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為什么?之前不是你硬逼我面對事實的么?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跟你一起去程國尋訪真相,為什么拒絕我?” 咔嚓一聲,車窗開了。 頤非只露出半張臉,一只眼睛,厭厭地望著她。 “糾正你三點。第一,我煩你;第二,我很煩你,第三,我特別煩你。第四……” 秋姜揚眉:“不是只有三點嗎?” 頤非張了張嘴巴,說不下去,最后咔嚓一聲,把車窗又給關上了。 馬車加快了速度,在雨幕中疾馳。濃密的雨線宛如一張大網(wǎng),罩住不可知的前途。 眼看就要遠得看不見了,秋姜豎起三根手指,悠悠數(shù)道:“三、二……一!” 話音剛落,前方一聲巨響,卻原來是車輪的轱轆崩掉了,整個車子頓時散了架,四零八落地癱瘓在了路上。 頤非狼狽地從碎裂的車廂里爬起來,撥開被雨淋濕的頭發(fā),轉頭看向秋姜。 長街又復寂靜,他和她站在道路的兩端,遙遙相望。 秋姜向他伸出手,掌心上,赫然躺著兩塊伏兔,正是從馬車車軸上卸下來的。 “我要去程國。帶我去。不然,我有九百九十九種方法,讓你一路不得安寧?!?/br> 頤非氣得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破口大罵:“不要臉!” 秋姜挑了挑眉毛:“就算我不要臉,也是……” “我不是說你!” 秋姜一怔。 頤非恨得牙癢,必須拼命遏制自己,才能忍住心底的怒火和沖動,最后啐了一聲:“小狐貍,果然說話跟放屁一樣,沒一句算話的!”難怪薛采剛才才答應得那么痛快,因為他算準了秋姜會自己跟上來。 “小狐貍?”秋姜蹙眉,“你是指薛相么?” “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這個人!如果你還想跟我一起走的話?!鳖U非翻身上馬,示意秋姜上另一匹馬。 秋姜大喜,連忙跑過去跳上馬背。 “約法三章。第一,不得干涉我的任何行為;第二,不得跟蹤監(jiān)視我;第三……”頤非說到這里,忽然閉上了嘴巴。 秋姜等著下文。 “算了,沒有第三了!” “你算數(shù)好像不太好,剛才也數(shù)錯了?!?/br> “閉嘴?!?/br> “為什么?” “第三,閉嘴!”頤非拍了一下馬屁股,馬兒立刻撒腿狂奔。秋姜連忙跟上。 殘破不堪的車廂碎片里,車夫淋著雨,呆呆地注視著兩騎飛快消失在道路的那一頭,才喃喃說了一句話—— “那個……你倆騎馬走了,我……怎么走?” *** 大雨下了整整一天。 入夜時依舊沒有停歇。 頤非和秋姜抵達一處名叫“錦珀”的小鎮(zhèn)。 璧國帝都附近的城鎮(zhèn)多以玉為名,這個名叫錦珀的鎮(zhèn)子雖小,卻因為是進京要道的緣故,十分繁華。 青石長街兩頭燈光璀璨,映得地面水光斑斕。 頤非在一家看起來最大最豪華的客棧前下馬,把馬韁扔給迎上來的伙計后,吩咐道:“來壺好酒再來十個饅頭?!蓖R煌?,看了眼秋姜,又補充道,“至于她,稀粥咸菜?!?/br> “等一下!”秋姜不滿地抗議,“為什么我是稀粥咸菜?我要吃好的!” 頤非睨著她。 她只裝沒看見,吩咐道:“我要二斤八兩重的清蒸鱸魚;紅燜菇盒一個;茭白還沒過季,來份素炒茭白;葷菜嘛,小牛腰煎到四分熟即可;主食要咸rou千張包,唔,差不多了,再來一碗莼菜湯。” 頤非的目光轉為瞪視:“你要宴客?” “只是便飯?!?/br> “你區(qū)區(qū)一個婢女要吃這么多?” “你錯了。”秋姜糾正他,“之前,我是個區(qū)區(qū)婢女,但現(xiàn)在,我自由了?!?/br> “自由地變成了一個飯桶么?”頤非一邊冷嘲熱諷,一邊大步走進客棧。 大堂內(nèi)燈火如晝,由于雨夜的緣故,客人很多。 頤非挑了張最東角的桌子坐下,沒多會兒,秋姜點的那些菜便陸陸續(xù)續(xù)上來了。但頤非只是喝酒,那些香噴噴的菜肴一筷子也沒有碰。 他不吃,秋姜也不勸,徑自捧起湯碗為自己盛了滿滿一碗,剛喝一口,就將碗哐啷一聲砸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霎時朝這邊轉了過來。 秋姜拍案罵道:“這做得都是什么玩意,難吃死了!你們廚子是誰?叫他出來!” 店伙計們面面相覷,大堂內(nèi)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熱鬧。 秋姜挑了挑眉,厲聲道:“怎么?