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呵。”她赫然發(fā)出一聲冷笑,心里第一次對那個處處溫柔的謝家jiejie生出了怨懟,也許不能全怪她,但人總是這樣的,親疏有別。 她帶著怒氣離開鳳儀宮,走在宮中的甬路上,更覺這宮里哪里都堵心,讓人氣悶。 前方迎面走來一個身穿紫色官袍的人,她直接走過,懶得看。那人停下腳步拉她一下。 “小寧,怎么了?” 羅悠寧回頭一看,是謝奕,她怒氣上涌,顯得冷淡:“沒怎么,你有事?” 被謝奕抓住那塊袖子被她不著痕跡抽了回來,謝奕眉心微蹙,“許久未見,你一見我就生氣,我怎么惹你了?” “沒有?!彼Z氣越來越僵,“我心里煩,不關你的事,你進宮干什么?” 謝奕回答:“jiejie找我,我就……” 話未說完,羅悠寧甩袖便走,謝奕愣了片刻,低頭思索,良久后嘆了口氣往枕霞宮去了。 出宮后,她坐在馬車上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生氣有什么用,她什么也改變不了,從小到大,自有父母兄姐為她遮風擋雨,離了靖國公嫡女的身份,她什么也不是。 這是她長這么大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渺小,憂愁成倍的冒出來要將她壓垮。 這時,馬車突然停下來,羅悠寧被甩的貼在車壁上,懵了一會兒,才聽趕車的李叔問道:“姑娘,沒事吧?” “沒事,怎么停下了?” “前頭人太多,把路堵上了。” 羅悠寧驚疑,掀開車簾往前方看,一群穿著破爛,臉色蠟黃的百姓,手里拿著碗,排著隊焦急地看著路邊一處。 樂善堂?羅悠寧默念這幾個字,心里越發(fā)好奇,正巧這時李叔前往打探回來,告訴她:“姑娘,這是沈家新修的樂善堂,前面正在施粥呢?!?/br> “哪個沈家?”她心中已經有了些許猜測。 “鎮(zhèn)國公府,好像是府中三姑娘在主持施粥?!?/br> 羅悠寧不信,那嬌弱到見了螞蟻都怕的沈月瑤會來給這些看著臟污又粗鄙的貧民施粥。 反正馬車過不去,她索性下車來看熱鬧,遠遠的竟真見到一襲翠色衣衫的沈月瑤在給一個老婆婆盛粥,那老婆婆感激涕零,激動間好似摳了她的手,她也淡笑著不介意。 羅悠寧懷疑自己眼花了,沈月瑤怎么跟轉了性似的,渾身都透著奇怪。 她繼續(xù)看著,后頭輪到一個帶著娃的婦人,沈月瑤依然耐心給她盛粥,只是這時斜刺里伸出一雙臟手,把沈月瑤手里的粥搶過去了。 “慢著,這碗粥是給這位嫂子的,你該去后面排隊才是?!?/br> 周圍人都看著,沈家這位善心的三姑娘,看起來那么柔弱卻跟一個漢子據理力爭。 那漢子賊眉鼠眼的,抬頭往街上看了一眼,順勢把那粥碗摔在地上,灑出來的熱粥只差一點就濺到沈月瑤身上。 “你這粥一看就是用發(fā)霉的米熬的,真以為我稀罕吃,想也知道,不過是掛著個仁善的名頭糊弄我們,大家伙,你們今日真要吃了,回頭生了病,不知道鎮(zhèn)國公府負不負責?” 他攛掇著眾人,等著施粥的人將信將疑,沈月瑤眼圈一紅,委屈道:“你,你胡說?!?/br> 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生了豹子膽竟要上前扯她,只是手還未碰到她衣袖,就被一雙鐵鉗一把的大手制住了。 “敢鬧事,信不信我掰斷你的手?!?/br> 那身形偉岸,一臉冷肅之人,是羅長鋒。 