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這時,那個叫胡智仁的商人不知跟小廝說了什么,小廝朝謝長晏跑過去,跟謝長晏說了幾句話,謝長晏正搖頭時,船的另一邊響起了一陣驚呼聲。 秋姜蹲得高看得清楚,是冰層突然碎裂,掉了幾個人進去。纖夫們連忙丟下繩子救人。而謝長晏也不甘寂寞地跑過去看熱鬧。 秋姜遠遠地注視著她,若有所思。 那邊纖夫們陸陸續(xù)續(xù)地拉了幾個人上來,卻少了一個叫小孫六的人。謝長晏二話不說把頭發(fā)一盤,脫了外罩的狐裘,系著繩子跳進了冰窟。 秋姜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萬萬沒想到那丫頭說跳就跳,毫不猶豫。 不能讓她死! 此人死了,后面的所有計劃就完蛋了! 秋姜立刻翻身跳下船帆,見甲板上曬著幾件水靠,當即拿了一件換上,然后奔到冰窟窿旁,推開人群:“讓開!” 撲通一下,她也跳了下去。 冰水極冷,秋姜想,幸好她喝了酒。 也不知謝長晏抗不扛得住,那種嬌生慣養(yǎng)細皮嫩rou的小姑娘,這一跳肯定落??! 她很快找到了謝長晏,謝長晏正抓著小孫六拼命往上游——水性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不愧也是海邊長大的。 秋姜朝她游過去,抓住她的腰帶,將二人拉出水面。 謝長晏被救上去后,看見救自己的人是她,愣住了。 秋姜抹了把臉,朝她一笑:“挺見義勇為的啊,小姑娘?!?/br> 一旁的小廝連忙將狐裘披回到謝長晏身上:“你沒事吧?嚇、嚇死我了!” 謝長晏如夢初醒,連忙扭頭去看一旁的小孫六——只見他臉色慘白,半死不活,按了半天胸口也沒反應。 一人搖頭嘆道:“不行了不行了,時間太久了……” 謝長晏頓時眼眶一紅,似要哭出來。她嘴唇蒼白,渾身戰(zhàn)栗,頭發(fā)還在一個勁地往下滴水,樣子極其狼狽。 秋姜看在眼中,莫名地,心軟了一下。 她救謝長晏,是因為謝長晏身份特殊,與她有利。可謝長晏救這個什么小孫六的,卻是純粹出于善念。 有善念的人,就像美麗的花一樣,總是看著十分賞心悅目的。 秋姜推了謝長晏一把,道:“丑死了,喪臉。看jiejie的。”說著上前坐到小孫六身邊,從懷里摸出一袋銀針,將幾個主要xue道扎通,借助內力將水逼出此人胸腹。 小孫六咳嗽起來,翻了個身開始嘔吐。 旁觀的眾人大喜:“活了!神了神了!活了!” “他雖活了,但也廢了,趕緊抬走?!鼻锝掌疸y針,看向謝長晏——小丫頭如此幫忙,估計也想提前出海,罷了,送佛送上西。當即環(huán)視眾人道,“已經耽擱了半炷香,時間緊迫,其他人回歸原位,聽我號令,務必在天黑之前,順利出海。” “是??!”應者如云。 謝長晏仍在呆滯中,怔怔地仰頭望著她。 秋姜看著她濕漉漉的衣服,提醒道:“你也別閑著,回去換身衣服再來。” 謝長晏噢了一聲,乖乖走了。 秋姜揚唇一笑,對胡智仁的小廝道:“喂,取個鼓來!” *** 當謝長晏換完衣服再回來時,秋姜正在甲板上敲鼓,率領纖夫們齊步前進:“一二嗨!一二嗨!” 不知是第幾任琉璃曾對此有過研究,認為有節(jié)奏的口號能夠控制呼吸,從而讓整個隊伍更有效率地持久運動。所以練兵、急訓都偏愛此法。 果然,原本散沙般的臨時纖夫們,被這口號一帶,步伐穩(wěn)定了許多,速度也快了許多。 謝長晏急沖沖地追上來,問道:“我做點什么?。俊?/br> 秋姜從腰間解下腰帶一卷,把她卷上船來。 謝長晏人剛站穩(wěn),手里已被塞了根鼓槌。 秋姜往船舷上一坐,揉捏自己的肩膀道:“來的得正好,我敲累了,你替我來。” 謝長晏乖乖地敲起鼓來,但她似乎毫無樂感,敲的鼓點時快時慢,不一會兒,眾人的口號聲也變得時快時慢,腳步也跟著亂了。 秋姜一看不妙,連忙喊停,示意眾人停下,然后復雜地看著謝長晏道:“若非你也急著出海,我真以為你是故意來砸場的?!?/br> 謝長晏顯得很尷尬。 秋姜只好拿回鼓槌:“行了行了,你也就配干干體力活了,拉船去。” 謝長晏跳下船,正要繼續(xù)幫忙拉船,遠遠的渡口方向馳來一隊士兵,領頭之人赫然是孟不離。 秋姜的眼睛瞇了瞇,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斷:雖然孟不離是風小雅的隨從,但風小雅并不能調動天子的私兵。所以這隊私兵應是彰華派來的。那么目的不在她,而在謝長晏。 秋姜的心穩(wěn)了,決定按兵不動,暫不急著逃。 果然,孟不離來到船前,示意士兵們加入纖夫的行列幫忙拉船,并未對船頭的她多看一眼。 謝長晏則直勾勾地看著孟不離,看得孟不離不得不開口道:“上命,送你,一程?!?/br> 秋姜眸光流轉,心想,燕王跟小丫頭果然藕斷絲連。 