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凝視著鐵軍,南薔的臉色白到幾乎透明。 ”三年前的十二月十三日,澳大利亞賓尼灣,你埋伏在一艘名叫‘公主’的潛艇上,把我從甲板上把人推了下去。為了掩蓋身份,當時你穿著屬于余思危的黑色潛水服,還穿了他的人字拖。拖鞋上的字母分別是y和n,這些細節(jié)對不對?“ “……你怎么知道?“鐵軍吞了口唾沫。 他的右手無意識舉起握緊拳頭,然后又放下。 “我說過了,我是南薔,那個被你殺死的女人?!彪p拳悄悄握緊,南薔心中已經(jīng)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你為了兩百萬殺了我和我的孩子,卻不知道你的小芳meimei也在同一天吃藥自殺?,F(xiàn)在住在她身體里的人變成了我!變成了我??!就算你殺了我,就算你有錢,現(xiàn)在她也回不來了!“ “是不是很滑稽?“她喃喃問了一句。 “是不是很可笑?”她又追問了一句。 然后在寒風中,流著淚哈哈大笑。 命運是個充滿諷刺的圈。沒錢的時候你以為有錢就一切都會變好。然而等你真的有錢了,又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的可能更多。對南薔來說是這樣,對鐵軍來說也是一樣。那個他所傾盡全力守護的,在海邊奔跑歡笑的鄰家女孩,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你撒謊!你撒謊??!” 鐵軍的表情在一瞬間里變得猙獰起來。 “你沒有證據(jù),你這是在詐我!”激動中他伸出手扼住南薔的喉嚨,下一秒就要掐死她。 “我沒有撒謊!不然你以為余思危為什么會愿意娶我?他早就知道我是他老婆!”南薔竭力抵抗,歇斯底里的大吼,“你這個魔鬼,殺人兇手!你還我的孩子,你還我的孩子?。 ?/br> 爭執(zhí)中她的手腕將鐵軍胳膊刮了一條紅痕,鐵軍忽然松開了手。她停下動作,看向那只刮傷他的表——正是余思危的“武士”。 他終于明白,眼前這個女人早已做好了準備,她不知于何時按下了緊急求助的按鈕,現(xiàn)在余思危和他背后的天羅地網(wǎng)已經(jīng)飛馳在來這里的路上。鍵盤上的綠色定位顯示,他們距離這里已經(jīng)非常近了。遠遠的似乎已經(jīng)有警笛拉響。 “你不是小芳?!?/br> 鐵軍望著南檣,喃喃自語,眼神空洞。 “小芳是不會這樣對我的。” 他又輕聲說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我勸你自首吧?!蓖矍熬趩实綐O點的男人,南薔沉靜出聲,“剛才我和你的對話內(nèi)容已經(jīng)被這只手表記錄下來,同步到了云存儲里,就算你把我掐死了,也會有指定人士接受這段證據(jù),你是不可能逃得掉的。” 就算她死了,她相信余思危也會為自己的孩子換一個公道。 鐵軍頹然垂下了雙臂,他在寒風中低下了頭,似乎有些泄氣。 “……南小姐?!?/br> 隨后他抬起頭來看著南檣,臉色已經(jīng)重新變得平靜。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我愿意向你肚子里的孩子說一句,對不起?!彼砬檎\懇,“我真的不知道你當時懷有身孕?!?/br> 眼淚在一瞬間里不受控制得涌了出來,南薔昂著頭瞪著眼睛,不愿意眨巴哪怕一下。 “但我不后悔我對你做的事?!競舆€,天經(jīng)地義’。當初你爸要我爸賣兒子的時候,說的就是這句話。既然你爸逼死了我爸,欠我家一條命,所以如今我找你來取,這也是公平的?!?/br> 南薔閉上眼睛,淚水止不住的奔涌滑落。 “好了,不說這個了,南小姐,以前我給你開車的時候,也沒機會和你說上話,現(xiàn)在,我想請你回頭看看,山那邊是不是有一條河?“ 鐵軍指著南薔背后的河流。 ”當初同學嘲笑我是賭棍的兒子,被我他打得進了醫(yī)院,后來學校把我開除了,他家里人要告我。我媽讓我出去避風頭,于是我逃到這條江邊躲了半個月。每天晚上我都聽著汽笛聲入睡,又冷又餓,非常害怕,對于我來說,那些汽笛聲簡直就是噩夢。我邊聽邊想,假如有天我有錢了,一定要包下河里的船,把他們的汽笛都拆掉?!?