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jié)
饒尊能來滄陵,蔣璃能料到但也沒想到。 她決定回滄陵那天,同饒瑾懷和喬臻告別的時候饒尊也在,三人的表情都不好,她跟饒瑾懷說,我想回滄陵過自己的生活。 饒瑾懷老大不樂意,筷子一放,再不濟北京這邊還有親人,滄陵你有什么? 有什么? 有她想償還譚耀明的事,有跟她一起經(jīng)歷生死的兄弟。 但這些她統(tǒng)統(tǒng)沒倒出口,只是說,饒伯伯,我累了。 饒瑾懷明白了她口中累了是什么意思,許是也明白北京這片傷心地,就算再在饒家怎么做籠中鳥也始終還在北京,北京的確讓人倦怠。 他不說話了,但面色始終不好。 喬臻眼眶紅了,可也沒強留她,末了不停地往她碗里夾菜:你說你這孩子吧,性子就是倔,說走就走……多吃點,如果想伯母做的菜就隨時回家來吃,現(xiàn)在交通這么發(fā)達。 蔣璃心頭澀苦,拼命點頭。 等夜深人靜的時候饒尊問她為什么一定要走,待在饒家不好嗎? 蔣璃沒瞞他,說,因為阮琦走了。 饒尊愣住。 蔣璃輕嘆一口氣說,就是因為她走了,我才更不能在饒家待。再說了,我喜歡滄陵,自由,無拘無束。我想忘記一切,從頭再來。 饒尊嘴唇嚅囁,半天沒說出話來。 蔣璃跟他說,她喜歡你,你不該不知道,而且,你也不該讓她走。饒尊,她是個好女孩。 等饒尊來滄陵的時候,他跟她說,你別誤會,我就是因為項目在滄陵,投進去不少錢呢,我得看著楊遠。 殺雞焉用牛刀? 蔣璃不是不知道饒尊的用意,甚至就連楊遠千里趕赴的用心良苦她也多少猜出來了,可有些話該說的都說了,再多說也無濟于事。 前塵往事,她只想耳旁過了。 正所謂萬事從來風(fēng)過耳,一生只是夢游身。她不想攀附任何人,有些事還需要靠自己的能力解決。印宿白那些人做事不講章法,又不會遵守白道規(guī)矩,這種人,作為饒尊和楊遠這種走多了白道的人來說并不好對付,但她是跟著譚爺見多了,也自然知道怎么對付。 與其等風(fēng)來,不如自成帆。 她蔣璃從來都不是一個被動挨打的人。 天將將擦黑的時候,古城各家店門口就開始忙活了,為晚上的篝火做準備。 因為還在下雪,所以大家提早就開始動手搭起了遮擋棚,整個古城都忙碌起來,到處都是吆喝聲?;㈩^他們幾個來了,加上饒尊,一并開始動手搭遮棚,蔣小天叉著腰在遮棚物料旁站著,喝著虎頭幾人,“往右一點兒,過了過了,再往左,白牙!我只看見你大白牙了, 臉呢?那是橫梁,你當(dāng)這臉布呢?哎呦,胖孔!你爬那么高干什么?你是在中間遞物料的!” 胖孔本來身材就臃腫,被蔣小天使喚來使喚去的急了,凌空往下一蹦,頓地有聲,就像是重物墜地似的,連地皮都搖上一搖,沖著蔣小天嚷嚷,“你能你上!” 地皮這么一震,好不容易搭的大梁也跟著顫,正在搭梁柱的饒尊差點給晃下來,一把抱住大梁,“我去!蔣小天你要死是吧?趕緊給老子上來!” 打遠又瞧見楊遠晃晃悠悠地往林客樓這邊來,嗤笑一聲,等他上前后說,“哪陣風(fēng)把你楊少爺給刮來了?” 楊遠穿得體面,雙手交叉抱胸,仰頭看著饒尊,“牦牛的香味?!?/br> “想吃rou先勞動?!别堊鸩豢蜌?,“老子開了十六個小時才拉回來的牦牛rou,你當(dāng)那么好入口呢?” 楊遠風(fēng)輕云淡,飛雪之下笑得沒心沒肺,“很抱歉,穿了西裝,不適合爬高?!?/br> 饒尊咒罵了句:果然什么老板什么下屬。 林客樓高,需要搭的遮棚也要高,再加上篝火會竄得高,所以遮棚往往還要高出屋檐很多,一時間工程量就不小。蔣璃也換上了一身輕便幫了忙,但不是搭建工作,沒人需要個女人來做這種事,她在挑揀木柴,粗壯好燒的放一堆,細枝末節(jié)的放另一堆,這些木柴都是虎頭他們幾個去山上砍的。 