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衛(wèi)玉衡那廢物的手下,怎么可能拿到此毒?有此毒的只有先生、姬忽和如意夫人三個人。姬忽當(dāng)時在云蒙山,而先生不可能殺公子,只有你,如意夫人……”薛采盯著如意夫人,眼眸黑濃,因為匯聚了太多悲傷而無法解讀,“你恨姬家,你恨瑯琊,所以,你殺了她的兒子?!?/br> 如意夫人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被薛采上前一腳踩在她的手上——就像她之前踩朱小招那樣。 “一年一個月又十二天,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把這支箭還給你。先生不讓我殺你,姬忽不讓我殺你,因為他們都要完成公子的計劃。而現(xiàn)在,你說出了四國譜的下落,你終于可以死了?!?/br> 如意夫人的目光從薛采移向風(fēng)小雅,再移向頤非羅紫,最后落到滿頭大汗的江晚衣和他針下毫無反應(yīng)的秋姜身上,喃喃道:“原來如此……難怪從目臨死前說贏的人是……她?!?/br> 她突然喊道:“神醫(yī),她還能活嗎?” 江晚衣沒有答話,神色十分嚴(yán)肅,額頭的汗一滴滴地淌過臉龐。 如意夫人看在眼中,冷笑了起來:“神醫(yī),你可莫要讓他們失望啊。不過據(jù)我所知,你已經(jīng)讓很多人失望了。當(dāng)年,你沒能救回曦禾夫人的好朋友……” 江晚衣的手指一頓。頤非急道:“別聽她的!” “后來,你沒救回姬嬰。再后來,你連你最愛的女人曦禾夫人也沒救……” 薛采突然抬腳踩在她的嘴巴上。 如意夫人大怒,拼命掙扎,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然而,江晚衣的手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頤非急聲道:“那不是你的錯!生死有命醫(yī)術(shù)不是萬能的,你已經(jīng)盡力了!” 如意夫人雖不能說話了,但還能笑,因此整個屋子回蕩著她桀桀的詭異笑聲。 薛采皺了下眉,這時風(fēng)小雅過來,俯身在她脖子處一按,如意夫人一震,頓時沒了任何聲音。 薛采埋怨地看了風(fēng)小雅一眼:“慢了?!?/br> 風(fēng)小雅苦笑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秋姜,臉色蒼白魂不守舍,最后更是站立不住,只能慢慢地坐了下去。 “你還好嗎?”薛采看出些許異樣,擔(dān)心道。 風(fēng)小雅沒有回他的話,而是注視著江晚衣,緩緩開口道:“秋姜告訴我,如意夫人說出四國譜的下落前,不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許出現(xiàn)。所以,你們都在外面,我卻在這里。而我在這里,卻沒有救她?!?/br> 頤非這才知道原來風(fēng)小雅一直藏在樓內(nèi)。也是,他們中此人武功最高,若要留一人監(jiān)控全局,也唯有他能不被如意夫人發(fā)覺。 “我沒有救她。這對我來說,是世上最痛苦的事。同樣,曦禾夫人當(dāng)時一心求死,你沒有救她。那對你來說,也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我明白?!憋L(fēng)小雅說到這里,對江晚衣笑了一笑,“所以,就算你此刻不能救回秋姜,我也不會怪你。她死得其所,她沒有遺憾?!?/br> 江晚衣扭頭目露感激之色,剛要說話,頤非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道:“不行!