/br> 鐵軍輕輕說著,語氣平和。 “現(xiàn)在我知道,錢是賺不完的。而有些事,是再有錢也辦不到的?!?/br> 南檣怔怔望著山那邊的河流, 等她回過神來。扭頭一看,身后哪里還有半絲人的影子?山間只剩下呼嘯的寒風,她張嘴剛想呼喊,卻聽見了什么自由落體的聲音。 粉身碎骨,就像是誰曾孤注一擲的希望。 第六十六章 今天 窗外的白鷺第五次掠過湖面,落回到了高高的樹上。 這種鳥的習性和人類很相似,一旦喜結(jié)連理,每天都會出雙入對,撿拾巢枝,筑窩捕食,共同撫育后代。而一旦家庭群居生活結(jié)束,小鳥們會毫不猶豫的棄巢而去。 南薔躺在圣心療養(yǎng)院999號套房的病床上,望著這些生靈,面色平靜。 “看我?guī)Я耸裁??今天是溪周手工魚餅!”有人推開房門滿面笑容的走了進來。 來者是圣心客戶組代理組長李姐,她手上拿著一個漂亮的便當盒。如今圣心大力培養(yǎng)年輕人,她人到中年,提拔這事兒成了泡影。不過工作上她已到底比原來熟悉許多,慢慢也做出了一些心得,比如知道要了解客戶的喜好,得按照客戶的生長環(huán)境去挑選餐飲。 “謝謝。”南薔接過來吃了一小口,然后頓住。 “怎么?不合口味?”李姐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 “沒有?!蹦纤N笑著搖搖頭。 ——和之前鐵軍過來探病帶的味道不一樣。當初鐵軍帶過來的魚餅,比市面上所有售賣的商品都好吃許多倍,想必是自己親手做的。 如今人已遠去,有錢也買不到了。 “余先生在干嗎?”放下魚餅,南薔慢條斯理吃起了白粥和醬蘿卜,那是余思危讓關(guān)姐送的。 “在發(fā)脾氣呢!聽說他和美國來的專家大吵一架,把人趕走了,還砸了房間里的東西,現(xiàn)在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生悶氣?!崩罱愠铝送律囝^,“成功人士脾氣是不是都這么大呀?” 南薔笑著搖搖頭“專家說什么了?” “這個……”李姐本來洋溢著八卦之色的表情忽然僵住,她面紅耳赤垂下頭去。 “不是和之前那些人說的一樣嗎?”南薔眨眨眼睛,神情俏皮。 “非常罕見的情況,無法確診病因,但細胞正在加速病變,病人活不了多久,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死去。”她聲音輕柔模仿著翻譯的口氣。 “差不多,不過這次……美國人還多說了一點?!崩罱阃掏掏峦掠行殡y道,“他們說,你的情況太罕見了,世界上從來沒有過,所以想請你和余先生同意捐贈遺體,為人類的醫(yī)學發(fā)展事業(yè)做一點貢獻……” 南薔扶住額頭——她幾乎可以想見余思危聽完這些話暴躁如雷的樣子,沒揮著拳頭沖上去打人已經(jīng)算是他在極力忍耐了。 “可惜這具身體不是我的,我說了不算。這話等我死了再說,也許他接受度會高一點?!彼χ锌?。 望著眼前面色蒼白的女孩,李姐心中實在佩服她面對死亡的淡定。 ——至于為什么她會說身體不是自己的?嗯,可能是表示自己對病癥無能為力的一種夸張修辭手法吧! 吃過午飯小睡一會兒,睜開眼的時候,有人正鐵青著一張臉坐在自己面前。 “思危。”南薔朝他抿嘴一笑,坐了起來。 “吃過飯了嗎?關(guān)姐今天燉的鴿子湯很好喝。”她牽起眼前男人的手,放到了自己掌心。 余思危抿著嘴唇看著她,眉頭蹙攏。不過短短兩個星期,他瘦削蒼老了許多,烏發(fā)間起了銀絲,整個人看著壓抑而沉重。 “明天會有德國的專家來,他們會再給你做一次全面診斷……”他對南薔的話置若罔聞,開口說起了自己的安排。 南薔笑笑沒有說話,她并不責怪眼前這個男人,她完全能夠理解他在面對絕境前所做的一切掙扎——如果沒有與命運搏斗到最后一刻的勇氣,他永遠都無法從邊緣二世祖變成如今功成名就的企業(yè)家。 “好的?!彼罩嗨嘉5氖?,笑容溫和,“對了,基金會籌建得怎么樣了?律師和顧問有在推進嗎?”她另起了一個話題。 “全都按照你的意思在弄,第一批資助名單已經(jīng)定下了?!庇嗨嘉S行┢v的揉了揉眉心,“按照你的要求,選了貧困山區(qū)的單親孩子和孤兒,以及沒有子女贍養(yǎng)的老人。另外,龔阿婆和鐵軍的母親也會在下周來圣心來養(yǎng)老,基金會將全部費用?!