當(dāng)然,跟著虎頭他們一同入山的還有楊遠,用他的話說就是,入山林修煉氣質(zhì)這種活非我莫屬。 結(jié)果進了一趟山回來苦不堪言,這場大雪之前是下過一場雨的,所以導(dǎo)致氣溫驟降,山上都是未開發(fā)的路徑,可想而知有多難走,楊遠廢了雙鞋。 他連連跟蔣璃訴苦,當(dāng)初陸東深為了找你入祈神山的時候,你們是怎么熬過來的?別說下雨了,就是大晴天的那種山路也不好爬啊。蔣璃瞅了他一眼,沒說話,埋頭繼續(xù)挑柴。 第364章 你話太多 篝火架起來的時候,一整頭牦牛rou也收拾出來了。饒尊想得周到,留了些肩胛rou出來,等雪停后就可以拿來做做牛干巴之類的。入夜了,整座古城都沁著柴火和烤rou香的氣味。每家都敞開大門,門前亮起了長燈,篝火大小不一,林客樓架起的篝火算是高的了,還有直接上炭爐的,將rou切成一爿爿穿起,像是平日里見過的燒烤。 燈光火光竄連,熱鬧得很,堪比過年。 也不全是烤牛羊rou,也有烤魚的,與神仙飲隔著的那家店的店老板千里迢迢從查干湖訂的魚,跟林客樓的牦牛前后腳運到,個頭不小的魚,得一個成年男人肩扛著才行。在林客樓斜對面的是家手工藝品店,老板除了是地地道道的手藝人外,打獵也是一把好手,是摩梭族人,有把祖?zhèn)鞯墨C槍,有時候好幾天見不著他開店,那就是跑到天周山再偏遠些的深山里去狩獵了。 摩梭族人無婚嫁,始終遵循走婚傳統(tǒng),母系社會。所以那店主沒老婆,有時候會來林客樓喝上杯茶,然后感嘆說,如果能有下輩子,我要做摩挲族的女人。今晚他烤的是只山雞,體格就跟火雞似的,也是自己獵來的。將雞收拾干凈,開膛破腹,鐵釬從左腳穿入右腳穿出,再來一支鐵釬從頭貫到尾,與之前那根鐵釬形成十字,整只雞就被抻開,然后架在炭火之上不停翻燒,打遠一看,烤雞的造型也是滑稽。牦牛沒法像全羊似的整只烤,饒尊他們幾個將rou分好,篝火兩旁分別架了y型支架,大塊大塊的牛rou刷了油用數(shù)十條長細又鋒利的鐵釬穿好,其目的就是能讓韌口的牛rou快速入味,再在牛rou中間穿過一根鐵制主軸棍,棍頭有把手,方便將牛rou搭在y型架上后進行旋轉(zhuǎn)翻面。 天黑之后,一些沒回家的兄弟也頂著雪來了林客樓,幫著忙得不亦樂乎。一垛垛的柴被他們碼得跟強迫癥患者似的,又帶了好幾壇子青稞酒來。 蔣小天是主烤官,他自封的。但在一長溜牛rou被竄高的柴火燎得慘不忍睹時,饒尊實在看不下眼,一把推開蔣小天親自上陣。蔣小天被剝了“大權(quán)”自然心里不舒服,但瞧著饒尊刷油、翻面、添柴、再刷油、配調(diào)料都做得一氣呵成后,再不舒服也成了服氣,湊到蔣璃跟前說,“這太子爺還會做這個呢?” 蔣璃正在煮紅酒。 吃雞喝啤酒,吃羊喝青稞,吃牛的話她思來想去的喝紅酒最適宜。寒冷之夜,一口溫?zé)岬募t酒,一大口烤牦牛rou,神仙日子也不過如此吧。她備了口大鍋,腳底下是今天剛送來的一箱紅酒,鍋旁的架子上有煮紅酒的香料:陳皮、桂皮、八角、月桂葉、丁香、rou桂、冰糖,配以橙子、檸檬、蘋果、紅櫻桃等愛吃的水果。 各類顏色搭配得十分喜人。 蔣璃將完整的rou桂挑揀好,聞言蔣小天的話后眼皮也沒抬,說了句,“嗯,他擅長?!碑?dāng)年饒老爺子過大壽,饒尊為了能成功烤出只外焦內(nèi)嫩香氣騰騰的全羊,那可是沒少下功夫,結(jié)果,的確一頭羊被他烤得鮮嫩好吃,可后果是,饒家足足半個月都要吃了他之前拿來練手烤得焦糊不堪的羊rou。 蔣小天撇撇嘴。 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優(yōu)秀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優(yōu)秀的人還比你努力。 他覺得用在饒尊身上就是,長得帥不可恥,可恥的是長得帥還有錢還會烤牦?!?