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節(jié)
“冉遺之魚……”葉卿言輕聲重復(fù)了一遍,那眼神蹭得一下發(fā)亮了,還舔了舔嘴唇,期待地看著腳邊的溪流,“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了……?” 他們走著走著,從一片空茫的雪地走到幽暗的山澗,氣溫也漸漸回暖,原本結(jié)冰的溪流開始嘩嘩涌動,水勢也越來越大。 葉老先生凝視著遠(yuǎn)方,繼續(xù)說:“我們得淌水過去,如果不想去的,可以現(xiàn)在退出?!?/br> 雖說山澗的氣溫遠(yuǎn)比外面要溫暖,但如果測量一下數(shù)據(jù)的話,大概是從零下二十度回歸到零度上下,這種天氣淌水,絕對是活活受罪,走這一趟回來,感冒發(fā)燒都是小事,最恐怖的就是直接接觸溪水的雙腳被凍傷泡爛。 當(dāng)葉老先生一問出這句話,幾乎所有人的葉家人整齊劃一地把目光投向了聶棠,大有她如果敢提出異議,就會有吃不了苦頭的人立刻跟隨她而去一樣。 聶棠:“……嗯,我覺得我可以試試?!?/br> 話音剛落,葉家人原本灼熱的眼神又轉(zhuǎn)為了無神黯淡,尤其是以葉秦風(fēng)為最。 葉老先生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塊懷表,打開表蓋對了一下時間:“都沒問題的話,那就出發(fā)吧。傳承之地,二十年才開一回,上一個二十年,最后就只有眠風(fēng)一個人進(jìn)去?!?/br> 葉遠(yuǎn)風(fēng)打開背包,從包里取出了防水噴霧和防凍傷藥膏分發(fā)給大家。 聶棠陡然聽見父親的名字,微微一蹙眉,又很快若無其事地彎下腰,在腳上那雙雪地靴的外層噴上防水劑,防凍傷藥膏都已經(jīng)被凍得硬邦邦的,挖出一團(tuán)要放在手心熱很久才能涂到身上。她在手背手腕還有腿上涂了一圈藥膏,把雪地靴的細(xì)繩拉緊,準(zhǔn)備工作就緒,只待出發(fā)。 葉老先生第一個下水,他站在溪水中,水波一層一層地漾開,水位并不高,才堪堪到小腿肚上。眾人跟隨著葉老先生的腳步,一個接著一個地踏進(jìn)水中。 “聶棠,你到我的身邊來。”葉老先生走了兩步,突然轉(zhuǎn)頭招呼她。 聶棠從葉家人側(cè)身讓出的小路走上前,每走一步,就很神奇地感覺到有冰涼的水波在小腿上打轉(zhuǎn),只是葉遠(yuǎn)風(fēng)準(zhǔn)備的雪地靴防水噴霧的效果特別好,這樣走在水里,竟然連鞋子的外層都沒有濡濕。 聶棠來到葉老先生身邊,語氣恭敬地開口:“老先生,您叫我?” “嗯?!比~老先生掀起眼皮,打量了她兩眼,待看到她那張肖似聶嫣然的面容,又不自覺皺了皺眉頭,“跟緊我,不要掉隊?!?/br> 他心里則不禁嘀咕起來,為什么聶棠會跟聶嫣然長得這么像,非要細(xì)細(xì)看了才能在她身上找到眠風(fēng)的影子,聶嫣然這顯性基因的存活能力也太頑強(qiáng)了吧? 聶棠在水里走了一段路,耳邊那清亮的水流聲越來越響,仿佛盡頭就是水源的源頭,水位也越來越高,原本只是沒過她的小腿,后來漸漸升高到了她的膝蓋,溪水一旦超過膝蓋,就開始不斷地從靴子的鞋口處灌進(jìn)去,很快襪子和褲腿都變得濕噠噠的,緊緊貼在身上。 很快,刺骨的冰冷就從她的腳底彌漫到全身,雙腿發(fā)麻,感覺這腿已經(jīng)都不再是她的腿了。她不禁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寒顫,哆嗦著從羽絨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符篆,那張符篆雖然在她的手掌中被點燃,可是那火光異常的虛弱,似乎隨時隨地都會熄滅。 