看到這里,羅悠寧再也沒繼續(xù)看下去的興趣,那一邊沈月瑤跟羅長鋒道謝,順便寬容大度的又給那鬧事的漢子盛了一碗粥。 那漢子也迷途知返,悔過認錯,隨后隱在人群里走遠了。 羅悠寧走上前時,兩人還在說話,羅長鋒那張冷臉上隱有笑意,眼里也很溫柔。 “咳咳,大哥?!?/br> 實在沒眼看了,羅悠寧高聲開口叫羅長鋒,他驚訝回頭看著她。 “都幾時了,還不回家,別耽誤人家沈三姑娘做善事?!?/br> 她上前二話不說拉起二愣子羅長鋒就走,走出人群,羅長鋒牽馬,不解其意地看著她:“小寧,你怎么怪怪的?” “我怎么怪了,我再怪能有那些變著法騙人的怪?”她話里話外,冷嘲熱諷。 羅長鋒一時沒聽明白:“誰騙人?你這是在哪受氣了?” 羅悠寧橫他一眼,揮手讓李叔趕著馬車掉頭,換條路走,她則與羅長鋒一起走另一條近路。 “我說你,那雙眼睛是長著好玩的?別人明顯誆你呢,還眼巴巴上套?!?/br> 羅長鋒這回有些明白了:“你說沈家三姑娘啊,人挺好的,今年又逢大旱,鬧饑荒呢,這兩個月不知餓死了多少百姓,她能出來施粥,可見為人善良?!?/br> 羅悠寧撇了撇嘴,正巧兩人路過一個成衣鋪子,有個眼熟的人走出來,羅悠寧伸手一拽她大哥。 “你看,剛才那人還去討粥喝,這會兒就有錢買衣裳了,變戲法吶?!?/br> 羅長鋒也愣住了,可他又不敢相信,便說:“不能吧,她怎么能知道我會過來?!?/br> 羅悠寧滿臉嫌棄:“你哪日從軍營回來不走這條路,有心人蹲兩次就知道了?!?/br> “沈月瑤滿肚子小心機,她要做我大嫂我絕不同意,別到時候把咱家搞得烏煙瘴氣?!?/br> 羅長鋒回過頭看了看樂善堂前那個溫柔淺笑的女子,猶有些不相信,她會算計自己。 “行了,管到你大哥頭上了,你啊,只管把你自己嫁出去,我這輩子不成親也心滿意足了?!?/br> 他伸手戳她的額頭,羅悠寧躲閃不及,被戳了個正著,于是捂著額頭抬手要去打他。 兄妹倆眼看在大街上要打起來,羅長鋒伸手一指她背后,驚道:“唉,衛(wèi)梟。” 他張口就來,羅悠寧才不信,繼續(xù)上手打他,直到身后真的傳來了馬蹄聲。 羅長鋒躲開她一爪子,急道:“沒騙你,真來了?!?/br> 趁著羅悠寧回頭的間隙,他快速上馬,對后面的少年抱了個拳,便放心走了。 小姑娘此時腦子還蒙著,回頭就看到一身黑色甲胄的少年騎馬向她走來。 過了個年,他五官比從前更多了一絲硬朗,身形也壯了許多,朝她走過來時,像一道凜冽的風,直灌進人心里。 戰(zhàn)馬停下來,衛(wèi)梟低首看她,面上雖無表情,眼里卻帶著柔光。 “阿寧,怎么不回家?” 羅悠寧被他晃了眼,怔怔地,說話的時候聲音里有著自己也沒察覺的甜。 “路堵上了,馬車也走了,我……”她低著頭,仿佛不好意思對他撒嬌,“就這樣了唄?!?/br> 少年從馬上縱身躍下,身上帶著料峭寒意,只是手心里依然是guntang的。 “上來,我送你回去?!彼直勰敲从辛?,一只手就將她托上馬背,羅悠寧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大街上,眾目睽睽,他一點不避嫌,最后還不忘握緊她的手,在掌心里搓了搓。 “冷嗎?我進去買件披風?!?/br> 他目光所在,正是那家成衣鋪子,羅悠寧面紅耳熱的攔下他。 “不用,我們習武之人這點冷算什么?” 少年垂眸一笑,并不想告訴她殘忍的現(xiàn)實,她那點三腳貓功夫,估計也只能朝他施展。 衛(wèi)梟牽著馬走在街上,惹了很多人注視,少年將軍,銳不可當,半年前還是金陵城里的笑柄,此時已經是禁軍都指揮使,正三品的武將。 