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她想,真是個……傻瓜。 為了讓她不再痛苦,故意說了臨別時的這番話。到了最后的最后,仍在為她著想,遷就她,顧慮她,一切都為了她。 若我真是江江就好了…… 若我真是江江,怎舍得辜負和錯過這樣子的一個風小雅? 可現(xiàn)在的這一切,不過是從江江那偷來的,陰差陽錯下的因果,無論多么不舍,都要還給她。 也還給他。 秋姜回想到這里,將腦袋輕輕地擱在了窗欞上,靜靜地閉上眼睛專心曬太陽。 她好忙。忙得只敢給自己這么短的時間,去想風小雅。 *** 頤非顛著走出小樓,去管羅紫要馬車,得知秋姜決定跟他一起回蘆灣,羅紫非常震驚:“怎、怎么可能?她、她……”她竟然沒選風小雅,而選了頤非??吃錯藥了? 頤非卻嘿嘿直笑,將兩只手伸到她面前,一只手豎起三根手指,一只手豎起一根手指,問道:“知道這是什么嗎?” “什么?” “我三,他一。” “什么什么?”羅紫還是沒明白。頤非卻不打算細說,選了最好的馬,最軟的坐榻,然后備上吃食清水書籍棋子等物。 羅紫氣得在一旁拼命攔阻:“不行不行,這個不能給你!不行不行,那個很貴的!” “別小氣,回了蘆灣,我派人送十倍還你。” “呸!蘆灣現(xiàn)在根本就是一片廢墟,我才不信能有什么好東西留下……啊呀,別再拿了!再拿我跟你拼命!” 頤非肩上扛了一包,手上提了兩包,胳膊上還掛著兩包,一臉開心地走了。 羅紫不干追了上去,結(jié)果路上遇到了江晚衣。頤非將江晚衣往她跟前一推:“你們也告?zhèn)€別。我先去備車!” 羅紫腳步頓停,這才想到秋姜一走,江晚衣也要跟著走的。 江晚衣靜靜地看著她,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么好。兩人的氣氛莫名尷尬了起來。 最后,羅紫看見江晚衣腰上的玉帶鉤歪了,便自然而然地上前為他理正,道:“此去蘆灣務(wù)必小心。聽說那邊開始有瘟疫了……” “我正是因此而去?!闭疹櫱锝?,只是順帶的。 羅紫聞言不禁一笑:“你可真是活成了想要的樣子。” 江晚衣也笑了起來:“嗯。” 羅紫抬頭,看見他的笑臉,心想他還真是跟小時候一樣,明明長著這么乖的臉,卻敢忤逆他爹。 “玉倌……”她的動作慢了,心也跟著酸了,“謝謝你。” 謝謝你不計前嫌,肯原諒我。 謝謝你始終不曾對我口吐惡言。 更謝謝你,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后,還會這樣溫柔地對我笑。 你也許并不知道,你的原諒和笑,對我來說多么重要,是我此生得以厚著臉皮活下去的力量啊…… 江晚衣看著馬上就要哭出來的羅紫,時光在這一瞬,仿佛回到了兒時。她也是這樣半蹲著替他整理衣袍,抬起頭時,這樣滿是憧憬地看他。 那時候他不理解?,F(xiàn)在,終于知道了原因。 “你……”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了,“要跟我一起去嗎?” 羅紫一怔。 江晚衣環(huán)視著前方的小樓和竹林,緩緩道:“雖然這里很好,但有點小。外面雖然不太好,但很大,大的可以遇見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也許有一天,你就會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br> “沒什么……大不了?” “痛苦?!苯硪聸_她笑了一笑,“人類天生具備忘記痛苦的本能,在他們遇見更多更多的人和事時?!?/br> 羅紫怔住,僵立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江晚衣等了一會兒。這時,遠處傳來了頤非的呼喚聲:“好啦,走啦——” 于是他又問了一遍:“要跟我,一起走嗎?” 羅紫整個人重重一震,如夢初醒,看了他一眼后,突朝頤非的方向沖去:“要去!我得看著我的那些寶貝們!免得被那臭小子禍害了!” 她身后,江晚衣輕輕地笑了起來。 笑得又暖又乖。 *** 薛采閉目坐在馬車里,他身邊是一冊冊案卷,幾將車廂內(nèi)的其他空間全部塞滿了。而這只是如意門二十年來的檔籍。還有前一百年的,因為弟子差不多都死了,也就不著急了,留在了品從目家中,派人慢慢整理。 薛采此刻心情挺好。 他想起了姜皇后寫在奏折上的那行字:“家失子,國失德。民之痛,君之罪?!边€有字上的淚痕。 終于,終于對她的那行字有了交代。 不管過程如何,只要結(jié)果是好的,就是好的。 