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蔣璃一路普及,陸東深也聽得仔細,以便幫她一路尋找。 小路越深,香氣就越重。 倒是沒見著危險野獸,估計是跟天明有關(guān),如果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八成他們就淪為野獸的口糧。 因為這一路上有小動物的骸骨,骸骨上有抓痕有咬痕,野獸所為。 就這樣竟是走出了數(shù)里之外。 眼前一片闊朗。 雖也是有冷杉,可還摻雜著其他高木。又遠遠可見山形,這足以說明蔣璃剛剛的判斷是對的,迷惑他們的就是鬼八子,將他們困在其中看不到回時的路。 樹影間竟有屋影。 青泥為墻茅草為蓋,無院落,只是孤零零的一處屋,不大,像是綴在郁郁蔥蔥間,屋南還有大片紅彤彤的植物,遠遠一看宛若血色河流。 霧影稀薄了些。 兩人離近了那小屋,蔣璃站在門口仔細打量,陸東深瞧著門前無雜草,思量了半晌,“照理說這種地方不該有人住?!?/br> 沒人會住在這祈神山的深處,哪怕真有避世之人也不會選擇來這種地方。蔣璃其實也是這么想的,但也知道陸東深其實這話只是說了半句。 她二話沒說就推門進去了。 屋子里的構(gòu)造一目了然。 一張石床,上面鋪有草甸,一處圍爐于屋子正中間,爐內(nèi)無火,卻有灰燼,陸東深上前捻了一指燃灰,又見燃灰中有零星沒燒透的干枝。屋北的角落有張石桌,桌下是孤零零的圓形石椅。 一處小窗,不大,在墻壁鑿開。 稀薄的光透過開口處鉆了進來,落在對面墻壁上展開釘著的虎皮上。陸東深瞧著那虎皮是上了年頭了,毛色很干稀薄,虎嘴處有一道十幾公分的裂痕,裂痕上還沾有血跡。 “看上去像是狩獵人落腳的地方?!笔Y璃說了句。 這種小屋在以前應(yīng)該很常見。在經(jīng)濟還沒那么發(fā)達的以前,很多村落的村民基本上都是靠山吃山,那么平日狩獵就是山民的重要工作之一??呻S著社會發(fā)展,國家限制狩獵,狩獵行為已不復(fù)存在,哪怕有,那也是極落后的山野,像是滄陵這般重點城市是不可能了。更重要的是,誰會那么大膽在祈神山上狩獵? 第56章 屋外詭異的人 陸東深的目光不在那張虎皮上,他伸手摸了摸虎皮旁的枯骨,那枯骨是被處理過的,只截了一小段嵌入泥墻中,一頭挑起破損的虎嘴。他靜默少許,道,“這骨頭,如果是人骨的話,那這里就很危險,不宜久留。” 話畢,卻見蔣璃站在石桌前,手指不知在捻著什么。他走上前,這才瞧見桌上有一簡陋的石爐,很小一只,就跟個香薰爐似的,爐中有燃物,是細細的木屑,木屑上沾著油膩。 “這是我們剛剛聞到的香味?!标憱|深長指一探,爐內(nèi)溫?zé)?,他眉間一蹙,“剛剛有人離開?!?/br> “不知道對方能是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兇惡之徒,但至少人家救了我們一命,不管是出于有心還是無意?!?/br> 蔣璃將爐內(nèi)的細屑捻了些在手心里,示意給陸東深看,“這就是我剛才說的紫茸香,上面沾著的油狀東西是膽八香。膽八香是最適合調(diào)和諸香氣的一種植物,選果實壓油,能讓紫茸的香氣更純粹?!?/br> 陸東深不消湊前也能聞得到爐中沉綿的香氣,卻是不解,“我們剛剛離這里有段距離?!笔Y璃明白他的意思,解釋,“紫茸香是很特殊的香木,幾步之外都能聞得到從樹木間散發(fā)的香氣,它是沉香中品質(zhì)最優(yōu)良的一種,如果拿來焚燒,那數(shù)里之外都能聞得到它的香氣,再加上膽八香的調(diào)和,會讓香氣更加綿長?!?/br> 她走到那處窗子前,朝外一指,“你看,那株就是紫茸香,在它身邊依著生存的小木叢就是膽八香,竟然還有唵叭木,這里簡直是處寶藏,可真是便宜了這里的主人。” 陸東深在她身旁站定,因為窗子很小,所以兩人就貼得很近,近到能讓陸東深聞得到她身上的清香。想來也是奇怪,屋后有最濃郁的紫茸香,他呼吸入肺的就只有她的體香。 順著她的手指他只是掃過去一眼,然后,轉(zhuǎn)頭視線落在她臉上。 她看上去很歡悅,尤其是在講到氣味間的相生相克之道時,他雖不是很懂,可聽著也覺悅耳。有光亮落在她的鼻翼,輕柔得很,襯得她眉骨也是美不勝收,只是唇角有一點臟,是因為剛才鉆了灌木林。 他忍不住抬手。 