痹挼竭@里,他忍不住多加一句“你確定要用‘芬芳基金會’這個名字嗎?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名字?” ——那樣的話,百年后除了我,至少被捐助的人還會記得你。 “不用我自己的,就用芬芳這個名字,芬芳多好聽呀,帶著香氣?!蹦纤N咯咯笑起來,眼睛里閃著光。 她不會忘記,鐵軍跳崖后自己在他包里發(fā)現(xiàn)的東西一張出事前天已經(jīng)離開的飛機票。 ——原來鐵軍早就準備好了退路,但因為“牛芬芳”說要在出院那天來接他,他最終放棄了唯一的生機。 ——而她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鐵軍,牛芬芳的遺物里,有一張兩個孩子在海邊笑著撿貝殼的合影。 斗轉(zhuǎn)星移,如今少年們都已經(jīng)遠去。 余思危不再勸說,只是嘆了口氣。 他垂下眼睛握著妻子的手,默默將那雙潔白的柔荑翻來覆去看著,仿佛想要看出朵花兒來。 南薔默默回望他,無聲看著對面人滿是血絲的眼底。 她的思緒回到了兩周前。 鐵軍在山崖上自殺身亡后,警方很快找到了被遺棄在廢車場的汽車。證據(jù)顯示,從鐵軍那兒上找到的車鑰匙,與案發(fā)現(xiàn)場的汽車匹配,嫌疑犯dna匹配結(jié)果也一致,蔣仁案最終告破。 只不過,余思危并不開心,他因為南薔的病情加重而情緒瀕臨崩潰。關(guān)鍵時刻南薔告訴余思危,自己還有和神秘人進行最后一次緊急通話的權(quán)利,也許事情還有轉(zhuǎn)機。 在丈夫熱烈渴盼的目光中,她撥下了神秘人留下的號碼1234567810。 電話那頭響起了嘟的一聲。 “請求最后一次通話?!蹦纤N按下了免提功能,聲音顫抖。 “被觀察者一號,都這時候了,還有什么想說的?”電話那頭的神秘人嘆氣,“真相你都知道了。” “我……我想知道我還能有活下去的機會嗎?”南薔輕聲問到。 “看看剛才自己撥的號碼,答案我早就告訴過你了?!鄙衩厝说恼Z氣絲毫不以為然。 南薔微微一驚,這才反應(yīng)過來——1234567810,沒有9這個數(shù)字,意味著根本無法長久。 “但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南薔幾乎快要哭出來 “閻王要你三更死,哪會留人到五更?再說了,你以為這種機會是隨便能有的?我告訴你,這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康飄得!” 神秘人還在絮絮叨叨說著,空氣中忽然響起一聲暴喝。只見余思危面色鐵青怒吼一聲,走上來拿起了手機:“你t裝神弄鬼到底在干什么?”他渾身上下都在滋滋冒著烈焰。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隨即有些不情不愿道“啊,余先生,你也在???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的聲音就算化成灰我都認識!”余思危冷笑一聲呵斥道,“行了,告訴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我太太?你到底還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康飄得在電話那頭嘿嘿笑了兩聲,這才慢條斯理道“很貴的哦,余先生,這個價格會很貴很貴,比之前你付給我的咨詢費總和還要要高很多,可能會超出你的承擔極限,超出了你的想象……” “我把南創(chuàng)給你,全部?!?/br> 余思危毫不猶豫打斷對方的煽情。 “這個價格夠不夠?我還可以加碼?!彼淅渥穯栆痪?。 南薔抬起頭驚訝看著余思維——這個人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整個南創(chuàng)?!那將意味著他前半生的心血和財富都會付之一炬! 然而余思危并不理會她的訝異,他緊緊盯著手機等待著回答,仿佛是在等一個左右自己終生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