她沒遺憾我有?。∷还帜阄也桓?!你必須給我救活她!否則我就砸碎你的藥箱……” 薛采走過來,一腳將頤非踢開:“你算老幾?” 江晚衣怔住,片刻后,輕笑出聲。 風(fēng)小雅的話讓他很感動,但頤非這一鬧卻令他瞬間放松了下來。他再次拿起銀針,朝秋姜的xue道扎了過去,這一次,穩(wěn)如泰山—— 伏愿垂泣辜之恩,降云雨之施,追草昧之始,錄涓滴之功,則寒灰更然,枯骨生rou。 方不負(fù),這神醫(yī)之名。 一陣風(fēng)來,吹得屋檐上的鈴鐺搖了起來。 風(fēng)來風(fēng)停,叮叮當(dāng)當(dāng)。 第五卷 今生·蛇蛻 第三十二章 舊夢 秋姜做了很長很長一個夢。 夢境中,有一個少年在讀書。他是那么專注,以至于忘記了周遭的一切,也忘記了她。 于是她心生不滿,將棋子放入幾旁的青團(tuán)子中。 那少年一邊看書一邊拿起青團(tuán)子吃,咔擦一聲,崩了一顆門牙。 他震驚地抬頭,看見了趴在窗外的她,便苦笑起來:“我得罪了jiejie?” “沒有?!?/br> “那這是為何?” “疼嗎?” “當(dāng)然。” 于是她展齒一笑道:“那樣你就會記得我啦。” 少年露出不解之色。是啊,他什么都不明白。不知道她就要離家,前往異國,去完成姬家女兒的使命。 大家族的女兒,都是有用處的。 長大了或用來聯(lián)姻,維系利益;或出任女官,光耀門楣。而她的使命更與眾不同一點,她要前往一個叫做如意門的地方,去做那里的主人。 母親瑯琊在臨行前將她叫到房中,仔仔細(xì)細(xì)地看著她的臉,半響才道:“你是否不愿意?” 她道:“這是母親想要的么?” “是?!?/br> “那么,我愿不愿意,不重要?!彼樼?,時間長長,“母親送二弟走時,也沒有問過他愿不愿意?!?/br> 瑯琊頓時變了臉色,沉聲道:“你知道?” 她淡淡一笑。二弟被送走時,她雖然只有三歲,但早慧知事,將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問爹爹二弟被送去哪里了,爹爹連忙捂住她的嘴巴,警告她不要亂說話。 再后來,老師來了。老師來教導(dǎo)她和大弟上課,有一天教了一首詩,詩里有兩句:“昔為鴛與鴦,今為參與辰?!币馑际牵骸霸?jīng)形影不離的兄弟,如今相距千里天各一方”。她便想起了不知去了哪里的二弟。 老師見她情緒低落,問她在想什么。 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十分信任老師,雖心有顧慮,還是告訴了他:“我有個弟弟,一生下來就不知被母親送去了哪里。我偶爾會夢見他。明明連臉都看不清楚,可就知道他在哭,哭著求娘親不要送他走?!?/br> 不知為何,老師聽了那話后神色非常復(fù)雜,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他問她:“你想知道他去了哪里嗎?” “老師知道?” “我可以帶你去。但是,你要保證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即便阿嬰,也不可以告訴?!?/br> 她同意了。 第二天,老師帶她和阿嬰去踏青,再然后,把她交給一個黑衣人:“他會帶你去,只看一眼便回來。” 她從小就是個膽大包天的姑娘,一點都不害怕,不但不害怕還覺得很興奮,尤其是那個黑衣人抱著她在空中飛,穿梭于屋頂之上,風(fēng)聲灌得她耳朵生疼生疼,可她卻愛上了那種飛的感覺。 她問黑衣人:“這是武功么?快教我教我!” 那人張開嘴巴,給她看他的舌頭,他的舌頭只有一半,他不會說話。 她心中震驚,有更多的話想問,比如你的舌頭怎么沒的?你為什么聽老師的話?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我真的能見到二弟嗎? 