/br> 楊遠落了個輕閑活,給蔣璃打下手,眼瞅著饒尊一副廚師爭霸的樣兒,笑了句,“行啊尊少,我還以為官家子弟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呢,看來理解有偏差啊?!?/br> 饒尊坐在篝火旁,命白牙填柴,自己不緊不慢地翻著牦牛rou,“我也以為越是富家子弟自小就越要有吃苦精神,自打認識楊少爺后,我才覺得我的理解也有偏差。” 懟了楊遠一句??瓷先ハ袷丘堊鹪谡沂?,不待見楊遠,旁人最開始接觸他倆的時候也是這么覺得,饒尊性子傲,楊遠的家世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兩人又各自負責(zé)兩家集團,鐵定了競爭關(guān)系。但后來他們發(fā)現(xiàn)這種找茬不所不在,不是饒尊找楊遠的茬,就是楊遠找饒尊的茬,再后來,蔣小天一句道破天機:饒尊看不慣楊遠總在蔣璃面前提起陸東深的狗腿子樣, 楊遠瞧不上饒尊有所企圖的殷勤勁。 末了,胖孔他們幾個唏噓,“都恩斷義絕了,都成前任了,就一切隨風(fēng)唄,咱們爺又不是沒男人要?!?/br> 蔣小天一巴掌拍胖孔腦袋上,怒罵,“你懂個屁!”楊遠挨懟倒是沒氣,沒氣的原因自然是留有后招,他將打開的紅酒咕咚咕咚倒進紅酒桶里,對蔣璃說,“其實吧,陸東深烤這些魚啊rou啊的更拿手,要是今晚這牛rou讓他來烤——” “楊遠?!笔Y璃意外地打斷了他的話,輕描淡寫地說,“你來挑rou桂吧,離紅酒遠一點?!?/br> “為什么?” “你話太多,我怕口水噴進去?!?/br> “……” 牦牛rou邊烤邊吃,蔣小天又代表蔣璃把烤好的rou作為回禮給了上門的鄰居。 滄陵人好客,平時誰家做了什么好吃的都是左鄰右舍的分,這一天更是這樣,每家每戶的都挨門竄,送上自己的烤物又或者是自家釀的酒、臘rou臘腸之類的。 這也是今天各戶都將屋門大敞四開的原因。 所以,沒多大一會兒,林客樓的遮棚里就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食物和酒。蔣璃煮的紅酒也好了,煮的多,自然分出去的也多。 外面雪落無聲。 高高的遮棚下篝火燒得正旺,酒香rou香,你來我往,一口青稞酒,一大口牦牛rou,再一口煮紅酒,互懟不斷,笑聲也不斷。 溫暖了雪夜。 兄弟們都喝了不少,各個臉紅脖子粗的,圍著篝火,話匣子也打開了。他們聊到了從前,聊到了譚爺,聊到了現(xiàn)在。別看胖孔長得五大三粗的,但是個至情至圣的人,提及當(dāng)時龍鬼那伙人闖進醫(yī)院那件事就恨得咬牙切齒,然后眼眶就紅了,說,“當(dāng)時譚爺要不是為了救我們,他也不會… …“頓了頓,剩下的話沒提,倒了一大碗的青稞酒朝著蔣璃手上的酒杯一撞,”蔣爺,當(dāng)時您是怎么救我們四個的,天哥跟我們說得很清楚,我們的命是蔣爺從閻王老子手里搶回來的,以后蔣爺說什么就是什么,我們兄弟絕無二意!” 第365章 去找你該找的人 其他三人也都手持海碗朝著敬酒,其他兄弟見狀也都舉碗,或青稞或煮紅酒,還有各色小燒,刺激得蔣璃一個噴嚏打過去,手里的碗一擱,“都干什么?你們這是想著法要把我灌醉吧?都給我好好喝酒,敬什么酒?你跟你們說,你們的命就是你們的,不是譚爺?shù)囊膊皇俏业模瑸榱俗约汉煤没钪?,這才是能耐?!笔Y小天喝得醉眼迷離的,沖著諸位兄弟抬手往下壓了壓,“蔣爺什么性子你們還不知道?。恳幌蚓褪莻€救了人卻聽不了謝字的人,你們的心思啊蔣爺都懂,都坐下、坐下, 你們要是真為爺好,那就好好護著爺。” 兄弟們紛紛說是。 蔣璃瞥了一眼蔣小天,這孩子醉歸醉,但把她的性子總結(jié)得倒是挺到位。