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一時間,袁宿不知自己是應(yīng)該為孟長旗不在這里而松口氣,還是為剛才說出不會二字的自己而感到羞愧。巨大的情緒起伏令他再次陷入絕望。 風小雅靜靜地喝著水,沒有再說什么。 南沿距離蘆灣約五十里,馬車足足走了一天,到得南沿時,天色已黑,好不容易搶在城門關(guān)閉前進去了。 焦不棄在一家客棧門前停車,對風小雅道:“天已黑了,這會兒就算到謝家也黑燈瞎火的看不清什么,不如在此休憩一晚明日天亮了再過去?” 風小雅坐了一天車,臉色十分慘白,但仍搖頭道:“不?!?/br> 焦不棄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么繼續(xù)趕車。 如此大概又走了盞茶功夫后,終于看見了高達十丈地拱形圓罩子。與瀲滟城地罩子一模一樣,但下面罩著的卻不是一棟棟精巧小樓,而是一家家工坊。 工坊數(shù)目雖多,但大多都已廢棄關(guān)閉,只剩下寥寥幾家還在支撐,懸掛著招牌。一家店的火爐里亮著微光,一名老嫗坐在爐旁打盹,薄光照著她滿臉的褶子,呈現(xiàn)出跟此地一般敗落的感覺來。 袁宿從車窗里看見了她,眼神微動。 風小雅對焦不棄道:“去打聽一下?!?/br> 焦不棄翻身下車,走到店門前,拱手道:“老人家?!?/br> 老嫗耳背,他足足喚了好幾聲才聽見,揉著眼睛轉(zhuǎn)頭,看見馬車,當即露出歡喜之色道:“客人要點什么?小鋪大到刀槍,小到船釘,什么都能做?!?/br> “我想定制一把鐵劍,但劍刃要用鑌??梢詥??” 老嫗?zāi)樕系囊笄谥D時沒了,冷冷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重新坐下了:“那做不了?!?/br> “老人家可知哪里可以做?” “哪都做不了,鑌的配方已失傳了?!崩蠇炚f到這里,帶出了些許怨恨之色,“若非如此,我們這里,怎會蕭條至此……” 馬車上的袁宿突然嗤笑了一聲。 老嫗扭頭看向他,兩人的視線隔著半開的車窗對上,老嫗一怔,而袁宿已刷地放下了窗簾。 焦不棄又問道:“那么向您打聽一個人。可曾見過這樣的姑娘?”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幅畫,上面畫的正是秋姜。 老嫗有些不耐煩,生硬道:“不知道。” 焦不棄道:“勞煩您好好看看,她應(yīng)該前天,哦不,昨天來過此地?!?/br>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誰耐煩一天到晚幫你記人?” 車內(nèi),袁宿眼中又露出了嘲諷之色。風小雅看在眼里,對袁宿道:“那是你的親人?” 袁宿不回答。 風小雅想了想,給焦不棄使了個眼色。 焦不棄從懷中取出一錠金子道:“現(xiàn)在,能幫忙了嗎?” 老嫗眼中頓時綻出精光,直勾勾地盯著那錠金子道:“她昨天中午時從這經(jīng)過過!但不是自己一個人,還有個又白又俊的男人,兩人貼著抱著親密的不得了,我還以為是哪家私奔的小情侶們呢。” 風小雅一怔。 袁宿目光閃爍著,哈哈大笑起來。 焦不棄尷尬地付了金子,“還有嗎?” “沒了呀。然后他們就走了,什么也沒買。純粹路過?!崩蠇灲舆^金子用僅剩的幾顆門牙咬了咬,確認是足金后心滿意足地開始關(guān)店門。 焦不棄道:“老人家,這便關(guān)門了?” “都有這么多錢了還開什么店,十天半月都沒活的……”老嫗人雖然老,但手腳卻挺麻利,不一會兒就關(guān)好門落好鎖,又對著馬車車窗瞅了幾眼,似在回味剛才看見的那個年輕人,扭身走人。 焦不棄回到車上對風小雅道:“公子,還查么?” 風小雅望著眼前一棟棟工坊,黑燈瞎火中看起來全都一模一樣。他嘆了口氣,看向袁宿:“你還是不肯告訴我,陣眼在哪里么?” 袁宿收了笑,再次恢復(fù)成往日平靜的模樣:“蘆灣沒有沉,此地也沒斷。你有的是時間挨家挨戶地找?!?/br> “你沒聽見剛才你姑姑說……” 袁宿冷冷打斷他:“她不是我姑姑!” “那就是你嬸嬸?