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但他沒想到,他在回國的路上死在了回城——衛(wèi)玉衡的弓箭手換了一支箭,那支箭上有品從目的毒,于是,白澤公子身死異鄉(xiāng)。 品從目也沒想到這一點(diǎn),他知道這件事后三天三夜沒睡覺,到第四天,紅著雙眼來找薛采,說:“把姬忽喚醒。” 薛采不同意。 品從目沉聲道:“我知道你對阿嬰有承諾,可他忘記了,這已不是他姐弟之事,不是他一家之事,甚至不是一國之事!我老了,不知還能堅(jiān)持幾年,我等不到下一個領(lǐng)路人了?!?/br> 既然計(jì)劃叫歸程,那么自然有一個領(lǐng)路者,帶領(lǐng)眾人回家。姬嬰,就是那個領(lǐng)路人。如今姬嬰死了,頤殊不受控制,薛采又分身乏術(shù),不可能常年在程國待著……天下雖大,卻確實(shí)沒有比姬忽更合適的人選。 “首先,我們?nèi)绾伪WC一定能喚醒姬忽的記憶?其次,我們?nèi)绾伪WC姬忽會是我們的人?最后,我們?nèi)绾伪WC姬忽恢復(fù)記憶后,會愿意當(dāng)那個領(lǐng)路人?此中變數(shù)太多,變數(shù)過多,就會導(dǎo)致失敗?!?/br> 品從目笑了起來,這一笑,蘊(yùn)著力量,飽含溫柔——竟跟姬嬰笑得一模一樣:“小忽也是我的弟子。而且,作為老師,比起處處手軟顧全大局的阿嬰,我一直更喜歡詭秘多變的小忽。我相信,她可以?!?/br> 薛采久久沉默。 他仍沒有被說服。直到風(fēng)小雅來信。風(fēng)小雅問他,他的十一夫人秋姜,是不是躲在白澤府。 薛采凝視著繪有仙鶴梳翎圖騰的信箋,眼睛一點(diǎn)點(diǎn)地亮了起來。 姬忽不可控。失憶的姬忽更不可控。但是,如果有風(fēng)小雅的加入,變數(shù)就會少許多。 更何況,還有頤非。 頤非要回程國奪位;風(fēng)小雅要幫“切膚”鏟除如意門,尋回這些年丟失的孩童;品從目在等待一個如意夫人會信任的繼承人;燕王的皇后想要為父母報仇……一股股力量交織在一起,最終變成了一條牢固的繩索。 再然后,將秋姜系在繩索的那頭,引領(lǐng)她前往目的地。 秋姜和頤非離開的那天,薛采一直在遠(yuǎn)處凝望他們的背影,覺得世事真是變幻無常。秋姜本該是領(lǐng)路者,但現(xiàn)在,卻被拖著前行。 “我希望——”薛采望著外面的雨,緩緩道,“這一路,經(jīng)歷了許許多多事后,無論能否恢復(fù)記憶,秋姜都會選擇跟我們一起……歸程?!?/br> “我們會成功的?!憋L(fēng)小雅的聲音低沉而堅(jiān)決。 *** 橋下的錦鯉跳出水面,吐了幾個泡泡。 頤非看著那氣泡在水面漂浮了幾下,歸復(fù)平靜,他終于想明白了全部的事—— 姬家在百年前秘密建立了如意門,如意門歷代門主皆由姬家的女兒擔(dān)任。這一代的如意夫人生性殘暴偏執(zhí),比之前的夫人們都要邪惡,野心圖謀也大得多。她擬制了一個叫做“奏春”的計(jì)劃,動用暗中的力量欲將四國國主全部換成她的人。 程國,是頤殊。這個計(jì)劃在姬嬰的配合下完成了。但姬嬰之所以選擇頤殊,就是為了反制如意夫人,可惜他突然身死,以至于后面失控崩潰。 璧國,是昭尹。隨著姬嬰之死,昭尹目前被姜沉魚所控制,計(jì)劃失敗了。 燕國,是彰華。但彰華識破了她的計(jì)劃,再加上品從目聯(lián)手頤殊提前發(fā)動,炸毀螽斯山,如意夫人也失敗了。 至于宜國,目前尚無異動,大概是如意夫人沒來得及。 總之這是一個非常瘋狂的計(jì)劃,卻一度非常地接近成功。