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秋姜看著他撲閃撲閃的、宛如孩子般的眼瞳。 “二。” 秋姜看著他消瘦的、黝黑的手指。 “唔……還不說?那只好……得罪了?!卑殡S著最后一個字,竹筒刺了過來。 秋姜沒有動。 呲呲幾聲,她身上原本捆得死死的牛皮繩索斷了。 青漆竹筒帶著優(yōu)美的弧度,旋轉(zhuǎn)著回到男子手中。男子順勢站了起來,一邊咳嗽,一邊以竹筒點地蹣跚地往門那邊走。 “接下去我要帶你回如意門。這一路上都不會太平。我們會遇到很多人。有些人,會殺你;而有些人,會幫你?!?/br> “誰要殺我?” “那些認為你背叛了組織的人。” “那誰要幫我?” 男子咯咯一笑:“比如說——我?!?/br> 他在說第一個字的時候,還是那個難聽的聲音,而等到說最后一個字時,聲音就變了,變得有點脆又有點膩,還有那么一點點猥瑣。 這是非常特別的一個聲音。 也是秋姜很熟悉的一個聲音。 秋姜的臉色頓時變了。 “頤……非?” 男子回身,沖她眨了眨眼睛。 秋姜大驚——真的是他?!!她的手腳已得自由,當(dāng)即飛身過去近距離觀察。 易容之術(shù),一直以神秘聞名于世,但事實上,一個人并不能真正地易容成另一個人,人皮面具什么的都是傳說夸大,不過,想要看起來比較相像,卻是可以借助化妝和道具實現(xiàn)的。 此刻的頤非,粘粗了眉毛,涂黃了臉,加厚了嘴唇,僅是在五官上做了些許調(diào)整,便看起來跟原來有了很大的不同。再加上他換了衣服,駝著背,總是低頭,不仔細看,還真認不出這個有著垂死老頭般佝僂身形的人,就是風(fēng)華正茂的頤非。 “怎么會是你?”秋姜想不明白。 “其實你并不認得我——這個我,對不對?”頤非揚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這身新裝束。 秋姜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中的青漆竹筒上。 頤非將竹筒的把手那端倒遞給她,上面赫然刻著一個琉字。 秋姜驚道:“三寶琉璃?” 頤非一笑:“是啊,想不到吧。此地的伙夫,竟是你的三哥?!?/br> 秋姜沉下臉,冷冷道:“我沒有哥哥。” “那換個說法,你曾經(jīng)的同伙?” 秋姜咬住下唇,冷冷看著頤非,道:“堂堂三皇子,只會耍嘴皮子,欺負一個弱女子么?” “弱女子?在哪里?”頤非東張西望中。 秋姜終于有些怒了:“我沒有時間跟你扯嘴皮子,如果你不能好好說話,那我去找能跟我好好說話的人?!?/br> 她伸手推門,門不開,再一扯,整扇門都掉了下來,露出后面的墻。 頤非噗嗤一笑,她這才想起這門是假的。明明剛才都發(fā)現(xiàn)了的端倪,卻因為生氣而忘記了。秋姜不由自主地想:情緒果然影響判斷,此大忌,下次一定要注意才行。尤其是,這一路上,注定風(fēng)雨多事,一步錯,步步錯。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事實上我們必須要抓緊時間了?!鳖U非將手伸給秋姜,“走,邊走邊說?!?/br> 秋姜將信將疑地握住他的手,從那手上立刻傳來一股巨力,將她整個人往上拔升,卻原來是頤非飛身跳起,拉著她一起從屋頂?shù)亩纯谔顺鋈ァ?/br> 屋頂外,枝繁葉茂爬滿花藤。因此,從屋里雖然能看到出來的洞口,但從外面,洞口被藤蔓樹葉擋住,不容易發(fā)現(xiàn)。 而等秋姜跳出來后,就知道為什么頤非會把她關(guān)在這間屋子里了。因為外面就是客棧的閣樓,閣樓東南西北聯(lián)在一起,形成一個回字,正好將這間屋子死死圍在了中間,又因為屋子四面都是墻,唯一的出入口在屋頂上的緣故,人在閣樓間行走,只當(dāng)是普通墻壁經(jīng)過了,不會知道里面另有乾坤。 不得不說,這樣的隱蔽設(shè)計既簡單又巧妙。 頤非帶著秋姜滑下屋頂,跳進東邊的閣樓走廊,再經(jīng)由走廊直接下樓,抵達客棧后院馬房。他們的馬,就拴在里面。 頤非示意秋姜牽上自己的馬,但卻沒有騎上去,而是走到院子的另一側(cè),那里有一大片空地,停放著好幾輛馬車,頤非挑了最氣派的一輛,將原有的馬匹解開,把自己的馬換上去。 秋姜有樣學(xué)樣,跟著照做。 換好馬后,頤非在原本屬于他的那匹馬上重重一拍,馬兒吃疼,立刻拉著新套上的馬車沖了出去。 不一會兒,遠處的大堂方向便響起了一片驚呼聲—— “啊,張兄,那不是你的馬車嗎?” “混蛋!給我停下??!來人,快去追老子的馬車——” 一群人沖出大堂追逐馬車而去。頤非趁機示意秋姜趕緊上馬,兩人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從后門離開。 新?lián)Q的馬兒極是神駿,快如閃電,一眨眼間,便已遠離了客棧。 頤非吃吃笑了起來:“果然車好,馬也好。這兩匹馬,可比之前薛小吝嗇給我的那兩匹好太多了!” 