姨婆?終歸是你的什么人,她說秋姜跟一個男人走了?!?/br> “是么?那恭喜你又得了一頂綠帽。” 風小雅輕笑了一聲,但很快轉(zhuǎn)成了擔憂:“秋姜身受重傷,想必是被那人劫持了,才會看上去摟摟抱抱地離開?!?/br> 袁宿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半響,才譏諷道:“你很擅長安慰自己?!?/br> “我必須盡快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誰帶走了她,又去了哪里。”風小雅注視著他,“所以,接下去,我可能要對你做些不好的事情了,直到你肯告訴我陣眼的位置。” “什么不好的事?莫非你也要喂我吃一顆催情丸?”說到這個袁宿心頭一陣窩火。那天秋姜騙他說那東西是催情丸,害他吃下后膽戰(zhàn)心驚了半天,不得不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結(jié)果等了半天,體內(nèi)什么異樣都沒有。那個騙子!果然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風小雅不再說話,只是抓住了他的手。 袁宿立刻感到自己被握住的地方似被一根針扎了進來,穿骨而入,激靈得他差點跳起來。 他立刻咬牙強行忍住,然而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大概有六根針先后扎進來。最后來的不是針,而變成了一把劍。冰冷而犀利的劍意直沖血脈而入,頃刻瞬間,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你!” 風小雅將手上移,移到了他的脖子處。于是那六根針加一把劍便從脖子處刺入,袁宿眼前一黑,就要暈闕,風小雅的另一只手伸過來,按住了他的天靈xue。 天靈xue的巨痛讓他重新清醒。 袁宿的牙齒發(fā)出一陣咔咔聲,他沉聲道:“就算、你、再會、用刑,我、我也不、不說!” “用刑?”風小雅失笑了一聲,淡淡道,“不,這還不是。我只是先讓你感受一下我的感覺?!?/br> 袁宿一震。 “你所感受到的這七股內(nèi)力,時時刻刻都在我體內(nèi)流竄。所以,如果別人碰觸我,也能感覺得到。有意思的是,被我碰觸的人似都無法堅持。可我,已堅持了十五年?!睆氖畾q起,被父親強行從死亡線上用這七股力拉回來后,這七股力就成了他的生機,也成了他的痛苦。 “我要告訴你,我之所以忍受這個,就是為了秋姜。我的決心遠超你之想象。你必須告訴我陣眼所在,否則,我會做出任何能夠幫助我從你口中得到答案的事?!憋L小雅逼近他,那雙烏黑如墨的眼瞳在他眼前放大,呈現(xiàn)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來。 可袁宿仍是不甘,忍不住問:“你會怎么做?” “我會把你送給剛才那位老婦人。” 十分平淡的一句話,卻比此刻沖擊著他脖子和天靈的那些內(nèi)力有用的多。袁宿的臉瞬間就白了。 “我會告訴她們,你知道足鑌的配方。所以,謝家復(fù)興有望了?!?/br> 袁宿的臉從白到紅。 “我還會告訴她們,你還有個叫孟長旗的好朋友,是公輸蛙的弟子,掌握著很多機關(guān)巧件的圖紙。有了鑌,再有了圖紙,謝家不止可以復(fù)興,還能一躍而上超過周家……” 袁宿的臉從紅再次轉(zhuǎn)白。 “她們當年如何對你和你娘,現(xiàn)在就能如何對你和孟長旗。” “魔鬼!”袁宿嘶啞著聲音道,“你和七兒一樣,都是魔鬼!” “陣眼在哪?” 袁宿渾身戰(zhàn)栗。 風小雅睨了他一眼,扭頭吩咐車外:“焦不棄,去帶孟長旗……”說到一半,身后已傳來袁宿崩潰的聲音:“第九家!第九家!在第九家爐下!” 風小雅將手從他脖子和天靈xue上撤走,微微一笑道:“受累了?!?/br> 袁宿一下子癱軟在車榻上,大口大口喘著氣,眼淚嘩嘩流下來,因為屈辱,因為痛苦,更因為絕望。 *** 第九家工坊看上去最是破舊,似已廢棄了許多年,招牌都沒有了。推門而入,里面全是蛛絲,屋內(nèi)空空,除了一口冶煉用的大火爐外,能拿走的東西都被拿走了。 火爐壁上刻著一片柳葉??吹竭@片柳葉,風小雅便知道袁宿沒有撒謊。這里是謝繽當年的工坊,作為他的兒子,在復(fù)仇時,自然將機關(guān)設(shè)在了此處。 風小雅凝視地上的灰,地上有一層薄灰,還有很多腳印。腳印很新,應(yīng)就是這兩天留下的。 袁宿在一旁跟著,他不會武功,因此三人并不提防他。 孟不離和焦不棄將火爐拆開,找到爐下的機關(guān),機關(guān)是開著的,沒有合攏,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焦不棄拿著火折先跳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喊道:“可以下來了。” 孟不離便帶著袁宿一起跳下去。最后是風小雅。 底下是個很大的房間,搭建著一個巨大的類似水車的東西,只不過,它是鐵制的。孟不離曾經(jīng)跟隨燕國的皇后謝長晏常年出入于求魯館,一眼認出這東西跟求魯館里的某個模型一模一樣。據(jù)說是公輸蛙專門為運河開山設(shè)計的,填入火藥后借助水力運轉(zhuǎn),能令火藥的威力增加數(shù)倍。 如今水車已經(jīng)停住了。地上狼藉一片,有一根橫梁掉下來,正好卡死在車軸處,將它停下。 風小雅第一眼看見的卻是血。 血濺在其中一片風車扇葉上,褐色中帶著黑色的小結(jié)痂,正是肺腑受過傷的表現(xiàn)。也就是說這是秋姜的血! 焦不棄蹲下身仔細檢查了一番地面,得出結(jié)論道:“夫人在此逗留過大概半個時辰左右,血跡不是與人交手導(dǎo)致,而是啟動機關(guān)時不慎被這根木桿打到,應(yīng)該是在這個方位,所以吐出的血才會濺到那里……另外,地上的灰塵在她來前被清掃過,抹除了痕跡……也就是說,在夫人來前,就有人先一步趕到這里,殺了袁宿安排在此地看守機關(guān)的手下?!?/br> 風小雅微微瞇眼。 袁宿的表情很難看。 “當夫人吐血后,對方再次出現(xiàn)了,這里有個腳印,唔……身高應(yīng)與夫人差不多,是個年輕男子……”焦不棄還在推測,孟不離突蹲下身,從一堆木渣里撿出一片衣衫的布。白布,綢緞,上面還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風小雅立刻得出結(jié)論:“朱小招?!?/br> 焦不棄驚道:“帶夫人走的,是朱小招?!” 風小雅摸了摸斷裂的木桿,上面有被利器割斷又重新釘上的痕跡:“有人在機關(guān)上動了手腳,當秋姜靠近它時,才會被它打中?!?/br> 他又朝扇葉走過去,指著上方的血漬道:“秋姜被擊中后,本可以離開原地,但她沒有,因為她用自己的身體抵住了這根木桿,想強迫機關(guān)停止?!?/br> 焦不棄點點頭:“朱小招想必就是趁這個時候出現(xiàn)?!?/br> “他沒有靠近,不是出于同門之情,而是秋姜做了什么,逼得他不敢靠近?!憋L小雅說到這里,神色越發(fā)沉重。 焦不棄迷惑道:“據(jù)我所知,朱小招是品先生的人?!?/br> 風小雅的眼瞳由淺轉(zhuǎn)深,變成了深深擔憂:“他背叛了?!?/br> 第二十九章 小樓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倒轉(zhuǎn),場景回到了兩天前的午夜時分—— 秋姜提著燈籠好不容易找到爐下的機關(guān),歡喜地跳了下來。下來后,看見無人自轉(zhuǎn)的機關(guān),她頓時頭大,喃喃道:“我可不會這玩意啊……謝長晏在這就好了?!?/br> 對著眼前這個龐然大物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后,她嘆了口氣:“時間緊迫,只能活馬當死馬醫(y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