做的局不是只為了逮他一人。

    皇上看著兩張卷子，“哦？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是怎么從封好的卷子中區(qū)分這人的?！?/br>
    許尚書扯著唇，“老臣一早就讓謄抄人看過我侄子的筆跡，他們認出來的。”

    小四再次開了口，“皇上，許寶麟中了會試，臣把其他卷子也都翻了一遍，發(fā)現(xiàn)中試者都有個共同點?！?/br>
    皇上眼底隱隱浮現(xiàn)一抹笑意，雖然他一早就安排了人要把許尚書的狐貍皮扒下來，但是有人能夠主動查出來，至少可以證明他手底還是有能人可用的，“什么共同點？”

    小四拱手，“臣把它叫關節(jié)條子，就是考官和考生串通作弊，在入場前兩方約定在試卷第二段結(jié)尾以‘哉’結(jié)束，考官人場后，憑條索錄，百不失一?！?/br>
    百官議論紛紛。居然還有此等法子。中了舉人的考生成績相差不大，用這個法子完全能博個好名次。更有甚的，可以通過此等法子，鋌而走險。

    皇上視線落到許尚書身上，“還真是防不勝防啊。朕最痛恨弄虛作假。若是在戰(zhàn)場上，一個虛假的情報可能會害得全軍覆滅。同樣的，用一個心術不正的官員治理地方，坑害的是一方百姓，更可恨！”

    參與監(jiān)考的官員們齊齊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大理寺少卿，京兆尹出列。”

    楊置和崔大人齊齊亮相，等候差遣，“臣在?！?/br>
    皇上眼神如刀，“此次科舉舞弊決不是第一次。朕命你二人將許尚書主考的鄉(xiāng)試和會試全部查一遍?？纯催€有沒有貓膩?！?/br>
    兩人齊聲應是。

    許尚書如喪考妣，皇上這是想要他身敗名裂，再無翻身之地？

    不！比這還要狠！皇上是想從下到上換了個低朝天。

    這點許尚書倒是猜對了。

    皇上最恨許尚書的不是他貪得無厭，而是他的門生占了整個月國官員一半。

    就算他的政令在朝堂上通過，發(fā)到地方，官員們陰奉陽為，不肯盡力實施，那他這個皇帝當?shù)眠€有什么意思。所以他一定要換成聽話的。

    參與監(jiān)考的官員全部被帶到大理寺。楊置負責審案，崔大人負責查閱卷子，兩人配合十分默契。不到一個月，案子被兩人查得水落石出。

    其實也不難查，畢竟已經(jīng)有小四提供了線索。唯一難的是許尚書主持的科考次數(shù)太多了，整個京兆尹所有識字的捕快都過來幫忙，也翻了大半個月。

    楊置輪番審問。許尚書自打進了監(jiān)牢就一言不發(fā)?？梢阅切际擒浌穷^，稍微嚇幾句就全招了。

    早期都是用銀子賄賂，后期就算靠人情了。投靠他當然要給些好處。中試就是最好的人情。

    只有審到許寶麟出了意外。據(jù)他所說，并不是許尚書告訴他關節(jié)條子的事。而是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曾經(jīng)是怡紅院最有名的名妓蘇惜惜。兩人有過往來，她說她是聽怡紅院的姐妹說的。

    問蘇惜惜，她也承認了，不過她的姐妹也是聽客人說的。問到最后，原來那個客人自覺科舉有望就到怡紅院放松，說漏了嘴。

    傳來傳去，傳到了許寶麟耳里。

    楊置覺得此事太巧了。不都說婊子無情嗎？蘇惜惜居然會告訴曾經(jīng)的恩客，這也太玄乎了。他還想再挖下去。

    小四聽說此事，給他提了個醒兒，“蘇惜惜曾經(jīng)是皇上的人。”

    楊置差點沒把自己嚇死。而后徹底放下蘇惜惜，審別人去了。

    案子告一段落，每次由許尚書當主考官的科考總會有三到五人作了假。

    皇上大發(fā)雷霆，把所有作假者全部革除功名，永不錄用。當了官的官員也要押解回京，一起受審。

    許尚書和兩位副主考官被判砍頭，家產(chǎn)全部充公。其他參與人員按律法判刑。

    權傾朝野的許尚書終于晚節(jié)不保，魂歸地府?；噬系故菦]有殺他的家人，只是判了三代以內(nèi)不得科考。

    林云舒得知結(jié)果，心里直嘆氣，跟皇上作對的下場最低也得是砍頭。

    第129章

    此次會試成績?nèi)孔鲝U，皇上親自出卷重考，時間定于六月中旬。

    原先恩科太過匆忙，許多路遠的學子趕不及，只能望而興嘆。沒想到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

    三個月的時間，就是最遠的考生都趕得上。

    而解決了心腹大患的皇上，心情格外好。他約了林云舒進宮。

    他帶她到慈安宮，里面已經(jīng)布置一新，“朕著人準備，也不知你喜不喜歡?！?/br>
    林云舒似笑非笑看著他，“皇上，我還沒答應你呢?！?/br>
    皇上哈哈大笑，“那也沒事。等你什么時候答應就什么時候住進來。這里永遠為你敞開?！?/br>
    這話說得。林云舒心里很高興，“皇上要我進宮也行，不過皇上得答應我一件事?！?/br>
    皇上屏退眾人，“你說?！?/br>
    “我想提高女子地位?？赡軙鲂┦拢噬隙寄軣o條件支持我嗎？”