不止如此,世人都知,衛(wèi)家和羅家早晚會結姻親,只等羅四姑娘一及笄,衛(wèi)梟就可抱得美人歸。 那些或欽羨或嫉妒的眼神分毫沒有影響兩人,羅悠寧好不容易憋到肚子里的委屈,此時一見到衛(wèi)梟就又冒了出來。 她酸楚的眨眼,最后眼睛也紅了,衛(wèi)梟耳目機敏,聽到動靜就回過頭,眼里的冷靜在見到小姑娘掉淚時,蕩然無存。 “阿寧。”他把馬停在路邊,擰著眉去牽她的手,“哭什么,告訴我?!?/br> 誰敢惹她哭,他定是要將那人剁碎碾滅的。 “衛(wèi)梟,我太沒用了,我以前從沒注意到,我爹娘,我jiejie,她們各有各的苦,只我一人,裹在蜜糖里,與他們過兩種日子?!?/br> 衛(wèi)梟看她哭,心中抽痛,不知她從哪里生出了這些感慨,只是不論她的親人,還是他,即使刀削錐刺,流盡一生血淚,換她平安喜樂也是愿意的。 “那你更該笑,真到了他們苦熬不住的時候,你來做那顆糖?!蹦闾鹆耍瑥拇宋覀兌继鹆?。 他用手背抹去小姑娘臉上的淚,猶覺不夠,湊到嘴邊嘗了嘗,記住了她哭起來的味道有多苦。 羅悠寧驚得一個倒仰差點從馬上跌下去,她真懷疑,面前這個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靦腆少年。 半年而已,他經歷過蛻變,開始展露一種從未有過的強勢,仿佛幼狼流落到羊群里,最初軟化自己以圖融入,后來便慢慢漏出獠牙來。 “衛(wèi)梟,你變了。”小姑娘惆悵開口,他是她再也欺負不了的人了。 衛(wèi)梟勾了勾嘴角,威脅道:“自己坐好,不然……”他伸手要圈住她讓她坐正,小姑娘嚇了一跳打開他的手。 這一打岔,羅悠寧心里也釋然了,正如衛(wèi)梟說的,她與其整日愁苦,不如開懷一笑去做他們的開心果。 兩人又走了一段,迎面飄來了食物的香味,羅悠寧鼻子嗅著香味一眼望去,只見路邊立著一個氣派的酒樓,名叫仙味居。 “這店家口氣挺大呀,難不成賣的是神仙吃的美食?!?/br> 她話音剛落,二樓便伸出來一個腦袋,那人聲如洪鐘,只是喊出的話讓人想把他嘴捂上。 “哎呦,大哥,嫂子,進來吃飯不?” 衛(wèi)梟黑了臉,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來一個兄弟,那么老還敢叫她的小姑娘“嫂子”。 兩人愣神間,刀疤臉壯漢已經跑下樓,張著雙臂到近前,被衛(wèi)梟的馬噴了一臉口水。 仇震抹了把臉,依舊很高興,“大哥,嫂子,我新開的酒樓,賞臉一起吃頓飯?” 衛(wèi)梟眼神一厲,沉聲道:“閉嘴?!彼沂忠呀浥錾涎g的短刀,仇震見勢不妙,趕緊住嘴。 “那什么,吃……飯否?” 他縮了縮脖子,求助地看向馬背上坐著的小姑娘,羅悠寧清了清嗓子,問道:“仇二當家改行了?你們酒樓里都有什么招牌菜啊,給我介紹介紹。” 狐假虎威,她一向是很在行的。 仇震幸好是練過,眼也不眨報了一堆菜名出來,小姑娘笑瞇了眼,放肆地揪住少年一縷頭發(fā)甩了甩。 “衛(wèi)梟,我餓了,仇二當家盛情難卻,咱們進去吧?!?/br> 少年的手離開了短刀,轉身將小姑娘抱下來,他縱容的不得了,男子的頭發(fā)也給她隨便扯,一點不要面子。 仇震邊感慨,邊招呼著兩人進去,“大哥,嫂子,咱上二樓?!?/br> 衛(wèi)梟險些又要拔刀,但他看見小姑娘不否認的樣子,又覺得歡喜,只得按捺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