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買的。我捐資了本地庠學,又另捐建一座送子娘娘廟,還在家中設了女子私塾,供本地鄉(xiāng)紳家的夫人、姑娘們來識字讀書。如此,那些人才松口?!毙l(wèi)令悅不大高興地哼了哼。 “買這宅子,再購置些田地,又添了家中物事、雇了做事人手,我手上家底便空了大半?!?/br> “不愧是我悅姐,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就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歲行云拊掌大笑,又寬慰道,“不是去年買的田地么?待今秋有了收成不就好啦?到時你請我大口吃rou,大碗喝酒。” “你想得倒美,我還想著找你打秋風呢!”衛(wèi)令悅噙笑打趣,旋即又認真解釋原委,“鄉(xiāng)紳們雖讓步,由得我一個女主戶買田置產(chǎn),卻沒給我什么好田,賣給我的田地都在東門外的半山腰。” 山高霧深且陡峭,僅有幾條人或走獸踩出的淺窄小徑,尋常運糧的推車很難上下,秋收時可是天大的麻煩。 衛(wèi)令悅一時再無鋪路造橋的閑錢,思慮再三后,命人多數(shù)種了茶。 “茶樹最快也要兩三年才見收成,我得靠手中積蓄撐過今年冬,可沒有大口rou、大碗酒招待你的?!?/br> 歲行云哈哈笑:“那換我養(yǎng)你就是?!?/br> “若你養(yǎng)我,那成什么話了?不過,我想與六公子談筆‘交易’,”衛(wèi)令悅笑著朝她眨眨眼,“能否替我居中牽個線?” 她簡單提了自己打算與李恪昭談的事。 歲行云一口應下:“我回去就與他說。但,我只能傳話,這事我做不了主的?!?/br> 衛(wèi)令悅頷首笑笑:“本就只要你幫忙傳話呀?!?/br> 此事說定,兩人其樂融融又閑話幾句。 衛(wèi)令悅問了歲行云如何出的儀梁,她便將卓嘯弒君竊國、派兵追殺等事大致講了一通。 彼此都知了近況,歲行云這才問道:“對了悅姐,我有個家人,叫容茵的,是來投奔你了吧?” “對,來了一個多月。女子私塾原本是我獨自教著,要脫開身做旁的事總歸不便,趕巧她說她識得些字,我便讓她去做了女先生?!?/br> 提到容茵,衛(wèi)令悅面上笑意稍淡了些。 “行云,我冒昧一問,容茵與你極親嗎?” 歲行云觀她神色有異,心中倏地發(fā)緊:“莫不是容茵失禮冒犯……” “別起急,她并不曾冒犯于我,”衛(wèi)令悅勾唇,指尖在桌面輕點兩下,唏噓一嘆,“你要見見她么?” 不知為何,歲行云越瞧她的神情,就越覺得意味深長。 ***** 這日是李恪昭初初到任,事情不少,忙到天色向晚才回。 飛星稟完事,想想覺得不安,便小聲提醒:“公子,行云今日回來后便不大對勁?!?/br> “何事?”李恪昭蹙眉。 “不清楚。她與衛(wèi)令悅告別時還笑瞇瞇的,轉頭回來的路上就繃著臉不吭聲,”飛星撓撓頭,“她還問我要碎錢買了壇酒,抱回主院去了。” 李恪昭若有所思地頷首,徑自回了住院。 歲行云倒沒藏著掖著,大馬金刀坐在廊下長椅上,捧著酒壇,怔忪面對青磚壁處的花窗。 一墻之隔便是小花園,她面前的那花窗正正好好框住小花園內(nèi)一樹將開未開的拒霜芙蓉。 夕陽沿著她的輪廓描了金,使她的容顏與墻外的花交相映照,互襯好顏色。 