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然而,此刻在廚房噔噔噔剁鴨子的秋姜卻發(fā)現,已經沒有時間了。 因為,那個人……來了。 同一時間,一輛純黑色的馬車,緩緩停在了薛府大門前。 薛采親自走到門口迎接。 車門開啟,薛采上了馬車。 馬車馳進府門,前往露華軒。 “什么?” 當心心期盼貴客出場的憐憐將她躲在大門旁偷看到的這一幕回來說給大家聽時,大家全都驚了。 “他沒下車?” “沒有?!?/br> “怎么可能,淇奧侯府門前所有客人落馬下車,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 ?/br> “對啊對啊,我記得皇后娘娘當年來時,也在門口就下車了。雖然她那時候還沒當皇后,但也貴為淑妃了啊!” “什么風小雅嘛,架子居然那么大!” “他明明只是一介布衣,沒有官職在身的?!?/br> “欸?燕王沒給他什么爵位嗎?” “沒有。說是風老臣相不讓,說他既然辭官退隱,就要退得干干凈凈,不讓兒子從政?!?/br> “那他傲個屁啊!” 香香見眾人義憤填膺,連忙勸阻:“大家不要這樣,反過頭來想想,這豈非更說明了風公子厲害嘛!連進咱們相府都不下車?!?/br> 一派議論聲中,秋姜把蒸熟的鴨子從籠里取出裝盤。 一旁的張嬸看在眼里,重重咳嗽了幾聲。大家全都安靜了下來。 “有時間說三說四的,不如多干點活!”張嬸訓斥。 大家習以為常,沒精打采地噢了一聲后各自散開。 張嬸轉向秋姜道:“阿秋啊,你跟柳絮一起上菜吧。” “欸?”秋姜一怔。 憐憐不滿地叫道:“為什么!不是我去上菜么?” “等你學會把胸藏好再說?!睆垕鹄淅涞溃翱烊?,別磨蹭?!?/br> 綠衣婢女柳絮得意地看了憐憐一眼,提著菜籃就走。秋姜無奈,只好跟上。 從廚房到露華軒,有一條彎彎曲曲景觀秀美的曲廊,秋姜打量四周,思忖著薛采的那些暗衛(wèi)們是否藏匿此中,還有沒有機會可以逃走。最后絕望地發(fā)現,不行,走不了。 這條曲廊,不過百丈距離,但兩側起碼埋伏了十二名暗衛(wèi)。奇怪,平日里薛采就算在府,也沒這么多護衛(wèi)的啊,難道是因為風小雅來的緣故,故而增加人手了? 秋姜一步一步,走得十分謹慎。 出了這條曲廊,就是露華軒了。 軒前一片花海。 風柔月明,映得這些蓬勃盛開的花朵也顯得格外嬌俏可愛。露華軒經過了徹底打掃,窗明幾凈纖塵不染。 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軒外。 秋姜心中一悸。她的視線落在馬車車輪上方的白色圖騰上——那是一只仙鶴,正在懶洋洋的梳翎,姿態(tài)慵懶,顯得溫柔寧靜。 兩名男仆哼哧哼哧地把長案從花廳里抬出來,放到馬車旁的地上。 柳絮睜大眼睛,莫名其妙:“這、這是做什么?” 一名男仆匆匆過來道:“相爺說,今兒的晚宴就擺院子里?!?/br> “在院子里用飯?” “嗯。客人還沒到齊,你們兩個等等再上菜?!闭f罷,又匆匆回去搬榻了。 柳絮回頭看秋姜,秋姜低著頭,長長的劉海覆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一副旁人勿擾的模樣。柳絮本想找她商量的,但見她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也就算了。 這時一陣環(huán)佩聲叮鈴咚隆由遠而近。 柳絮回頭,見一個衣服花得晃眼的男子,搖著扇子,一路笑著走過來。沿途的風景,明媚的陽光,都不及他搶眼。 “花子大人!”柳絮上前兩步,躬身行禮。秋姜見狀,跟在她身后也行禮。 來人正是百言堂的第八子。 百言堂是天子的智囊團,現直接聽命于皇后,雖無正式官職,卻可參議國事,故而人人敬畏。他們本是七人,分別以衣服的顏色稱呼,花子加入后,就成了最特殊的第八人。 因為,他是由薛采直接舉薦的。 也是八子里唯一一個住在宮里頭的。 更是她們最熟悉的一個。 薛相的客人很少,花子算是難得的???。 花子看見柳絮,眉兒一揚,眼兒一瞇,輕佻味做了個十足十,再用一種甜死人不償命的聲音道:“柳絮jiejie,好久不見了呀,越來越美貌呢?!?