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赫奕別號悅帝,據(jù)說性格風(fēng)趣幽默,喜愛笑。姬忽雖沒見過他,但從這個字就可以推斷,還真是個妙人兒。 信是回給頤非的,頤非自然先看過了,再拿給她。 之前,緊張地看她拆信,現(xiàn)在,緊張地等著她發(fā)話。 姬忽想了一會兒,看向他:“你覺得?” “防人之心不可無。沒準這一切的主使者正是赫奕?!鳖U非對那位悅帝可是半點好感都沒有,“他下命給胡九仙,救走頤殊,再設(shè)局誘我們?nèi)?,然后將我們一網(wǎng)打盡。別忘了,程國和宜國的關(guān)系可素來不好?!彼竿跎埃托男哪钅钪胍痰粢藝?。 姬忽又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你說的不無道理?!?/br> “對嘛,而且我們這邊還有一堆事沒做呢,忙的不可開交,根本去不了。算了算了,頤殊之事先放一放,蘆灣重建和放歸如意門弟子才是最重要的……”頤非說著把信抽回來,一卷就要扔掉,就聽姬忽忽道:“但我還是決定去?!?/br> 頤非扔信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盯著她,神色漸漸復(fù)雜。 “我好一些了,晚衣說我可以坐船了。我想回璧國一趟……看看昭尹?!?/br> “你有沒有想過……璧王病重,其實是姜皇后和薛采搞的?”雖外界流傳說是曦禾夫人給昭尹下了毒,導(dǎo)致昭尹病重??稍谒磥?,此事必定是薛采背后推手。所以,從另一方面來說,姬忽回去看弟弟,如果她要追究此事的話,即意味著要跟姜沉魚為敵。 姬忽看到他臉上的擔憂之色,輕笑了一下:“放心,我不是去問罪的。我就只是……想看看。免得,又看不到了……” 她跟姬嬰已經(jīng)錯過了告別。 不想這樣的遺憾再發(fā)生一次。 哪怕她知道現(xiàn)在的璧王據(jù)說形如木偶,不會動也不會笑,再不可能兩眼彎彎地沖她笑,甚至無法回應(yīng)她的目光,可她還是想見一見。單方面的見一次也好。 頤非不說話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找不出任何反對的理由。 “蘆灣港目前無法出行,想出海得去鳳縣,就不途徑迷津海和長刀海峽。那樣的話,我先到宜國,再從宜直接走陸路去璧,會方便一些,也安全一些?!奔Ш稣J認真真地跟他解釋道,“所以,我決定去一趟宜國?!?/br> 頤非盯著她:“你知道我沒法陪你去……” “我知道?!?/br> “你知道我因為沒法陪你去,而很難過?!?/br> 姬忽的目光閃了閃,低聲道:“你應(yīng)該換一個詞,比如——擔心?” “我才不擔心。因為……鶴公在宜國。”他在那里,他怎么可能讓你出事??善驗樗苍谝藝?,才讓我更加難過。 姬忽看著這個樣子的頤非,忽然失笑:“你是在……吃醋?” 本以為他不會承認。結(jié)果頤非重重點了一下頭道:“對!”他走過來,半蹲在她身前,平視著她的眼睛道,“我吃醋,我難過。所以,你要向我保證一件事,我才讓你去。” “我保證不見風(fēng)小雅?!笔聦嵣希麄円呀?jīng)說過此生再不相見。 頤非輕輕地哼了哼鼻子:“誰要這個?而且就算你不見他,他也會厚著臉皮來見你,你又行動困難,哪里阻止的了……我要你保證的是……”他停下來,深深地注視著她,最后說了三個字—— “要歸來?!?/br> 姬忽心中一悸,眼前的一切頓時模糊了起來。 水去云回,追月萬里,蹈鋒飲血,敗寇成王。如此九死一生地往前走,往回走,為的從來不是什么王權(quán)霸業(yè),而是家。 只有家。 讓每個人都能回家。 這是老師、阿嬰,和她畢生的心愿。 而現(xiàn)在,她也有可回的地方了。 “好,我會回來的?!彼苷J真地說。 頤非的眉毛挑了挑,換回了嬉笑的表情,伸手入袖道:“看在你這么乖的份上,這個可以給你了?!?/br> “是什么?” “我可不知道。又不是給我的,哪敢擅自拆。”頤非從袖子里取出一個長條形的匣子,放到她膝上,“你慢慢看。我走了?!?/br> 他說罷就走了,竟是半點沒留戀。 姬忽覺得他的反應(yīng)有點微妙,連忙伸手開匣,匣子很好開,手指剛放到鎖上就自動彈開了——用這個匣子的人明顯考慮到了她行動艱難。 匣子里是一幅折起來的對聯(lián)。 