若真被如意夫人做成了,四國會怎樣,唯方會怎樣,無法想象。 此后,薛采設(shè)局將失憶了的姬忽引下云蒙山,引到白澤府近距離觀察,確定此人生性不壞,且得了風(fēng)小雅的保證后,聯(lián)燕璧程三國之勢開始正式施行“歸程計(jì)劃”。 頤非,作為這個計(jì)劃中代表程國的棋子,踏上征程。 他必須跟秋姜在一起。 他讓秋姜見識程國的朝堂紛爭,秋姜讓他見識程國的民生疾苦。他們彼此影響,彼此改變,一路風(fēng)雨同行。 這是薛采押在頤非身上的賭注,也是風(fēng)小雅押在秋姜身上的賭注。 薛采信任他。而風(fēng)小雅信任秋姜。 所以最終的最終,秋姜恢復(fù)了記憶,走回到了如意夫人面前。 接下去,品從目現(xiàn)身,用自己的死為秋姜鋪路。 當(dāng)如意夫人親眼目睹自己最大的敵人死了,背叛她的弟子也死了時,就是她最放松也最脆弱的時候。也只有這個時候,狡猾多疑的如意夫人才可能滿足馬上也要死去的秋姜的要求。 品從目在賭這一刻。 薛采也在賭這一刻。 而此刻站在橋上想明白了全過程的頤非,淚流滿面。 *** “四國譜在哪里?” 如意夫人皺了皺眉。 “不能告訴我嗎?” 如意夫人猶豫了好一會兒,終于貼近她的耳朵,低聲道:“四國譜在……” 秋姜屏息等待著。 誰知如意夫人突然停下,眼眸深處露出了警惕之色。 秋姜心中咯噔了一下。 “你知道這個做什么?” 秋姜垂下眼睛,遮住心頭驚濤駭浪般的緊張,低聲道:“我在圣境接受訓(xùn)練時,有一個朋友。他手上長著八個螺,他特別寶貝那八個螺,盼著長大后,能憑借這個記號找到他的家人……” 如意夫人微微瞇眼。 “后來,姑姑讓他配合我去南沿竊取謝家的足鑌配方。他要扮成謝家的一個遠(yuǎn)房親戚,需要對比指紋,怎么辦呢?臨出發(fā)前,他把手按在了火爐上,抹掉了那八個螺?!边@是秋姜第二次說起這個人,上一次,她訴說的對象是頤非。 當(dāng)時頤非聽了很難過。而此刻如意夫人聽了卻沒什么反應(yīng)。 “所以,你想要四國譜,幫他找回姓名?” “對。他在南沿為了幫我死了,我答應(yīng)他有朝一日告訴他,他原本是誰?!鼻锝f到這里,深吸了幾口氣,“我不想就這樣空著手去地下見他。這是我最后,也是唯一的心愿……姑姑,求求你?!?/br> 她抓住了如意夫人的手。她的手冰涼冰涼。 這種冰涼感消去了如意夫人的多疑和猜忌,她終于點(diǎn)頭道:“好。我告訴你——”說著,如意夫人將那個殺死姬嬰殺死品從目并劃花了她的臉的箭頭按進(jìn)秋姜心口。 秋姜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四國譜在……”如意夫人用力一按,箭頭整個沒入秋姜體內(nèi),“品從目家中?!?/br> 秋姜的手顫抖著,想要推開她,卻已沒了任何力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血涌出來,染紅她的衣襟和如意夫人的手。 “從目想要四國譜,雖不知他要去何用,但我還是愿意滿足他??上剿酪膊恢?,四國譜就藏在他家中,早早地給他了。” 秋姜喉嚨里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她想說話,卻已說不出完整的字音。 “還有你,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想知道,我也愿意滿足。但是,我老了,這一路背叛我的人實(shí)在太多了,除了死人,誰也無法真正讓我相信。