/br> 柳絮緋紅了臉:“大人千萬莫再這樣叫我,羞煞小婢了?!?/br> 花子吸了吸鼻子:“好香?;@子里是什么?” 秋姜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花子已從她手中取走了食籃,隔著蓋子聞了一聞,瞇起眼睛道:“唔,我來猜猜……清蒸鱸魚、紅梅羊方、八寶酒蒸鴨,還有、還有……” 柳絮抿唇笑道:“還有一樣,若大人能全猜出來,就算大人厲害!” “真是小看我啊?!被ㄗ又逼鹧劬溟W撲閃,炫亮奪目中自有一股子勾人的風情。 ——秋姜覺得此人很假。 比如他明明聲線清朗卻故意嗲聲嗲氣說話; 比如他明明是周正的英俊小生長相,卻老翹個蘭花指做妖媚狀; 再比如此刻,他明明半點真心都沒有,卻跟婢女肆意調笑,搞得她們以為他對自己有意,意亂神迷。 被他那閃啊閃的眼神迷倒的,眼前就有一個。 不過—— 這一切跟她又有什么關系呢? 秋姜垂下睫毛,繼續(xù)當擺設。 結果,花子眼波一轉,卻飄到了她身上:“最后一道菜,就跟她有關了?!?/br> 秋姜下意識皺了下眉。 柳絮嬌笑道:“怎么說?” 花子忽然靠近秋姜,輕佻地在她耳邊道:“好香?!?/br> 秋姜不動。而柳絮已經有些變色了。 花子伸手在秋姜耳后那么一彈,指上突然跳出一朵素菊,而他把花拈到鼻尖嗅了嗅,道:“春蘭秋菊,果是世間至香?!?/br> 柳絮松了口氣,嬌嗔道:“大人還沒猜最后一道菜是什么呢。” “我猜了呀。”花子笑瞇瞇道,“最后一道,就是菊。鮑魚菊汁。對不對?” “對!對!大人好靈的鼻子。這么多味道混在一起,還能分辨得出來?!绷跖氖帧?/br> 花子湊到秋姜面前不走:“聽說你叫阿秋?姓秋,還是名秋?” 秋姜額頭冒出了薄薄的汗,瘦骨嶙峋的手,也緊緊絞在一起。 柳絮橫攔過來,擋在她面前道:“大人您就別逗她了。這是我們府新來的,不懂事,沒見過什么世面?!?/br> “是么?”花子又將秋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呵呵轉身走了。 他一走,秋姜覺得連空氣都清新了幾分。 柳絮瞪了她一眼,“呆頭呆腦,一點眼力都沒有的。把菜籃給我,你回去拿新的吧!” 秋姜一聽,如釋重負,忙把菜籃給她,轉身剛要走人,花子的聲音便遠遠傳了過來:“那個秋天,你過來。” 裝作沒有聽見吧!秋姜往前走了一步。 “喂,叫你呢!秋菊花——” 沒有聽見,我什么都沒聽見。我也不叫什么秋菊花!秋姜又飛快地往前走了兩步。 花子眼珠一轉,喚道:“那位行如風的姑娘,停步?!?/br> 秋姜止步,無奈地握了下拳頭,松開,然后轉身,低頭走回去。 一步一步、老老實實地走到花子和馬車面前。 在此過程中,她的心都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可馬車車門并沒有開,里面的人,也沒有探頭出來看。 花子隨手丟過一串銅錢。 “我問了你們相爺,果然沒有備酒。無酒的宴席還叫宴席嗎?快,去給爺買兩壺好酒來!” 秋姜忙將銅錢揣入懷中,轉身離開,就像有頭老虎在身后追她一般。 花子這才回頭對緊閉的車門道:“你們兩個就準備這樣一直坐車上不下來了么?” “當然不?!毖Σ傻穆曇衾淅鋸能囍袀鞒觥?/br> 伴隨著他的這句話,兩名車夫下馬走到車旁,各自從車壁上解開幾個鐵扣,然后用力做了個對拉。 咔咔咔咔。 原本密不透風釘得死死的兩側車壁被卸了下來。 兩名車夫再在車壁上一折,半面車壁折下來,穩(wěn)穩(wěn)當當落地,變成了臨時撐板,將另一半車壁架住。如此一來,等于馬車兩邊憑空搭出了兩張桌子,車里的人不用下車就可以直接用飯了。 花子看得嘆為觀止,感慨道:“早就聽說你是天下第一大懶人,沒想到你竟懶得如此霸氣,如此威武,如此高水準啊!” 馬車車廂,因為沒了兩側車壁的緣故,變成了一個徒有頂棚的框框,框內兩人對坐,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對比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