秋姜有些吃力地將它打開,一行熟悉的字映入眼簾—— “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條”。 這是……風(fēng)樂天當年為她寫的對聯(lián)。 對聯(lián)下靜靜地躺著一朵姜花,姜花已經(jīng)干了,卻可想象之前盛開時是多么的明艷。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那人沒有留下只字片語。 秋姜輕輕將盒子蓋上,對著窗外的陽光長長一嘆。 “都說了我更喜歡另一幅對聯(lián)呀。” 擁篲折節(jié)無嫌猜,輸肝剖膽效英才。 行路難。歸去來。 且將白骨葬蔓草,拾帚再掃黃金臺。 來宜……呀。 第三十五章 番外 彼岸有姜 一 我在這個宅子里,住了整整十年。 唯一的工作就是替主人家養(yǎng)花。 十年后,有人來拜訪,看著我,問:“這么多年來,你一直都在這里?” 我點頭。 那人望著陽光下云海一般的花圃,似有嘆息:“只種姜花?” 我再點頭。 “這些年……除了我,還有誰來?” 我的視線一下子就模糊了。 沒有了。 除了你,再沒有人來。 那些個風(fēng)神雋秀、天神一般的男子們,再也再也沒有回來…… 只有姜花,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生長著,開開敗敗。 那人定定地看著我,最后,說了一句話:“崔娘,你……要不要嫁給我?” 我整個人一震,拿花鋤的手,就那樣停住了。 二 二十年前,我在市集賣花,經(jīng)我之手的花卉總是顯得特別鮮艷,花期也比別家長遠,久而久之,大伙兒便都知道了北市紅磚墻下,有個賣花的崔娘擅長種花。 那一日,雨下的很大,但因為快七夕了,家家戶戶都會買花送人。學(xué)堂的先生曾說什么“伊其相謔,贈之芍藥”,意思就是七夕節(jié)最該贈送芍藥??缮炙幰话愣荚谖逶麻_花,我就費盡心思的使用各種方法,將它延遲到了七月。眼看這幾日都下雨,我的花就要被氤死了,趁著還沒敗謝趕緊賣了才是正事。因此,盡管大雨滂沱,路又難走,我還是拉了一車的芍藥出去。 集市上人不多,我撐著傘哆哆嗦嗦的縮在車后,晌午過后,正捧了個窩窩頭啃著,一輛馬車踏碎風(fēng)雨,突然停在了我面前。 那是一輛全身漆黑的馬車,看起來平凡無奇,但拉車的馬,卻是一等一的好馬。疾奔而來,瞬息停止,絲毫不帶喘氣的,一身皮毛更是油光水亮,神駿異常。 我再看向給我拉車的老驢,頓覺一個天一個地,差的也太遠了! “你就是那個很會種花的崔娘?”駕車的車夫問我。我點點頭。他一拉車門:“上車?!?/br> 等等,這是要干嘛? 雖然我長這么大還沒坐過馬車,但也斷斷沒有都不清楚對方來歷就上人車的道理。 去哪啊——我比著手勢問。 “我家公子府里的花不知怎的一夜間都死了,聽說你種花很有一套,快上車,治好了我家公子的花,重重有賞?!?/br> 我猶豫了一下——可我的這車花怎么辦? 車夫啪的將一袋錢幣丟在我面前的地上:“這車花我們?nèi)I了,你總可以放心走了吧?” 地面有水,那錢袋便在泥地上落陷出了深深一個凹。 我默默地看了許久,才彎腰,慢慢將錢袋撿起。 “快走?。 避嚪蛞娢覔炝隋X,更焦急的催我。 我卻把錢袋還遞給他。 他面色頓變:“你什么意思?” 我沒什么意思。只不過,我種花賣錢,路人用錢買花,來往之間,講究的不過一個公平。這種投擲到地上的錢,我是不接的。 也不稀罕。 車夫看出我的拒絕,便大怒道:“不識抬舉的東西!”說著一揮馬鞭,不偏不倚的打在我身上。 自小市井長大,見慣了世情百態(tài)、地痞街霸,并不是第一回 挨打,我早已習(xí)慣。因此,也不反抗,只是抱住自己,盡量用背去抵鞭子。 周圍很多人圍了上來,有勸說的,有看熱鬧的。 而就在一片噪雜的指指點點中,我聽到一記冷笑聲。 周圍有很多聲音,那記冷笑聲音并不大,卻偏偏像針一樣刺入我耳中,聽了個真真切切。 我扭過頭,見不知何時對面又來了輛馬車,車門半開,一個白衣的少年目光如水,比冰雪更清冽。而他,就那樣遠遠的望著我,唇角上揚,對身旁之人說了四個字:“貴市真亂。” 他身旁之人立刻跳車。 圍觀的人群紛紛退避,讓出一條路來。 那跳車之人撐著傘大步走到跟前,冷冷道:“住手!為什么打她?” 車夫轉(zhuǎn)頭看見他,表情大變,連忙拱手:“孔大、大、大人……” 不止他驚,我也驚。只因為,這個身穿紫衣年過三旬的男子,不是別人,乃是我們燕國魚麗城的城主孔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