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我的名譽受損,十里八鄉(xiāng)保不準多少小姑娘找你拼命呢。” “……” 顧寧無言,停了好久才緩緩開口道:“嘴上功夫這么厲害?” 她本意是諷刺沈沉淵明明是綏遠侯的兒子,卻半點沒個世家子弟的樣,沒成想這人聽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驟然深了許多。 一開口,嗓音還有點發(fā)啞,“比你想象的厲害得多。” 顧寧不明所以,以為他這是在順著桿子夸自己,白了他一眼也就作罷,沒把這點怪異往細里深究。 范成拙罪名還沒定下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牢獄之中,換成平日,這尸體要么是父母親人領回去下殮,要么就是被獄卒丟進亂葬崗里,不可能一直擱在監(jiān)牢里的停尸房里,沒的引些蒼蠅來叮味兒。 顧寧和沈沉淵要找就只能去扒人家屋子,或者走一趟惡臭熏天的死人堆。 但說起來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范學士身份有頭有臉,整日在御前抹眼睛水,卻忘了把他這么寶貝著的兒子的尸體領回去。 親人不來領,范成拙又不是什么沒有來頭的白民,獄卒們遲遲拿不定主意怎么處理,又不敢如往常一般,把這位死了的爺丟進亂葬崗,干脆就沒再挪地,就地把范成拙安置在了停尸房。 顧寧進去之前,本來做的是蚊蠅撲面的準備,沒想到真等踏進去了,卻發(fā)覺里頭整潔清雅,四面還擺放著幾個香爐,幾縷輕煙聚集在屋子正中,一股刺鼻的濃香。 十分上頭。 顧寧當即就被這說不清是什么味道的味道嗆了一下。 她下意識地偏頭去躲,冷不丁聞見一股淡淡的冷香,抬頭去看,沈沉淵遞了個香囊給她。 就是這香囊發(fā)出的味道。 沈沉淵微微擰起眉頭,“怪我事先沒有想周全,忘了提醒你,這香囊我一直帶在身上,氣味勉強還算清香,你先拿著,多少能擋著點這停尸房里的味道?!?/br> 顧寧沒接,抬眼問他,“那你呢?” 沈沉淵一邊往停放尸體的那塊木板前走,一邊說話:“我還行,以前跟著父親出去打仗的時候,比這更重的血腥味都聞過,這點味道不算什——” 沈沉淵說到這猛地一頓,轉過頭來嚴肅地看著顧寧道:“味道是重了點,就算是我也有點扛不住,你要是想幫忙,不妨拿著香囊靠我近點,也能幫我擋擋氣味,總比沒有強?!?/br> 顧寧不覺有它,捏著香囊往沈沉淵那兒走了幾步,“現在怎么樣,鼻子有沒有好受點?” 沈沉淵抿了下薄唇,“可以再近點。” 顧寧又往前走了兩步,“現在呢?” 沈沉淵:“嗯……還可以再近一點。” 這樣的對話重復了幾次,顧寧越靠越近,只差幾指距離就能側側頭靠在沈沉淵懷里了,偏偏這人還跟沒長眼睛似的,一直喊著再近點。 顧寧懷疑這人是在戲弄自己,收了臉上笑意,冷冷道:“近不了了,再近就貼臉了。” 沈沉淵這才罷休。 范成拙的尸體就老老實實躺在他們旁邊,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貼在身側,沈沉淵站在顧寧前面,身子正好擋住了尸體的頭。 顧寧正要上前看個清楚,沈沉淵突然伸手把她拉回來,手掌虛虛捂了下她的眼睛,“別看,有點……嚇人?!?/br> 范成拙是撞壁而死,就算猜都猜得出來他的頭不會好看到哪里去。 沈沉淵這是真把她當小姑娘照顧了。 但顧寧上一世作惡多端,別說這個,就是比這恐怖十倍的場景她都看過,還不止一回,兩相對照,這點事也就沒什么好怕的了。 