今日為著要訪故友衛(wèi)令悅,她早起時特意費神梳了燕尾垂髻。但她的手藝當真不如何,此刻發(fā)髻已略顯松散。 不知是否光影交駁之故,她看上去有種前所未有的落寞,甚至隱隱有一絲少見的脆弱。 她安靜而恍惚的模樣,竟美得讓人心顫心憐。這樣的歲行云是李恪昭從未見過的。 他心中驀地揪疼,大步流星行了過去,站在她面前。 “你……” 話才出口,歲行云便將酒壇子放到一旁,抬手環(huán)住他的腰,額角輕輕抵住他的心口下方。 “怎么委屈巴巴的?醉了?”李恪昭沉聲低詢,笨拙而無措地輕撫她的后腦勺。 歲行云抱著他沒放,郁郁抱怨:“就喝了幾口而已。本想借酒澆湊,哪知越澆越愁?!?/br> “說說?”李恪昭順勢撈起她,霸占了她坐了多時的位置,將她安置在自己腿上。 其實李恪昭此刻甚至疲憊懶怠,他甚至有些記不清自己今日與多少人說了多少話,若不是見歲行云低落,他只想閉嘴做個蚌殼。 歲行云環(huán)住他脖頸,垂眼與他四目織纏:“我今日在悅姐那里見著容茵了。悅姐在家中設了女子私塾,讓她做了女先生,教鄉(xiāng)紳們的夫人、女兒識字。” 原來是因為那個隨嫁丫鬟?李恪昭明了,點點頭:“想讓她再回你身邊?” “沒有的。當初我教她識字,便是望她今后能有更好出路,沒要她再伺候誰?!睔q行云淡垂眼睫,笑得有些無奈。 況且送容茵離開儀梁前,歲行云讓李恪昭幫忙替她除了奴籍,換了平民的身份名牒,她如今是徹徹底底的自由身。 容茵能在衛(wèi)令悅那里能得到“女先生”這樣體面的差事做,歲行云是真心替她高興?!翱伤约簺Q定要嫁人了?!?/br> “她不小了吧?”李恪昭始終舉目仰視她,耐心回應著,抬手替她將散落鬢邊的一縷發(fā)絲攏到耳后。 “嗯,十七八了,按世人眼光來看已是嫁得遲,”歲行云捏住他的指尖,有些惱火,“可那人都快五十了!聽說他長女的年歲比容茵還大!” 容茵要嫁一個足能當自己爹的人做側室,這對歲行云來說實在難以接受。 更讓她難過的是,據(jù)衛(wèi)令悅私下旁敲側擊得到的消息,這事還是容茵自己“爭取”來的。 衛(wèi)令悅說,容茵進了女子私塾后,對眾位鄉(xiāng)紳夫人們格外厚待,很快便親近起來。 前些日子,其中某位夫人忽然找到衛(wèi)令悅,說要為容茵小先生保媒。 衛(wèi)令悅一聽對方年歲那樣大,頓覺不妥,便單獨找容茵談,勸她不要急著做決定。 “那時悅姐也沒料到我們會來。她不好強硬替容茵做主,見她一意孤行,勸說無果之下便只能由她。她自己應承了這婚事,下月中旬就將過門?!?/br> 歲行云的火氣,其實源自怒其不爭。 衛(wèi)令悅既已讓她做了女子私塾的女夫子,大抬了她的身份風光,只要她沉住氣好好做事,最多一兩年,待衛(wèi)令悅及這女子私塾成了氣候,整個屏城誰不得高看她一眼?屆時不得大把年歲相當、家世良好的男兒登門求親? “在儀梁時我成日忙著自己的事,只教了她認字讀書,沒察覺她竟學成如此鼠目寸光了。”歲行云悶悶嘆氣。 還有件更讓她失望的事,她在李恪昭面前講出來都覺沒臉。 送容茵離開儀梁時,歲行云怕自己后續(xù)不能活著到縉國,便將自己最貴重的財產(chǎn)——那包火齊珠——交給了容茵。 今日容茵告訴她,那包火齊珠在趕路時不慎遺失半數(shù)。 她沒有戳破這蹩腳的謊言,沉默接受了容茵奉還的剩余半數(shù)火齊珠。 