蔣璃卻在這時轉(zhuǎn)過頭,許是沒料到他一直在看著自己,有少許怔楞,又見他抬了手,條件反射問,“干什么?” 陸東深原想拭去她唇角的那一點臟,只是被她突然轉(zhuǎn)頭的動作給阻了一下,可心中這么想著,也就繼續(xù)這么做了。 修長的手指輕輕覆上她的唇角,只覺得指間柔軟,一時間竟有些不舍得移開。 蔣璃覺得他無端瞅著自己已經(jīng)很奇怪了,突然又有這般動作,一時間更是沒反應(yīng)過來,只顧著眨眼的份兒,又覺得他的手指停在她的唇角不動。 不過,他也很快手指輕輕一蹭,淺笑,“臟了?!?/br> “謝謝?!笔Y璃道了謝后才覺得自己心跳挺快的。 陸東深瞧見她臉頰有一點點粉紅,襯著茭白的皮膚愈發(fā)通透,心口泛暖,還有一點甜,這是一種他力所不能及的感覺,他竟想沉溺其中。 只是…… 他的目光有一點點沉。 直到現(xiàn)在,他腰間還有她雙臂的暖,想她剛剛黏軟在懷,他竟是想做她口中的那個男子了。“鬼八子,那片長著綠葉的就是鬼八子?!笔Y璃知道他在一直看著自己,總覺得不自在,馬上尋了新物轉(zhuǎn)移話題,“就是這種東西,毒得很。啊,我明白了!剛才山林多濕氣,鬼八子就透著濕氣隨著焚燒的紫茸一路飄香,這才讓我們產(chǎn)生幻象,但因為紫茸和膽八香混合的香氣又能克制鬼八子,所以我們又是相安無事了。你說這算是我們命大還是要感謝這屋子里的人喜歡焚香?” 陸東深知她別扭,可心中偏偏就是滋生捉弄,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笑道,“上天向來眷顧有準備的人,你見多識廣深諳氣味,只是……” “只是什么?”蔣璃偏頭瞅他,可怎么都沒避開他罩在她頭上的大手,“夸人你就夸得干脆一點,別來轉(zhuǎn)折啊?!?/br> 陸東深薄唇輕挑,目光柔和,“只是有時候臉皮薄了些?!?/br> 原以為她會再有小女子的嬌憨,豈料她聞言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哼哼笑得得意,“那是,我可是個千嬌百媚的女子?!?/br> 陸東深剛想笑,她便纖指沖著他一指,橫眉冷對,“不準笑,惹了我可讓你沒好果子吃!” 陸東深卻順勢拉下她的纖指連手一并握住,眼角似笑,“指人的習(xí)慣不好,要改?!?/br> 男人掌心溫?zé)?,燙得她熱血沸騰,他這般溫笑時,總會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很容易忘了他實則是商海中最危險的狼,那些個鋒利和不折手段統(tǒng)統(tǒng)都被匿在淺淺的笑眼中,深邃,溺死人不償命。 她剛要還口,卻又見得陸東深眉心一肅,心中凜然。他的神情就是在瞬間變化,眼中的笑意全無,這般就讓人徹頭徹尾地背后發(fā)涼。 “屋外有人。”他壓低了嗓音。 蔣璃倏地將視線落在房門上。 小屋的房門是雙扇對開的,兩人當時推門進來之后就隨手把房門關(guān)上了,只有細細的小條縫透著外面的光亮,看不到具體情況。 蔣璃沒聽到任何異常聲響,可見陸東深這般警覺,她也不敢輕舉妄動。陸東深長臂一伸將她拉到身后,兩人躲在避光的角落里。 其實小屋無處可藏,只是剛剛他們兩人站在窗子前太容易暴露人前,到門邊也不現(xiàn)實,如果有人繞到窗子旁,那同樣會將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門外果然有腳步聲。 但不正常。 那腳步聲就像是拖著地面似的,一點一點地蹭,在房門前徘徊,偶爾還能阻了縫隙間的光。 蔣璃小聲問陸東深,“是不是這屋子里的主人回來了?” “也許?!彼o著她的頭在懷里,低低地說,“但一直不進屋就讓人懷疑了?!?/br> 蔣璃沉默,難道對方也發(fā)現(xiàn)屋子里有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相互解釋一下也就過去了,可是……她冷不丁想起陸東深剛剛提到的骨頭,轉(zhuǎn)過頭一看,那張虎皮的嘴角旁的確有根森森白骨,真的是人骨嗎?后背一涼,緊跟著,一手摸出了芬蘭刀。 第57章 你的相思子差點意思 蔣璃的動作是下意識的,陸東深看得清楚。 