這一系列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那人將她抱到一個很荒蕪的院落,趴在屋頂上。院子里有一個女人在洗衣服,另一個三四歲的男孩蹲在一旁幫忙。 那是冬天,天很冷,女人的手浸泡在水中又紅又腫,男孩便從懷里摸出一壺酒,遞到她嘴邊。女人小小地抿一口,笑著蹭了蹭男孩的鼻子,男孩便咯咯咯笑起來,笑得眉眼彎彎。 于是在那一瞬,她明白了——他就是她的二弟。 男孩似母,他跟阿嬰都長得像娘,延續(xù)了一幅好相貌。唯獨她像爹爹,五官平凡。 女人洗了一個時辰的衣服,她便趴在屋頂上吹著冷風(fēng)看了整整一個時辰。直到女人洗完小山般的衣服,拉著男孩的手回去了,黑衣人才抱著她離開。 她被送回到老師面前,老師問她如何,她還沒回答,眼淚便一下子流了下來。 “我不明白?!彼?,“老師,這一切我都不明白。” “有朝一日,你會明白的?!崩蠋熆此难凵瘢拖窨粗篱g最可憐之人一般,充滿了悲憫和嘆息。 而那個所謂的“有朝一日”,一年后,來臨了。 母親告訴她,姬家有個組織叫“如意門”,每一任門主都從女兒中選出,這一代選中的人,是她。 她恍恍惚惚地聽完,渾渾噩噩地回到房間,午夜從夢中驚醒,赤裸著雙腳就沖了出去。 她跑到老師所在的客房,哭著問他:“為什么?我還是不明白!老師?!?/br> 老師擦干她的眼淚,再為她處理腳上被石子割出來的傷口,對她說:“我有答案,但我的答案未必是你的答案。因為你所看見的也許跟我看見的不一樣。我的選擇不是你的選擇。你的答案是什么,需要你自己尋找。你的選擇是什么,也需要你自己決定?!?/br> 她十分不解。那個時候的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在姬嬰的青團(tuán)子里藏了棋子,嘣掉了他的一顆門牙,希望他能永遠(yuǎn)記住自己。然后去瑯琊房間,氣得母親心口劇痛不得不躺下。再然后,她被送上了青花船,沒有跟任何人告別。 船在海上飄啊飄,擁擠的船艙每天都有孩子死掉,船夫們將死掉的孩子扔進(jìn)大海里,她在近在咫尺的距離里看著,素白的臉上沒有任何笑容。 可她原本,是個多么愛笑的人啊…… 秋姜想,這個夢太長了,而且馬上就要夢見很可怕的經(jīng)歷了,不行,她必須快點長大,快點把那段時光熬過去才行。 然后,夢里的速度就真的變快了,五顏六色飛快流轉(zhuǎn),再停下來時,她被品從目牽著手,走出圣境,來到了螽斯山——如意門的大本營。 如意夫人坐在一整塊翡翠雕成的如意椅上,一身綠意,幾與翡翠混為一體。她的臉很白,頭發(fā)很黑,五官沒有任何瑕疵,依稀間還跟自己有點像。 于是她確定了——此人,果真是她的親人,體內(nèi)同樣流淌著姬氏的血。 她展齒一笑,輕盈地拜了下去:“見過姑姑!” 如意夫人久久地打量著她,半響后,才說了第一句話:“叫我夫人?!?/br> 從那時候起,她就明白了,姑姑不怎么喜歡她。一開始她以為那是她對她寄予厚望,后來又覺得恐怕是天性涼薄,最后依稀察覺出了某種微妙。 于是她問品從目:“姑姑為何不認(rèn)我?” 品從目回答:“看來只能等你滿十八歲了?!?/br> 滿十八歲,按照族規(guī),如意夫人就要傳位給她了。她耐心地等待著。 然后十四歲,接到一個外出的任務(wù)——去南沿謝家,竊取足鑌配方。 竊取東西有很多辦法,如意夫人讓她自行選擇。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對著有關(guān)謝鑌此人的檔籍研究了整整十天后,去敲品從目的門。 她道:“我不想殺他。那么,有什么辦法能讓我拿到足鑌?” 品從目回答:“不,他必須死?!?/br>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