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她從頭上拔下幾根頭發(fā),仔仔細細地別在門縫和窗縫里。然后衣服也沒脫,就吹燈上床睡下。 她睡得很不安穩(wěn),夢境里一片氤氳水汽,像是發(fā)生了很多很多事情,但又什么都沒發(fā)生。 等她再睜開眼睛時,天已大亮。 她第一個動作就是竄到門邊查看昨晚別進去的那根頭發(fā),然后,臉色頓變—— 頭發(fā)……沒有了…… 也就是說…… 昨夜有人打開過這道門…… 進到了她的房間…… 而她…… 卻完全沒有察覺到。 *** 秋姜下樓吃早飯時,大堂的客人們還在討論她,她那神奇的一百刀,以及她的年輕。 當她出現(xiàn)時,大家同時指指點點,口中說著就是她就是她。 而廚三刀更像是等了許久似的,嗖地沖到她面前,滿面紅光道:“祖宗,您您起了?” 大堂內有人嗤笑。 廚三刀回頭瞪他:“笑、笑什么笑,愿、愿賭服輸!這姑娘今、今兒起就是我祖宗了!” 這下子,所有人都笑了。連秋姜的臉都有點繃不住,笑了笑。 “這、這邊請——”廚三刀殷切地將她領到視野最好的雅座上,只見上面赫然已滿滿擺了一桌佳肴,“早、早飯……請祖宗指、指點?!?/br> 秋姜一看,八葷八素,葷菜固然精致,素菜也著實不含糊,看得出是費了一番心思做的。 秋姜夾了一筷香拌豆干放入口中,廚三刀緊張地屏住呼吸:“如、如何?” “好吃?!鼻锝α诵Α?/br> 廚三刀松一大口氣,從袖子里取出塊汗巾擦了擦已經冒汗的額頭:“做、做一夜,沒、沒睡?!?/br> “那真是辛苦了……”秋姜看著桌上的菜肴,目光閃爍不定,過了好一會兒,才抬頭道:“你知不知道鱸魚怎樣做更好吃?” “請、請賜教?!?/br> “昨晚的鱸魚你用了十二味香料烹飪調制它的湯汁,確實又香又醇,但是,湯汁不該直接澆在魚中一起蒸,而應放小碗中跟魚一起燜蒸,待魚熟后再將湯汁從碗中倒在魚上,如此一來,澆汁比生汁要少一些澀味,魚rou更加鮮香溫軟。”秋姜說到這里,掃了眼在座全部傾耳聆聽的客人們一眼,對廚三刀勾了勾手指,“還有最最重要的一個秘方,你附耳過來,我只跟你說?!?/br> 廚三刀大喜過望,而其他人則紛紛露出失望之色。更有客人拍案道:“女易牙,別藏私啊,有什么好方子說出來大家一起分享嘛!” “對啊對啊,讓我們也學學嘛!” 秋姜一笑:“行啊,只要你們也認我當祖宗。” 一語冷場。 所有人同時閉上了嘴巴。只有廚三刀哈哈大笑,得意道:“我、我認的,所以,只只教我!” 他湊到秋姜面前,秋姜壓低嗓子,用只有他們兩個能夠聽到的聲音道:“那個秘方就是——讓替你做這桌子菜的人去死?!?/br> 伴隨著最后一個死字,秋姜一下子掀翻桌子,沖入后堂廚房。 廚三刀高聲喊道:“攔住她!” 廚房里原本有三個打雜的下廚,聞聲抄起菜刀就朝她撲過來。秋姜毫不留情,一抓一個丟出門去,直沖到最大的灶臺面前。 廚房里一共有三個灶。 最大的灶臺在最里面,光線也最黯淡。一個頭發(fā)花白的男人弓著背用一根半人多長的竹筒在吹火,每吹一口氣,就停下來咳嗽一聲,再吹,再咳嗽。 秋姜放慢腳步,一步一步走過去。 男人忽然開口道:“往鍋里再加壺水,避開那些湯盅,七主飯后都要喝一碗燉得酥酥爛爛、香香nongnong的湯,而我燉的湯啊,最地道,因為我從不往里面加水……用的都是鍋里的蒸露,蒸露滴進盅里,一滴一滴,盡得精髓。” 秋姜走到鍋旁,掀開足有一張圓桌那么大的蓋子,只見里面架著一個大蒸托,托上放著七七四十九只雞蛋大小的盅罐,每只的材質還不一樣,有的是竹子的,有的是木頭的,有的是玉的,有的是石頭的……而罐子里裝的東西也琳瑯滿目,一眼看去,光rou類就有十二種之多,更別提一些奇形怪狀的香料。 蒸托下方是一大鍋沸騰的水,水氣彌漫上來,凝結到鍋蓋上,一滴滴地滴進那些盅里,一時間,滿鼻子都是誘人的香味。 秋姜想了想,依言將一壺冷水倒進鍋里。 男子桀桀笑,聲音沙啞難聽:“好功夫。” 確實,要避開那么密密麻麻看起來幾乎沒有間隙的罐子把冷水倒到蒸托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秋姜卻毫不費力地瞬間完成了,恰恰體現(xiàn)出了她雙手之穩(wěn)、動作之快、用力之準。 “我不但能往這鍋里倒一壺水,也能裝一個人。你信不信?”秋姜拿著鍋蓋,遲遲沒有蓋上,鍋里的水平靜了一段時間后,又開始蒸騰,裊裊水汽彌漫上來,她的眼睛在迷蒙的白煙中亮如寒星。 