其實她絕非小氣之人,分別時也對容茵說過,若自己活著到縉國,今后兩人就做家人處。 “既是家人,她要出嫁,我豈會舍不得添嫁妝?便是整包火齊珠都給了也無妨的?!?/br> 可容茵卻耍了這不入流的小聰明,這讓她很是失望。 “才分開不到半年,變化就這樣大,”歲行云訕訕以指尖撓著眉心,“這還是我頭回看人走眼,回來的路上腦中嗡嗡的?!?/br> 不過,李恪昭的耐心聆聽如泠泠山泉,將她原本火氣滿滿的心浸潤通透。 此刻冷靜下來再回頭想,便不覺是個多大的事?!熬彤斘遗c她之間的緣分盡了吧?!?/br> 李恪昭端詳她片刻后,淡淡勾唇:“不想將自己的東西要回來?” “罷了,由她去。你聽我抱怨就好了,可千萬別插手。” 畢竟當初在儀梁也算有過一段近乎相依為命的時光,容茵照料她也算周到。那半包火齊珠便做“臨別贈禮”,從今后大家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 ***** 歲行云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甩甩頭笑道:“我吃一塹長一智,往后就會記得,人心是會變的。” 見她已然緩過神,李恪昭心中落定,便淡挑眉梢,神情冷冷。“你也會?” 歲行云低頭,在他唇上落下響亮一吻。 “我會。不是嚇唬你,我這人可花心了,還狠。若哪時你不得我心了,我說走就走……誒,對了,我休書呢?” “過幾日忙完就寫給你?!?/br> 李恪昭沒好氣地她一眼,攬住她的后頸壓下來,不輕不重嚙住她的唇。 沒這么混蛋的夫人。他“溫柔小意”哄她半晌,她倒好,轉臉就問要休書。 兩人較勁一般,唇齒相依,勾勾連連,你進我退,誰也不讓誰。 良久過后,李恪昭將臉埋在她肩窩,忿忿低喃:“下回你若再買這種酒,我不給親了?!?/br> 他最討厭宜陽苦酒,打小就討厭。 “有的親你還嫌?”歲行云面泛紅暈,笑吟吟捏他的臉,“對了,悅姐想與你談個交易?!?/br> “什么交易?” “她想請你幫忙說服無咎,入贅她衛(wèi)門。哦,當然,這只是……嗷!” 這話顯然給李恪昭帶來了極大震撼,倏地瞠目,手上力道不自知地收緊,于是歲行云吃痛,在他臂上拍了兩下,脫口嚷出聲。 “李恪昭你給我撒手!腰!我腰快斷了!” 這一嗓子猶如平地驚雷,在靜謐黃昏里驚起樹上飛鳥,也驚動了花窗墻面那頭的“過路人”。 葉冉中氣十足的怒吼穿墻而來:“你倆就等不得到回房再‘行樂’嗎?!” 他不過是老老實實遵醫(yī)囑,拄拐到小花園來散個步,并不想聽誰家夫妻的壁角! 第56章 被葉冉那么一誤會,歲行云尷尬極了, 趕忙跑到花窗前去露臉打招呼, 以證清白。 花窗那頭, 不但有葉冉,還有隨侍在他身后的瑤光。 歲行云面上微燙,忙笑道:“別瞎想別瞎想, 絕無什么烏七八糟的事?!闭f完也不再看他倆,趕緊拉著李恪昭走了。 回了房中,兩人在雕花圓桌旁坐下。 歲行云倒了杯清水, 這才認真轉述了衛(wèi)令悅的話。 “……讓無咎入贅衛(wèi)門什么的, 只是我與悅姐玩笑的渾話,未必當真的?!?/br> 歲行云雙手攏著桌上茶盞, 低垂眼眸,語氣并不十分篤定, 甚至隱有幾分煩躁。 “總之, 我只答應幫她帶話,但不會插手此事。對與不對, 行與不行,你自衡量就是, 不必考慮我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