謝長晏的表情有點難過,但沒說什么,繼續(xù)幫忙拉船。 在秋姜的率領下,再加上士兵們的幫忙,一個時辰后,船只終于進入了泛著冰屑的海域。 眾人歡呼起來。 胡智仁在岸旁向孟不離致謝,孟不離擺手道:“留間船艙,給……”回頭想指謝長晏,不料謝長晏不知何時偷偷離開了。 眼看孟不離大驚失色,秋姜趴在欄桿上沖他笑了一笑:“小姑娘走了,大姑娘還在呀。那間船艙留給我唄?!?/br> 孟不離瞪了她一眼,一言不發(fā)地轉身尋人去了。 秋姜想,這人果然不急著抓自己,風小雅是算準了自己正月初一肯定會赴約么? 這時胡智仁上前行禮道:“這位姑娘,想要哪個房間?” 秋姜打量著他,聽說夫人在首富胡九仙家也早就布下了棋子,莫非就是此人?當即笑了一笑,將鼓槌遞到他手中:“留給別人吧?!闭f罷腳尖輕點,飛身下船,迅速離開。 胡智仁出現在這里,是巧合么? 所謂的奏春計劃,以她推測,目的是為了換掉燕王。已做的步驟是換掉了未來的皇后。未做的步驟是要殺風樂天。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夫人全未對她明說。 這不符合如意門的行事作風。 一個任務,必定會有一個從頭跟到尾的執(zhí)行者,還有一個潛在暗處的監(jiān)視者。比如當年南沿謝家的雀巢計劃,她是執(zhí)行者,負責假扮謝柳,五兒是監(jiān)視者,負責向夫人匯報進程。 可奏春里,夫人讓她跟鈺菁公主碰頭,又讓她去殺風樂天,卻沒有對她解說計劃的所有步驟,這很詭異。如果另有執(zhí)行者,為何這兩件事不派那人去做,卻交給她?是因為對她起疑?所以試探? 還有彰華,他既允了謝長晏的退婚請求,為何又派士兵送她出海?做得如此藕斷絲連,是情難自控,還是在迷惑世家? 燕王跟鈺菁公主之間,到底為何不合?彰華可是鈺菁唯一的侄子,且老皇帝還活著,鈺菁哪來的能力換皇帝? 秋姜心頭劃過無數個念頭,越想越覺得其中說不通的地方實在太多。 而順著別人的節(jié)奏走,從來不是她的行事作風。 這件事上,她決定,主動出擊。 *** 秋姜回到渡口時,天已黑了,她可不想在滴水成冰的寒夜里再奔波二十里回玉京,便準備去廚子家窩一晚,明天再走。 廚子再次看見她,十分無語,卻主動下榻,去角落里睡了。 秋姜沖他甜甜一笑道:“謝啦?!?/br> “那個……”廚子諾諾地指了指某個柜子,“里面有酒?!?/br> 秋姜微訝,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壺酒,頓時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夠意思,好兄弟?!?/br> 喝了一口,比之前的酒好了許多。難道是刻意買來等著她的? 秋姜回眸看向廚子,廚子卻將腦袋縮入被中,一動不動了。 “你有孩子嗎?”她一邊喝酒一邊問道。 廚子沉默了半天,聲音從被子里飄出來:“有。” “幾個?” “兩個……哦不,三個。一個丟了?!?/br> 秋姜的目光閃了閃:“丟了?” “嗯,男娃,上山撿柴,沒了。有人說被野狼叼走了,有人說被人販拐走了……” “找了嗎?” “沒時間也沒那個精力。我得出來干活,老人家腿腳不好走不出屋,兩個孩子又小離不開娘?!?/br> “那就丟了?” “不然呢,還能咋辦?”廚子將頭從被子里伸了出來,一臉疲憊地看著她,“這都是命啊。” 秋姜想了想,將酒壺遞了過去。 廚子遲疑了一會兒,鼓起勇氣接了,另找了個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再把壺還給秋姜。 秋姜笑了:“你倒是個講究人?!?/br> “我看得出來,姑娘是個有身份的人?!?/br> “哦?” “百祥客棧來過很多達官顯貴,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吏部尚書李放南李大人。他進門時總是先邁右腳,他說男右女左,側身而行勿踩門檻,是一種古禮。李家子孫都是這么做的。姑娘也是。” 秋姜一愣,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腳。 “雖不知姑娘為何流落至此,也不知姑娘現在以何為生,但是……”廚子喝了酒,壯了膽子,“以姑娘的本事,若能用于正途,必會造福世人。就像我,白得了一道食譜,和一堆柴?!?/br> 秋姜勾了勾唇:“你是病鳥派來的說客么?” “什么?” “沒什么。你太吵了,該睡覺了?!鼻锝话捶鹬?,白煙再次噴出,將廚子迷倒。 然后她一口氣喝完了壺中的酒,將油乎乎的破毯子蓋在身上,閉上眼睛睡著了。 天塌下來,也要先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