秋姜無語,原來他剛才折騰那么一出,是為了換馬。 “而且,沒了那兩匹馬,追著蹄印跟蹤我們的人,線索就斷了?!?/br> 秋姜忍不住問道:“薛相在那兩匹馬蹄上做了記號?” “不知道。”頤非咧嘴一笑,“但小心點總沒錯。” 雖然他表現(xiàn)得滿不在乎,秋姜卻覺得他其實很在意。頤非很在意薛采。確實,如果薛采是敵非友的話,那一切就太可怕了。 但現(xiàn)在下結(jié)論還為時過早。秋姜決定先不考慮薛采的真實意圖。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頤非又為什么會變成三兒,這才是目前最需要弄清楚的事情。 “昨晚我睡著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你先回答我——你故意挑釁廚三刀,目的何在?” 秋姜沒有隱瞞,回答得很快:“為了讓人知道我在這里?!?/br> “哦?” “如果真如你所說,憐憐和東兒他們是被如意門的人所殺,而那個人正在四處找我的話,那么,當(dāng)他聽說有個能把鱸魚橫切一百刀的姑娘時,就會知道是我。我要誘他出來……” 頤非替她接了下去:“然后殺了他替那幾個婢女報仇?” 秋姜沒回應(yīng),她只是望著前方,眼神悠遠而深邃。這令她看起來有一種堅毅之美。頤非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縱然不算美女,但只要她愿意,就能輕易地讓人為她著迷。 當(dāng)年的風(fēng)小雅,是不是就是被她不經(jīng)意間散發(fā)處的風(fēng)華所惑,一時情動娶了她呢? 她到底是不是如意門的七兒?她的失憶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些問題都像此刻前方的山巒一樣,看似清晰明白,卻又遙不可及。不知還要探尋多久,才能抵達真相。 頤非眼底起了一系列的變化,他將目光從秋姜身上收回,緩緩道:“那家客棧是如意門的據(jù)點之一?!?/br> “你怎么知道?” “我當(dāng)年跟他們做過交易。他們負責(zé)送我安全抵達璧國帝都,而我許諾了一些東西給如意夫人?!鳖U非說完笑了笑,笑容里卻有很滄桑的味道,看的秋姜心中一悸。 他……也是如意門的主顧? “當(dāng)年他們與我碰頭的最后一個地方,就是那家客棧,與我碰頭之人,就是三兒?!鳖U非指了指青漆竹筒。 “當(dāng)年是去年?” “是?!?/br> “你見到了三兒?” “是。因為我許諾的東西很貴重,貴重到他不得不親自來取。” “所以那個時候起你就知道這家客棧有問題。” “是。但當(dāng)時他們與我并無利害關(guān)系,相反還算是有恩于我,所以,我沒有必要揭發(fā)?!?/br> 秋姜盯著他:“那么現(xiàn)在呢?” 頤非忽然笑了,笑得神秘而詭異:“現(xiàn)在我可是如意門的老三,更要為組織盡點力。比如說——” “帶著我回去?!?/br> 秋姜已經(jīng)明白了。 其實想想也應(yīng)該知道,如意門既然是那么出類拔萃的細作組織,又地處程國,身為程國三皇子的頤非怎么會不知道呢。他不但知道,還一早就跟他們有所往來,因此知道一些外人所不知悉的細節(jié)。 比如三兒的長相;比如那家客棧的密室;再比如……昨夜在她所不清醒的情況下所發(fā)生的一場布局。 “昨天我故意帶你住進這家客棧,他們第一時間就發(fā)現(xiàn)了你,當(dāng)晚你一進房間,外面就起碼埋伏了十個人等著破門抓你。但他們遲遲沒有行動,我很奇怪,伺機混進了他們的隊伍,這才知道此地主事的三兒不在,底下的人不敢輕舉妄動。” “于是你搶先一步殺了真正的三兒,假扮他出現(xiàn)?” “沒錯?!?/br> 秋姜仔細打量頤非。 頤非揚眉:“怎么?” “我竟不知你還懂得易容?!?/br> “要想假扮別人,是不太容易,但要假扮三兒,卻不難?!鳖U非笑了笑,“你可知道為什么?” 秋姜想了想:“因為他的體型跟你差不多?” “唔,這的確是很關(guān)鍵的一個原因。” “因為他當(dāng)時待在那個光線黯淡、水汽蒸騰的廚房里?” “唔,這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你還是沒說?!?/br> 秋姜望著他,從他花白的頭發(fā)看到他蠟黃的皮膚,再看到他有點泛綠的瞳仁,啊了一聲。 頤非的手在眼前輕輕一抹,原本綠色的眼瞳便又恢復(fù)了原來的黑色。 秋姜咦了一聲:“這是什么?” “你不知道?”頤非笑了,朝她伸出手,手心中赫然躺著兩片薄薄的綠晶薄片,“這是用五色稀鐵提煉出來的五色足繽,這一款叫綠軟,比水晶透,比絲絹軟?!?/br> 秋姜接了過來,仔細辨認,腦海中像有什么一閃而過,但等到要去捕捉時,就又消失了。 “不知為何,覺得很熟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