    “那有什么不可以?！被噬舷胍膊幌刖痛饝?，“要朕說，女子有許多方向都強于男子。如果你能培養(yǎng)出幾個女官，朕還要謝謝你呢?！?/br>
    林云舒忍不住驚訝起來，“皇上似乎對女性很包容嗎？”

    皇上點頭，“實不相瞞，朕以前當寧王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用女人打探消息比男人好用多了?！?/br>
    林云舒撫了撫額，原來竟是因為這個。

    “你什么時候告訴你的幾個兒子？”皇上見她心情好，得寸進尺進來。

    林云舒想了想，“等會試結(jié)束吧?！?/br>
    “行！”皇上知道欲速則不達，也不敢催得太急。

    皇上親自的卷子誰也沒有見過。等考試結(jié)束，大臣們才從考生口中得知。

    “你說什么？皇上出的題很簡單？”林云舒聽到小四說起，還有點不可置信。

    會試而且還是舉人出身，只考著基礎知識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簡單是簡單，但是想拿甲等也不容易?！毙∷慕o大家解釋，“題目是簡單了，但是皇上出的題范圍極廣。不是緊限于四書五經(jīng)，題型也不只是策論。他還出了算數(shù)，兵法，法學，天文等等?！?/br>
    老二樂了，“要照你這么說，皇上出這些題，其實適合我這樣的人?！?/br>
    可不是嘛！老二看書很雜，幾乎都是只求皮毛不求甚解。

    小四點頭，“差不多吧?！彼行╊^疼，皇上先斬后奏，沒有跟大臣們商量就把卷子給定了。明天朝堂上還不得吵翻了天。

    這皇上還真能折騰啊。你以為他要穩(wěn)定下來，他又給你整出新花樣。

    自打他登基，朝臣幾乎給他換了個遍，偏偏每個都合情合理，挑不出錯來。

    這次又搞出這么一出，他這是跟孔圣人占對立面了。

    他不要獨尊儒術，而是要百家爭鳴。

    第二日大朝會，朝臣吵翻天。這次都不用皇上開口，朝臣們互相吵個不停。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立場，武官里也有軍師，口才也不差，說起來有理有據(jù)。

    文官口才就更不錯了，兩方誰也不讓誰，差點動起手來?；噬系故强吹媒蚪蛴形丁?/br>
    等大家吵夠了，皇上才幽幽開口，“文和武就相當于人的左右手。都很重要。先祖重文輕武，也沒想過我們會被金國洗劫一空。若是還不思悔改，不懂進取，那咱們月國真的要滅國了。而你們執(zhí)意重文的臣子與賣國賊有什么兩樣?！?/br>
    這個大帽子扣下來，文官們哪還站的住，一個個跪倒在地，口稱“惶恐?！?/br>
    于是再無人對卷子表示不滿。

    下朝后，小四被留下來。

    朝臣們羨慕不已，皇上對顧永季還真是恩寵啊，這都是第幾次留他下來了。

    皇上背著手往御花園走，小四錯后一步。

    “顧愛卿，此次會試，你立了大功。朕聽你母親說你想給你娘子請封？可是真的？”

    小四微怔，最近他娘好像沒有進宮吧？皇上什么時候聽說的？

    不過現(xiàn)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小四拱手，“每個官員的夢想都是封妻蔭子。臣也不例外?！?/br>
    皇上點了點頭，順著他的話頭，“你說的對啊。作為一家之主想讓娘子孩子跟著自己享福?；氐郊?，看到他們的笑臉，多疲憊的心都能放松?！?/br>
    小四沒想到皇上居然這么感性，“皇上說的是?！?/br>
    皇上話峰一轉(zhuǎn)，“可惜朕沒有可以為之努力的人。朕累的時候也沒人陪著……”

    作為一個忠臣，小四自然不可能干看著皇上傷心，“皇上可以選皇后。帝后和睦也是百姓之福啊。”

    皇上勾了勾唇角，很滿意他的回答，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嘆了口氣，“朕有合適的人選。只是她是個寡婦，朕擔心她的兒女會反對?！?/br>
    小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五雷轟頂，又好像被人從上到下澆了一盆涼水，木愣當場。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很想對皇上說一句，“你口味真重啊?！秉S花閨女不喜歡，喜歡寡婦。

    他同時又納悶，難不成梟雄都有特殊癖好。聽說曹cao不愛少女偏愛婦人。

    小四斂住心神，恭恭敬敬道，“孝道大過天，兒女不該干涉父母……”

    他話還未說完，突然心頭炸開一朵煙花。他記得他把朝事回去跟母親講，母親能將皇上的心思分析得頭頭是道。當時他還以為母親聰慧過人，才會如此了解皇上。

    現(xiàn)在卻覺得不盡然。他天天上朝，接觸皇上的機會比他娘還多，他都不了解皇上，他母親憑什么只通過他的只言片語就能斷定皇上在想什么。除非……

    小四額上滴汗，心砰砰直跳。不會是真的吧？皇上看上的寡婦是他娘？

    這……這……要不然皇上為什么單獨跟他說這事？要說忠臣，皇上那么多舊部下，怎么也輪不到他這個新臣吧？

    都怪他一葉障目，竟沒想起來他娘也是個寡婦。

    小四低垂著頭，想對策。

    皇上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停了下來，話又說了半截，看來他已經(jīng)猜到了。那就不用他再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