換做是其他女人,可能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害怕而不是拔刀,別說是女人了,就拿大多數(shù)男人來說,第一反應(yīng)也只是防備而不是進攻。人是有野性的,也是因為這種野性才讓人站在了食物鏈的最頂端,這種野性就是最危險的攻擊力。但這種生而俱來的本性會隨著社會文明的推進和人生閱歷的成長而變異,人會收斂最原始的野性,用文明或高雅來掩飾本性。 而在如戰(zhàn)場的商場,野性是必可不少的存在,但也是將這種危險的本性斂藏在談笑風(fēng)生背后。蔣璃的野性最直接,是種不受世俗影響的野性,可她又不是鄉(xiāng)野匹夫,她有學(xué)識,雖現(xiàn)在無法窺知她的過往,但一個人的學(xué)識是瞞不下的,她不但有學(xué)識,而且一定是學(xué)識和造詣極高,所以野性就成了膽識。有了膽識的狠勁,在文明社會中會變得隱忍間接,蔣璃的狠勁是直迎而上,像是在狼群中為自己拼一息生機,再如直接斬了像是鱷魚的怪物,再如現(xiàn)在,在有可能面對危機時想到的直接動刀子……如果不是經(jīng)歷過大起大落的生與死,她不會狠到如此直接和通透。 這樣一來,陸東深對她的過往更感興趣了。 他沒阻攔她的行為。 在這種地方,危機四伏,而突然出現(xiàn)的人也許比獸還要兇險。 門邊的人卻遲遲不進。 門板上有聲響,尖細,就像是門外的人正用指甲在劃門??蛇@種動靜維持不到幾秒鐘就停止了。 沒由來地安靜。 蔣璃死死地盯著房門,突然覺得這種安靜很可怕,就像是那人也直直地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正隔著房門注視著他們。 依照她的脾氣是按捺不住的,兩方對峙,她習(xí)慣做主攻方。 可剛要抬腿奔門邊去,就聽見空氣中有了一聲嘆息。這聲嘆息幽怨綿長,竟是個女人的聲音。 蔣璃一聽,手里抓刀子的動作更狠。 陸東深將她的行為不動聲色看在眼里,低笑,“如果門外是個女人,那就沒什么好怕的了?!?/br> 蔣璃聞言抬眼看他,笑得不陰不陽的,“陸先生這是動了惻隱之心了?你瞧,人家不過是嘆了一口氣你就放下防備了,還說這女人不可怕呢?” 陸東深被她這番歪理弄得哭笑不得?!笆非肮肢F都能遇見,還有什么是不能發(fā)生的?你以為外面站著的是個女人,說不準就是傳說中的精怪變的呢,聊齋沒看過啊?”蔣璃話里話外十分嗆人,“你同情她,回頭她把你精氣吸干拆骨入腹你都不知道,墻上的骨頭說不準就是美色當前的惡果!” 陸東深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被怒火染紅的臉,低問,“女人害男人的標配都是先吸干男人的精氣嗎?” 蔣璃被他這句話問得先是一愣,然后反應(yīng)過來后耳朵就熱了一下,剛要反駁,就聽又是幽幽的聲音。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蔣璃噤聲。 那聲音像是在空氣中繚繞,空靈又飄忽,夾雜著輕輕的嘆息聲,像是在道無盡哀愁。 出自李白的秋風(fēng)詞。 李白詩歌大多灑脫闊落,有大開大合之勢,唯有這首秋風(fēng)詞,寥寥幾句惹盡哀思,有人說他是在懷紀友人,也有人說他是在追思美人。 現(xiàn)在聽進耳中,除了相思又多了哀怨。 聲音似近似遠,像是飄在門邊,可又像是落在窗棱,這般哀楚卻讓蔣璃心生憐意。門邊像是沒了人,她小心步到窗前,窗外只有入眼的大片紅和搖曳的鬼八子。 像是有霧氣。 氤氳中,有影綽人形。 蔣璃定睛,那人形飄于眼前化作具體,那張臉俊逸清朗的很,抬手輕輕捧住她的臉,說,“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他的臉近在眼前,似笑,眼里卻還掛著憐。她仰頭去瞧,紅唇翕動,聲音卻像是卡在喉嚨里拖不出來。 呼吸間是他的氣息,親切得讓她想哭,他輕聲說,“留下來陪我,別走……” 她不想走。 天知道有他在身邊的日子,她活得才像個人樣,這些年,她生不能生死又不敢死,活脫脫像只鬼,她有一肚子的話要跟他說,還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他。 “蔣璃!” 冷不丁的,耳畔是陸東深的一聲厲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