所以,我成全你的好奇,你也成全我的疑心吧?!比缫夥蛉苏f著,將箭頭又拔了出來,血頓時噴濺而出,好些濺到了她臉上,她伸手緩緩擦去。 在這個過程中,秋姜終于沒了呼吸。 她的眼睛睜得極大,但卻失去了神采。 如意夫人將她的眼睛合上,俯下身,親了親她的額頭:“恭喜你解脫了。來生聰明些,別再投胎到姬家。” *** 小橋上,一條錦鯉再次跳出水面,然后翻著肚子死去了。 頤非心中一緊。緊跟著,他聽見如意夫人的驚呼聲從小樓里傳了出來。 薛采面色微變道:“出事了!” 羅紫立刻扭身沖向小樓,頤非也跟了上去。 門撞開后,只見如意夫人正在跟一人交手,兩人動作都極快,拉出了一綠一黑兩道線。 頤非一眼看出黑線正是風(fēng)小雅,心中微寬,當(dāng)即四處尋找秋姜,最后在墻角找到了她,卻是一具尸體。 頤非頓覺大腦刷地一白,連心跳也跟著幾乎停止。 羅紫看到這一幕,忙叫道:“玉倌!玉倌——” 江晚衣不會武功,因此這時才趕到,忙將藥箱打開,為秋姜搶救。 那邊,如意夫人一掌擊退風(fēng)小雅,大怒道:“你們果然聯(lián)合起來騙我!” 羅紫嫣然道:“我記得我入門時,夫人教的第一課就是‘騙術(shù)’。夫人授人以騙,就要做好被騙的準(zhǔn)備?!?/br> 如意夫人當(dāng)即朝她掠去,卻被薛采中途攔截。 如意夫人冷笑道:“就憑你?” 薛采抬起袖子,嗖的一箭,如意夫人立刻折腰,騰空翻了好幾圈,才堪堪避過這一箭,再落地時,發(fā)髻已亂。 “袖里乾坤。據(jù)說你一直想要?給你。”薛采說著,射出了第二箭、第三箭…… 如意夫人慌忙躲閃之際,風(fēng)小雅再次掠到,跟薛采配合一前一后夾擊她。 如意夫人喊道:“來人!來人——” 羅紫笑道:“沒有人會來的,夫人。您當(dāng)著那么多弟子的面,殺了品先生,又殺了朱小招,他們怕都怕死了,哪里還敢再靠近此地?” “我是如意夫人!!我的命令他們敢不聽從?!來人——”她的嘶吼聲遠(yuǎn)遠(yuǎn)地傳了出去,然而,沒有任何人進(jìn)來。 羅紫繼續(xù)說風(fēng)涼話道:“夫人一生尊崇無雙,一呼百應(yīng)莫有不從,便連程王都為你所控。正如朱小招所說的,您是蟻后,所有的螞蟻都不敢不聽你的話??墒?,您忘了,在一種情況下,螞蟻們會殺了蟻后——” 她說著伸出手拿起梳妝臺上的鏡子,對準(zhǔn)如意夫人道:“就是當(dāng)蟻后老了時?!?/br> 如意夫人一眼就看見了鏡子里自己的臉——滿是血污紅點(diǎn)和傷口的一張臉! 她的動作頓時慢了。 然后她就倒了下去。 袖里乾坤的最后一支箭終于射中了她的眉心。 她躺在地上掙扎,卻發(fā)現(xiàn)四肢都已不聽使喚。 薛采抬步緩緩走到她跟前:“我跟公輸蛙不同,公輸蛙不屑在箭上用毒,但我必須用。你可知為何?” 如意夫人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充滿了震驚和惶恐。 “你當(dāng)然知道我在箭上抹的什么。因?yàn)椋阋苍?jīng)把它抹在另一支箭上,用它殺了你的侄子?!?/br> 此言一出,屋里的所有人都震驚了。 江晚衣猛地扭頭道:“公子是她殺的?!” 他這一轉(zhuǎn)頭,手里的銀針頓時偏了幾分,一旁全神貫注盯著秋姜的頤非頓時急了:“你專心點(diǎn)!” 江晚衣只好收斂心神回來繼續(xù)為秋姜施針。 而頤非后知后覺地一怔,這才意識到剛才薛采說了什么,震驚抬頭道:“姬嬰所中之毒不是品從目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