他們在聊過往的時候楊遠也跟著嘻嘻哈哈,他沒什么架子,自然跟他們很熟稔地打成一團,但饒尊沉默了許久,尤其是聽到胖孔提起譚爺提起兄弟們的傷亡,就更是悶著頭喝酒。 等他們消停下來,饒尊反身拿過十只咣咣咣在地上擺了一排,拎過最烈的小燒將海碗逐一滿上,跟胖孔他們說了句,“這些酒權(quán)當(dāng)跟你們賠罪?!?/br> 胖孔幾人聽了這話紛紛一愣。雖說饒尊這些日子經(jīng)常往林客樓跑,跟他們幾個也算是熟了,可在他們心里心始終覺得不是一路人,畢竟人家是堂堂身份的公子哥,高高在上,再加上之前有些過節(jié),自然熟絡(luò)不起來。 可今晚一聽饒尊這么說,一看饒尊這么做,倒是讓幾人沒想到。饒尊是應(yīng)該跟他們賠罪,但不曾想他還真折下身份跟他們賠罪。 那廂想著,這廂饒尊已經(jīng)開始咕咚咕咚地喝酒了,比臉還大出幾圈的海碗,一碗一碗地往肚子里灌,看得眾人都驚了。直到第五碗的時候,白牙這才反應(yīng)了過來,一把扯住饒尊的手腕,跟他說,“當(dāng)時在凰天把我們打傷的是天余的人,那家伙跟龍鬼一個鼻孔出氣,就算當(dāng)時你不出面,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br> 說到這瞅了一眼胖孔。胖孔把手里的海碗一撂,看著饒尊,“你要說當(dāng)時的事跟你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也不可能,畢竟天余跟尊少你沾點關(guān)系,但要把一兜子過錯都拍你頭上也不可能,白牙說得對,龍鬼只要有一口氣在肯定會想著法找我們麻煩。我們想著譚爺念著譚爺那是因為他是我們的爺,是滄陵的爺,我們受過譚爺?shù)亩骰荩@輩子都會把他放在心里,不敢忘他定下來的規(guī)矩,可是,并不代表我們不清楚譚爺做過的事,他動了軍火,我們就知道,這遭罪譚爺是避不開了?!?/br> 饒尊沉默不語。 以前他從不會想這些,也不理解夏夏為什么執(zhí)意要回滄陵,這幾個月下來他多少懂了。 他并沒覺得愧對譚耀明,畢竟他是咎由自取,他是覺得當(dāng)初任由天余朝著這群兄弟們動手,內(nèi)心不安,他們跟他有何愁何怨呢? 想到這,他呼了一口氣,紓緩胸前滯悶,跟大家伙說,“說了賠罪就是賠罪,說這么多煽情的干什么?” 緊跟著,又把滿著酒的大海碗捧起來了。大飛見狀喝了一聲好,“是條漢子!既然賠罪,我們也就領(lǐng)了!我們對你尊少沒怨那是假的,但既然今天都把話說到這份上,那我們也就沒什么掖著藏著的了!來,一起喝!從今以后,過往的事一筆勾銷,哪喝哪了,只字不提!” 眾人干杯。 蔣璃沒喝,懶洋洋地靠著邊上看著他們,嘴邊微微匿著笑。篝火映亮了她的的臉頰,她眼里是感動,是觸動。 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在江湖之人講究的就是快意恩仇。說翻篇的事自然就會翻篇,日后誰也不會舊事重提,信諾二字在這群人心里比命還重。 這就是她愛的兄弟們,是她愛的滄陵,相比爾虞我詐的商界浮沉,這種干脆利落、簡單瀟灑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 不是嗎? 蔣璃在心里這么問自己。 可是,遲遲無法聽到肯定的答案。 罷了。 她拎碗喝酒,不經(jīng)意一抬眼瞧見了楊遠,他正看著她,眼里是若有所思,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還有些許的擔(dān)憂。 楊遠瞧見她看過來后馬上別過眼喝酒,做得不著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