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必須經歷大量嚴苛的訓練才能掌握。 而秋姜,偏偏忘記了那個學習的過程。 這同時意味著,她忘卻了自己本來的身份。她只記得自己是風小雅的侍妾,卻忘記了,她怎么嫁給他,又為什么嫁給他。 “有人想從風兄身上挖掘秘密。所以,秋姜出現了,成了他的十一侍妾,陪在身邊半年,終被風兄察覺,身份曝光……” “你發(fā)現瞞不下去了,索性陷害風丞相跟龔小慧有染,氣死風丞相。風兄不得已對你出手,你頭部受傷,醒來后就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風兄饒你一命,將你送上云蒙山。但你反骨猶在,不聲不響跑掉。機緣巧合下來了我府中。風兄知道后拜托我不要說穿,任你在此間長住?!?/br> 薛采的聲音于此刻回響在耳邊,映襯著眼前的三具尸體顯得越發(fā)觸目驚心起來。 秋姜渾身發(fā)抖,必須極力遏制才能再次扶起東兒的頭,面對這張一度最親近的同伴的臉龐——東兒睜著大大的眼睛,雖然喉嚨上的劍傷非常干脆利落,說明她死得很快,但她的表情卻十分恐懼,五官全都扭曲了。 所以,東兒、憐憐和香香在死前經歷過什么,秋姜連想都不敢想。 她只能淚流滿面地將東兒抱入懷中,抱著那具已經僵硬冰冷的身體,泣不成聲。 頤非在一旁冷冷地看著她,一改平日的輕浮夸張,顯得冷酷異常:“她們是因你而死的?!?/br> 秋姜死命地咬住下唇。 “兇手肯定是來找你的,而當時我正好劫持了你逃離在外,白澤的下屬們全出來追我們,府內疏于防范,兇手才得以直闖而入,向她們逼供你的下落?!?/br> “不、不……” “這些婢女自然不會知道老實乖巧的阿秋就是如意門的七兒,兇手什么都問不出來,又找不到你,一怒之下殺人滅口?!?/br> “不要……再、說了……” “他留下這個風鈴,也許是無意,也許是故意,他在故意提醒你和警告你,要你趕快回去?!?/br> “不要再說了!”秋姜大吼一聲,跳起來一拳打向頤非胸口。 頤非不閃不必,硬生生地挨了她一拳。 拳頭入rou,便像是被墻擋住了一般,再不能進入半分。 秋姜張了張嘴巴,卻沒法再說一個字。 頤非忽然伸手,包住她的拳頭:“憤怒嗎?” 秋姜一顫。 “還是……覺得委屈呢?”頤非的眼神宛如一把鋒利的刀,慢慢地、不動聲色卻又切切實實地剔剜著她,“是不是覺得這一切跟你有什么關系?明明都不記得了,不是么?不記得自己做過怎樣傷天害理的事情,不記得自己都跟誰有過交集,把過去拋了個徹徹底底干干凈凈!所以,想不起來就是想不起來,為什么要為此事負責,為什么要變成自己的罪過——你是不是這么想的?” 秋姜的拳頭在他手中拼命掙扎想要掙脫,卻被他死死握住,絲毫動彈不了。 于是秋姜后退,但她退一步,頤非就前進一步,一步一步,最終將她逼到了墻角。 一道白光映亮他和她的眼睛,緊跟著一記重雷轟隆隆地砸了下來。 暴雨醞釀到此時,終于傾盆而下。 秋姜的眼淚跟門外的雨一般,洶涌肆流。 一時間,氤氳的水汽,熏染了屋內的死寂,淡淡的血腥味再次蔓延,秋姜的呼吸變得無比急促,她覺得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 頤非沉聲道:“我再問你一遍——真的、想不起來了嗎?” 秋姜開口,但聲音卻突然啞了,怎么也發(fā)不出來,她拼命深呼吸,想讓自己冷靜,但越著急就越不行,急得她額頭冷汗跟著眼淚一起流下來。 頤非突然松手,秋姜雙腿一軟,倒了下去。 她倒在墻角,額頭抵著冰涼的墻,渾身顫抖。 頤非露出失望之色,發(fā)出一聲冷笑:“還以為會有多厲害呢,不過如此而已。” 他轉身走了出去。 大雨如潑,但他絲毫沒有理會,就那樣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大雨很快將他全身打濕。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堅定。 他一直走一直走,最后走到薛采的書房前,刷地拉開門,雷電在他身后扯裂了黑幕,他的身影看起來又是高大又是孤傲。 而頤非,就用那種孤傲的神情,望著薛采,沉聲道:“我去程國?!?/br> 薛采本在書桌后看奏書,聞言將文書一放,抬起霜露凝珠般的眼眸。 頤非與他對視,目光毫不退讓:“但我有三個條件。第一,不得干涉我的任何行為;第二,不得跟蹤監(jiān)視我;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不要那個女人?!?