他垂下眼睫,吩咐車夫再快一點。他想回去了。盡快回璧國,盡快回到那個人身邊。 然而就在這時,朱龍策馬急奔而來,喚道:“相爺!相爺——” 薛采吩咐車夫停下,費力地從小山般的檔籍中擠出身道:“怎么了?” 朱龍的表情十分凝重:“頤殊逃掉了。” 薛采眼眸驟沉。 *** 薛采在亥時,披著一身星光快步走上雀來山。 他在此處抓到頤殊后,曾對外派出好幾隊人馬,讓人以為他將女王秘密轉(zhuǎn)移去了別處,其實還囚在塔中,看守她的是白澤里最忠誠的十名下屬,都是跟了姬嬰多年的老人。 按理說,不可能走漏風聲。頤殊是怎么逃脫的? 當他走進塔中時,第一眼,看見了云笛的尸體,尸體上插滿了刀劍,就像一只刺猬。 “云笛犧牲自己,纏住所有人,讓頤殊趁機逃脫,并且,他以一人之力,殺了我們所有人?!?/br> 云笛身邊橫七豎八地倒著十個人。 從每個人的死狀,薛采腦中都能再現(xiàn)出當時慘烈的情形,但他并沒有忙著感動,而是瞇了瞇眼睛道:“他們?nèi)挤怂幬?,無法運功。是怎么恢復的?” 朱龍的表情變了變,最后低下頭道:“恐怕……十人中,有人背叛?!?/br> 若非如此,無法解釋云笛怎么能夠以一敵十,也無法解釋頤殊怎么有力逃走。 薛采在十具尸體中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具尸體前:“他是背叛者?!?/br> “因為他是第一個死的?” “他自知背叛難逃一死,索性先死在云笛手中。第一個死,死得如此干脆了斷,真是沒受什么痛苦啊……”薛采面色深沉,索性狠狠踹了尸體一腳,“查查他的身份來歷,為何幫助頤殊?!?/br> “是?!敝忑埻R煌?,又問,“女王逃了,頤非那邊怎么辦?” “玉璽還在,袁宿還在,可以將頤殊的罪行公布天下了。民憤如雷,看她能往哪里逃!” 薛采冷冷道。 此時的他還不是很擔心,因為大局還掌控在他這邊。 可隨著調(diào)查的深入,朱龍帶回的信息卻十分不妙:“那個背叛的下屬叫元竟,根據(jù)四國譜記載,他是宜國人。我已派人去他的家鄉(xiāng)繼續(xù)追查了。此外,胡九仙之前一直在蘆灣裝病,蘆灣海難后,我們?nèi)ニ淖√帥]有找到他。昨日,海上巡邏艦傳回消息,說有胡家的船只從鳳縣離港。船上有胡倩娘和那個叫茜色的婢女。但有沒有胡九仙,暫不得知?!?/br> “你的意思是……頤殊很有可能被胡九仙接走,帶去了宜國?”薛采一怔。 “鶴公已經(jīng)追那條船去了?!?/br> 薛采負手在塔里走了幾圈,最后停在云笛的尸體前,忽然問了一個看似毫無干系的問題:“馬覆和周笑蓮呢?” “昨日得知胡九仙可能有問題后,我第一時間派人去查他們兩個了,果然跟著胡九仙一起不見了?!?/br> “若真是胡九仙帶走的還好,他可是四國首富,不可能躲起來,終究要出來拋頭露面的,怕就怕……” “就怕有人藏在他身后,用他遮擋了我們的眼睛?!?/br> 薛采擰眉沉思,過了好一會兒道:“寫信給宜王。將此地發(fā)生的一切都告知于他?!?/br> “宜王會幫忙嗎?” “他……”薛采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不耐煩,“他不幫,我們就不還錢了!” 之前國庫空虛,姜皇后管宜王借了一大筆錢。當時薛采不在京城,后來得知后氣得不行,跟皇后發(fā)了一通脾氣。因此此刻提及此事,他還是很生氣。朱龍?zhí)袅颂裘?,自以為地懂了?/br> 薛采走出古塔,望著月色下山下百廢俱興的大地,危機尚未真正解決,就像人生,充滿了變數(shù)。 最終,他只說了一句話:“不管如何,先回家。” 回家了。 外界紛擾無盡時,暫放一邊先回家。 他已離開那個人太久。久到看這月光都不順眼。 第三十四章 尾聲 來宜 姬忽坐在窗邊,艱難地伸出手,拆開一封信。 她的動作很慢,她的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但手指一點點地動了,捏住信箋,慢慢地將它展開。 她松了口氣,先笑了一笑。同樣的蘇醒后不能動彈,這一次,可比云蒙山那次進步得快。 信是宜國來的,右下角繪了一只鵸余——這是宜國國主赫奕的圖騰。 一個月前,頤非寫信給赫奕,告知他程國發(fā)生的事情,和頤殊可能逃去宜國的推斷,洋洋灑灑寫了十幾張。 宜王的回信今天才到,只有五個字—— “那就……來宜呀?!?/br> 尤其最后一個呀字的一撇,拖得又彎又長,仿佛一個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