然而,男子并沒有害怕的樣子,反而又笑,邊笑邊咳嗽:“這么久沒見,七主的性子果然也變了呢?!?/br> “哦,我本該如何?” “換了以前的你,從你掀起鍋蓋的那刻起,老夫就已經死了。” “那是因為我現(xiàn)在覺得,好東西要慢慢燉,人也應該慢慢殺?!?/br> 男子站起來,抬頭露出一個笑容:“那你就錯了。你剛才沒動手,就沒機會動手了?!?/br> 秋姜立刻感覺到了四肢在變沉。事實上當此人抬起頭,而她看到了他的臉時,她就知道壞事了。 因為背影也好、花白的頭發(fā)也好,此人怎么看都是個老頭,但他的臉卻是十分年輕的,清瘦,英俊,眼瞳是異樣的淺綠色,在幽暗的光線里,看起來就像狼。 一頭馬上就要撲過來將她吞噬的狼。 秋姜踉蹌后退,身體不受控制地撞到一旁的小桌子,上面的蔬菜嘩啦啦砸下來,砸到她腳上。 她稍稍清醒了一些,再看向一旁水汽蒸騰的大鍋,便知道問題究竟是出在了哪里——就是這口鍋! 因為,鍋里煮的不是什么湯,而是藥……迷藥…… 秋姜咬住下唇,極力保持清醒,但男子的臉在視線中開始扭曲,變得越來越模糊,連他的聲音也仿佛被調慢了,一個字一個字都拖拉得很長—— “你應該慶幸,遇到的是我……” 接下去說了些什么便再也沒聽見。 秋姜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太過強烈的光線讓她悠悠蘇醒。 秋姜不敢睜眼,因為即使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到炙烈的光,此刻睜開只會是自毀雙目。 在黑暗的世界里,感官逐漸清晰。 首先清醒的是大腦,然后是聽覺。 她聽見有兩個人在對話。一男一女,男人是之前那個,女人的聲音則是初聞。 女人道:“我不相信她!我不能冒險!” “但我們無權定她的罪,要帶回去交夫人處置。” 女人冷笑:“誰不知道夫人最偏愛她?!而且夫人說什么閉關,一閉好幾年,根本見不著面!沒準都已經死了,否則出那么大的事她早該露面了!” “不得對夫人無禮?!?/br> “哼,你們這幫愚忠!總之我不管,我要為小五報仇!” 秋姜感覺到一樣冰涼的硬物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沒有動。 很快,硬物消失了,大概是被男子攔回去了。 “在璧國,我身份最高,你得聽我的。我說,帶七兒回去?!?/br> 女人咬牙切齒道:“好,算你狠!我讓你帶她走,但只要你一出璧國,我就殺了她!” 男子冷冷道:“你殺她,我就殺你。你可以試試看?!?/br> “你!”女子跺腳,然后是狠狠踢門的聲音,再然后,門被重重甩上,幾乎連地面都在震,最后,腳步聲遠去。 屋子里安靜了好一會兒。 男子終于開口:“別裝了,我知道你醒了?!?/br> 秋姜回答:“我是醒了,但不敢睜眼。我不想變成瞎子?!?/br> 男子一笑,緊跟著,光感撤離。 秋姜這才睜開眼睛,打量四周。 男子道:“幾個窗幾扇門?” 秋姜身處的乃是一個特別空曠的屋子,三面都是窗,總計有十二扇之多,而門則有兩扇,是個璧國標準的花廳建筑。 但秋姜只掃了一眼,便道:“沒有。沒有窗也沒有門。因為全是封死的。” “那剛才的姑娘怎么走的?” “雖然聽起來像是摔門而出,但我知道,她是從上面飛走的。” 秋姜指了指屋頂。 屋頂上,有個不大不小的洞。 “一般在光線明亮的屋子里,很少有人會去注意頭頂上方。你的視線剛才并沒有抬起來,又是如何知道上面的洞才是真正的門?” “因為風?!?/br> 幾乎感應不到的氣流,從頭頂?shù)亩绰湎聛恚俦患∧w敏銳的感知。而這種感知,往往比眼睛和鼻子,更可靠。 男子開始鼓掌,笑聲銅鑼般刺耳:“不愧是七兒?!?/br> 還是花白的頭發(fā)、微駝的背和年輕的臉,但組合在一起,就變成了一種奇特的魅力,尤其是他笑起來時,臉上皺起滄桑的紋路,眼睛卻撲閃撲閃,顯得天真又單純。 “七兒,他們都說你失憶了?!?/br> 秋姜的心,格了一下。 “如果你失憶的話,恐怕我就不得不殺了你了。我不能帶一個危險人物回組織,你知道的。” 秋姜沒有做聲。 “那么,現(xiàn)在告訴我,我是誰?!?/br> 秋姜靜靜地看著他,還是不說話。 “我數(shù)三下,如果你不回答,那就只能說對不起了。”男子說著,將長長的竹筒伸過來,抵在了她的脖子上,“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