敢做不敢承認?做得這么難吃,這家店還是趁早關門算了!” 話音剛落,一人從后室沖了出來:“是是是誰?說、說說老子的菜難、難吃?” 有人指了指秋姜,于是那人就一路狂奔到秋姜面前,指著她的鼻子問:“你?” 此人約莫四十出頭年紀,骨瘦如柴,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模樣,還口吃,沒想到,竟是此間客棧的大廚。 秋姜神色不變,鎮(zhèn)定地說:“是的。這個莼菜湯難吃死了?!?/br> “你你你敢說老子菜難難吃,不、不想混了?方方圓十里誰誰、誰不知道我我廚三刀?!”大廚氣的眼都紅了,“你你你可知是哪三三刀?” “唔……龍牙、虎翼和犬神?” 頤非噗嗤一笑。 大廚壓根沒料到秋姜竟會回答,不由一呆:“什、什什么亂七八八八糟的?” “上古三大邪器不是嗎?東漢亂世時曾出現(xiàn)過的?!?/br> “你才才才邪器!”刷刷刷三道銀光閃過,大廚雙手各拿一把菜刀,口中還叼了一把菜刀,擺了一個十分炫酷的造型,引得周遭一干人等紛紛鼓掌。 “好棒!又見到廚三刀的三刀了!” “是啊是啊,好久沒見到了??!” “這女娃要倒霉了……” 在議論聲中,廚三刀對秋姜道:“看、看看好了!” 伴隨著最后一個字,三把刀同時飛起,如疾風暴雨一般落到了秋姜面前的清蒸鱸魚上。 而等刀光再停下來時,桌上的鱸魚看似沒有變化,但魚身上卻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道刀痕,每一道間的距離都是均等的。 “一百刀,你數(shù)數(shù)?!?/br> 廚三刀滿臉驕傲。 要知道鱸魚極嫩,尤其是熟了的鱸魚,筷子一夾就碎了,更別提用菜刀再連rou帶刺的這么均勻地切成一百片了。 不得不說,此家客棧之所以能成為錦珀第一,大半也是靠了這位大廚的神技。 四周掌聲如雷。 廚三刀得意洋洋地看著秋姜:“你服不?” 秋姜忽然伸手。 她的動作并不快,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包括廚三刀自己,但想要躲避,卻沒避開。廚三刀就那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刀莫名其妙地落入了秋姜手中。 “你!”他剛罵了一個字,秋姜就用他的刀開始切魚了。 還是那條鱸魚。 被廚三刀豎向切成了薄如蟬翼的一百片后,又被秋姜拿來切。 與廚三刀那令人眼花繚亂異常華麗的刀技不同,秋姜的手法十分簡單。 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看著她起刀,切落,刀起,再落……一刀接一刀,三把刀帶著一種特殊的節(jié)奏,在她手中依次落下,將魚又橫向切了一遍。 魚片本已極薄極軟,在她手下卻異常聽話,仿佛花朵綻放一般,有條不紊,錯落有序。 如此過了一刻鐘時間。 當秋姜終于停下來,把三把刀都接在手中時,人人都不由自主地長吸了一口氣。 “一百刀,你要不要也數(shù)一數(shù)?”秋姜沖著廚三刀微微一笑。 廚三刀已無法回答。 他根本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魚身細長,豎切一百片已登峰造詣,而此人,卻能橫著再切一百片。 這是何等可怕的技藝? 秋姜將菜刀遞還,同樣緩慢的足夠讓所有人都能看清楚的動作,但廚三刀還是沒能躲開,被硬塞了三把刀在手中。 “這道湯,雖然也是用雞絲火腿做湯底,卻偷懶沒有事先將莼菜煮沸瀝干,而是直接丟到原汁里煮,你怕味道不夠香,還淋了一勺豬油進去。湯過醇則膩,菜不焯則澀。我現(xiàn)在可以說它做得難吃了嗎?” 廚三刀張開嘴巴,然后又閉上,再張開,再閉上,最終跺一跺腳,撲地就拜:“你你你是我祖宗!我我我服!收、收我為徒吧!” 秋姜溫柔地伸手,將他扶起來,然后溫柔地笑笑,溫柔地說了一句:“我不要?!?/br> 大堂一片哄笑。 而這笑聲,久久未絕。 半個時辰后秋姜住進二樓的地字三號房時,還能聽到樓下大堂的喧囂聲。 所有的客人們都在興致勃勃地討論剛才發(fā)生的這一幕。他們說——錦珀鎮(zhèn)來了個女易牙,一手好刀工,一上來就砸了鼎鼎大名的廚三刀的場。 然而秋姜注視著桌上的燭火,卻沒有絲毫得意之色,相反的,她的表情十分沉靜,還帶了點陰郁,眼底絲絲縷縷,盡是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