/br> 薛采目光閃爍,過了片刻,才點一點頭:“行。” 頤非轉身就走。 薛采在他身后道:“關于最后一點……我可不可以問問為什么?” 頤非笑了笑:“第一我對別人的女人沒興趣;第二,我對你拼命想塞給我的女人更沒興趣;第三……” 薛采靜靜地等著。 但頤非卻閉上嘴巴,眼中閃過一線異色,沒再往下說,重新淋著雨走掉了。 薛采一直望著他的背影,直到密密麻麻的雨珠將他完全吞噬。 “被你說中了,他真的是個很謹慎的人?!敝稽c了一盞燈的書房陰影幽幽,而在最濃幽的屏風后,孟不離和焦不棄抬著風小雅走了出來。 薛采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頤非消失的地方,答道:“誰遭遇了他那樣的事情都會變得很謹慎的。” “他會照著我們的計劃走下去么?” “也許會比你的計劃更精彩?!?/br> “你對他這么有信心?” 薛采這才將目光收回來,轉投到坐在滑竿上的風小雅臉上,微微一笑:“此地的主人生前曾對程三皇子有過一句評價?!?/br> 風小雅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是說淇奧侯姬嬰嗎?” “他說——如果程國落到頤非手中,璧國將很危險。我將之視為最高贊美?!?/br> 風小雅沉吟道:“所以姬嬰當年扶植他的meimei當程王?” “是?!?/br> “既然如此,為何你今日要縱虎歸山?不怕璧國陷入危險之中?” “因為……”薛采低下頭,輕輕撫摩著手上的奏書,緩緩道,“有些東西,比王權霸業(yè)重要。不是么?” 奏折是戶部尚書寫的,上面統(tǒng)計了圖璧五年內所失蹤的所有孩童的資料。然后姜皇后寫了批語。 批語只有一句話—— “家失子,國失德。民之痛,君之罪?!?/br> 最后的罪字,被什么東西暈開了,幾乎看不清楚。 薛采知道,那是姜沉魚的眼淚。 他抬起頭,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后叫來張嬸,讓她好生安葬無辜死去的三名婢女,再通知府內下人,最近有兇徒出沒,相府不安全,賜眾人賣身契放歸。 張嬸大驚失色慌忙勸阻,薛采卻不為所動,最后張嬸沒辦法,只好哭哭啼啼地去辦了。 薛采吩咐完這一切后,起身走到門口,望著外面的雨,凝眸不語。 風小雅始終沒有離開,直到此刻才再度開口道:“我們會成功的?!?/br> 薛采回眸,烏黑的瞳眸點綴了他素白的臉頰,他仿佛還是個少年,又仿佛,已老去了很多年。 多情滅心,多智折齡。 塵世不饒人。 第四章 啟程 頤非的馬車沖破重重雨幕,飛快地奔馳在長街上。 因為暴雨的緣故,長街冷冷清清,街旁的店鋪也遲遲未開,毫無平日里的喧囂熱鬧。 一家酒樓的旗子被風呼啦啦地吹著,竹竿終于承受不了重量,啪地折斷,倒了下來。眼看就要砸在前行的馬車上,車夫連忙勒馬,兩匹馬卻受了驚嚇,抬蹄就要嘶吼,一道青影閃過,以車為跳板,縱身躍起,腳尖踢上斷折的竹竿,只聽呼啦一聲,旗子被調了個頭,倒向了另一邊。 那人動作不停,翻身橫落在馬背上,將正要癲狂的馬強行壓回地面。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石火間。車夫只覺眼前一花,一切就已都歸復原樣。 而這時,意識到不對勁的頤非才探頭出來道:“怎么了?” 青衣人順著馬背滑到地上,反手打開一把傘,青色的油紙傘面上,一朵白色的姜花靜靜綻放。 而那姜花圖案一點點抬起,傘下先是露出尖尖下顎,緊跟著,是小口瑤唇,鼻翼挺直鼻尖秀美,眸亮眉長,額頭光潔…… 來人正是秋姜。 卻又有點不一樣了。 彼時的秋姜,是相府里最不起眼的婢女,低眉斂目溫順乖巧,不張揚,也不出挑。 但此刻站在車前的這個秋姜,瞳極亮,宛如映照在黑琉璃上的一弧月影,溢彩流光;笑極靜,宛如覆在煙霧上的紗,底下氤氳蕩漾,但表面波瀾不驚。 她是那么自信。 自信得讓人幾乎認不出來。 頤非定定地望著她。 而秋姜,就那么筆直地站在前方,攔住馬車,擋住去路,抬頭說了一句話—— “我也要去程國?!?/br> 頤非噢了一聲,擺了擺手:“再見?!?/br> 他啪地關上車門。 秋姜一怔,連忙拍門,“等等,再見是什么意思?” 車內,傳出頤非因為不再那么輕佻而顯得有些陌生的聲音:“再見,就是再也不要見面?!?/br> 車夫無奈舉鞭,驅動馬匹,馬車從秋姜身邊擦身而過。 秋姜跺了跺腳,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