顧寧實話實說,“沒事,我不怕這個?!?/br> 沈沉淵聞言語氣卻突然嚴厲了些,“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br> 或許是自己都覺得自己兇了點,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個字,“乖”。 “……”顧寧,“您別擋道,讓開成嗎?” 兩人正說著話,門口突然一陣窸窣的響動,顧寧和沈沉淵對視一眼,馬上通了心意。 顧寧還在找什么地方足夠大,能夠藏人,沈沉淵已經拉過她的手腕,兩人一個閃身躲進了一個柜子里。 柜門關上的啪嗒聲幾乎和推門的聲音同時響起,顧寧和沈沉淵一前一后,透過開著的一個小縫往外面看。 來人是個極為年輕的女子,甚至臉頰上還留著點嬰兒肥,只是穿衣打扮卻明顯與年齡不符,帶著點不相襯的老氣。 怕是已經嫁人了。 她背對著顧寧站在范成拙的尸體前,肩膀不住抖動,片刻后顧寧才聽見有嗚嗚噎噎的聲音傳來,許是怕人聽著,這點哭聲壓得極低,簡直像從喉嚨里直接滾出來的一樣。 這女子一句悼念的話也沒說,從頭至尾就只是站著哭,顧寧頗不地道地隔著一道柜子門聽著,久了自己也覺得過意不去,自覺地稍稍側開眼不去看她。 一旦注意力沒那么專注,五感馬上就變得靈光起來了,顧寧這會覺得仿佛四面八方全飄著柳絮,怎么呼吸都不舒服。 她低頭一看,柜門凸出來的一截木料上積著厚厚的一層灰。 “……”這幫獄卒不是挺勤快的嗎? 不過轉念一想,也是,這一人高的柜子平日也用不著,又可以從外面關起來,不會有有礙觀瞻這一說。 左右不是自家的,能偷一點懶便是一點。 顧寧已經盡量放輕了呼吸,那堆嬌氣的落灰還是不爭氣地成群結隊往上揚,她躲也躲不過去,就跟上刑場一樣,眼看著自己吸了滿嘴的灰。 唉,媽的。 難受。 好難受。 這是顧寧唯一的想法。 她手沒辦法抬起來,只能拼命地掐著掌心rou來緩解想打噴嚏的欲望。 但這玩意兒根本就遏制不住,顧寧憋得難受,就在這個時候,一只玉白的手伸過來捂住了她的嘴。 沈沉淵低沉的聲音貼著她耳朵道:“別喘了,我?guī)湍阄嬷??!?/br> 作者有話要說: 愛你們mua 第14章 外頭那女子還在那兒掐著嗓子哭,柜子里顧寧和沈沉淵靠得極近,她甚至能感受到沈沉淵溫熱的呼吸吐在她脖頸上。 顧寧覺得更難受了。 沈沉淵手掌捂在顧寧的嘴唇上,微微用了點勁,把顧寧的身子往后拖了拖,讓她的腦袋靠在自己的頸窩里。 顧寧一驚,下意識掙扎著一動,卻又因著外面那人的緣故,不敢太用力。她到底是女子,比不得沈沉淵這種長年累月習武的,這點氣力在沈沉淵面前根本不夠看,他都沒用雙手,一只手就把她的動作給按回去了。 沈沉淵也把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用著氣音,“別亂動,我這樣方便使力?!?/br> 顧寧靠在沈沉淵身上,稍稍仰起頭,用狐疑的眼神盯著他。 沈沉淵也低頭回看了她一眼,臉上神情擺得極為正派,“我這方面的聲譽可是有口皆碑,你大可放心?!?/br> 顧寧:“……” 她倒不是覺得沈沉淵是那種趁人之危的偽君子,他雖嘴上沒個正形,但細究起來,凡事又都把握著個度,甚至還透著幾分疏離。 她只是不習慣跟其他人靠得這么近,顧寧從小好強,自懂事以后就沒再像其他的小孩一樣,跟父母撒嬌扮癡,至于后來,她行差踏錯有了不該有的路,就更是孑然一身。 旁人都畏她懼她,或是恨她嫌她,每一個人愿意親近她,以至于身邊幾度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但都是她自己走的路,怨不得旁人。 顧寧也知道沈沉淵確實是在幫她,便沒再掙扎,只微微側了下,讓自己的身子起開了點,好歹別離沈沉淵那么近,而后就老老實實地站著不動了。 沈沉淵卻不知發(fā)了什么瘋,突然有點生氣,“你平常這么容易輕信人嗎?” 顧寧:“?” 沈姨娘的小性子真是耍得莫名其妙。 沈沉淵垂下眼皮,漆黑的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她,“以后要有其他男人這么跟你說話,十個里有十一個都是想趁機占你的便宜,你要是真信了,就正好著了那幫不要臉的道?!?/br> “你好歹也自己警醒著點,別傻乎乎的,免得被人坑了都不知道?!?/br> 他恨鐵不成鋼地看了顧寧一眼,“不要讓我這么cao心好不好?” “……” 行吧,行吧。 外頭那人估計是哭得差不多了,正用袖子揩著淚花,顧寧心里慶幸了下,再憋下去,她就要無法自制地咬沈沉淵的手指了,真要做出這種事,她能就地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但還是難受,顧寧側過頭,微微張開嘴唇呼吸了下,但甫一動作就覺得有什么軟軟的東西擦過了自己的額頭,顧寧一愣,下意識地抬頭。 沈沉淵也怔了一瞬,回過神來輕笑一聲,“我的睫毛怎么樣?長不長?” 顧寧搜索枯腸,到底沒能從自己貧瘠的詞庫里找出個詞語,來回應這個沒臉沒皮的東西。 沈沉淵猶不死心,湊過來又在顧寧額頭上眨了眨眼,這一回,那種鵝毛掃過皮膚的感覺更強烈了。 沈沉淵翹起唇角,連眼珠子都帶著點亮,連聲追問顧寧,“怎么樣,我睫毛長不長?” “……” 顧寧低喘著沒辦法回應,只能恨恨地把臉轉開,不去看沈沉淵,以一己之力護好自己的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那女子終于走了,顧寧和沈沉淵耐著性子繼續(xù)等了會,等確定她不會半路再返回來后,顧寧拂開沈沉淵的手,一把推開柜門,半蹲著身子邊咳嗽邊喘氣。 沈沉淵站在身后拍著她的背,顧寧咳喘之余,一抬眼看到沈沉淵空著的另一只手,露出來的掌心還沾著些透明的涎液。 顧寧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耳根悄沒聲息地紅了。 好在停尸房的角落還放著一桶水,看起來倒也還算干凈,沈沉淵含笑看了顧寧一眼,什么也沒說,抬步走了過去。 緩過氣來神智也跟著回爐了,顧寧最后深呼吸了幾下,抬頭往范成拙尸體的方向看去。 顧寧已算見識過大場面的人了,眼前的場景卻還是讓她吃了一驚,沈沉淵受傷那日她見過范成拙,這人長得雖不算多出色,但好歹也能輪上清秀二字,好好打扮一番,也多少能讓人生出賞心悅目之感。 眼前這人表情卻猙獰得有些可怖了。 他的眼珠向外凸起,露出大半的眼白,就如同兩條翻起白肚皮的死魚,眼神透出一股驚懼之感;嘴唇絳紫,跟挨了淤青差不多的顏色,又因為是撞壁而死,大半個頭蓋骨都碎掉了,也不知道是仵作還是獄卒弄的,范成拙的腦漿沒有溢出來,被規(guī)規(guī)矩矩地塞回了原來的地方。 顧寧喉嚨里滾動了一下,她有點想吐。 沈沉淵及時過來擋住了她的視線,語氣有點無奈道:“這景象我都不愛看,你這回吃到苦頭了吧?” 顧寧吁了兩口氣,有氣無力地開口道:“神情這么驚懼,委實不像是自尋短見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