葉老先生那張老臉也凍得青白青白的,側(cè)過頭微微瞇著眼看聶棠手上那張正緩緩燃燒的符篆。他老人家見多識廣,自問走過的橋都比聶棠這小姑娘走過的路還長,可就是想不到她到底是怎么在完全跟玄門隔離的情況下,學(xué)會畫符篆的。 就算是玄門專精此道的大佬,也都沒有她這么邪乎。更不必說她之前還整理分享了一套實用符篆全集,造成額轟動效果,就跟往一潭死水中扔了一顆魚雷差不多。 葉老先生深思熟慮了一番,還是故作不在意地問道:“你學(xué)畫符篆學(xué)了多少年?” “唔……大概是從發(fā)覺自己不是瞎炮開始的吧?” 葉老先生只覺得她這句話就像無形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讓他都沒法再追問下去了。如果他再追問說“你什么時候開始發(fā)覺自己不是瞎炮”,這不是專程送上門給她挖苦嗎?難道他這一家之主在小輩面前就不要面子的?! 聶棠回答了一個問題,又拋出了一個疑問:“您說二十年前我父親就進(jìn)入過傳承之地,最后他從里面帶出來的東西是否就是那只皮盒子?” 她的眼神若有似無地在葉老先生身上轉(zhuǎn)了一圈,沒有背包,只有厚重的棉服口袋里隆起了一塊,看這口袋突起的程度,還有在靠近葉老先生身邊時感覺到的一股危險的氣息,就能猜到里面一定放著父親當(dāng)初留在家里的那只小方盒。 “你說的不錯,”葉老先生很快肯定了她的猜測,“既然你能說出盒子外面修飾著一層皮膚,但你又能不能說出這截皮膚是取自何物?” 聶棠曾經(jīng)近距離接觸過那只盒子,猶記指尖那細(xì)膩而又柔滑的觸感:“我覺得,像是少女的皮膚,細(xì)膩潔白,幾乎看不見毛孔?!?/br> “你說的大致沒錯,只是有一點不對,雖然是人皮,可此人非彼人——” 聶棠忽然靈光一現(xiàn),篤定地開口:“是鮫人?!?/br> 這樣一來,為何鮫人分明是非常溫順的物種,卻在葉家人心中留下惡名,甚至?xí)小耙灰婖o人就離死亡不遠(yuǎn)”的說法的謎底就解開了。 這盒子上的一段皮膚是來自鮫人,用鮫人的皮膚制作成一只盒子并且世世代代作為傳家寶傳遞下去,難道還要寄希望于鮫人天生圣母情懷,就算眼見族人被剝皮還要繼續(xù)同葉家和平相處嗎?這不結(jié)下世仇才奇怪! “是幼年的鮫人,”葉老先生說道,“是靠近小腹那段鮫人最柔軟的皮膚。這是因為,想要從傳承之地取走東西,就必須用這只鮫人皮膚制成的盒子去裝,否則,還不等走出這里,你取到的東西就徹底失效了。” ------題外話------ 葉卿言:你這土味鄉(xiāng)村霸總!最炫鄉(xiāng)村風(fēng)! 沈陵宜:我沒有??! 聶棠:對,他沒有,孫陽陽。 第412章 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 腳下的溪流越來越深,漸漸沒到了腰部,之前還有人想要掙扎著把靴筒給提起來,避免溪水灌入,也只能無奈放棄。 聶棠凍得嘴唇都發(fā)白了,只剩下手上暗暗燃燒的符篆能夠給她一點溫暖,可是當(dāng)她看到這傳承之地的景象,立刻忘記了寒冷和身體上的不適:山澗最深處,是一顆巨大的火樹,在眼前釋放著絢爛的火光,火樹最粗壯的那根枝丫上正掛著一顆鮮紅的果子,沉甸甸地把枝梢都給壓彎了。 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當(dāng)她離得這棵火樹越近,就越加能感受到從樹干上散發(fā)出來的溫暖,這種溫暖不斷地吸引和誘惑著她去靠近…… 聶棠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一只手也伸了出去,想要去觸摸這棵古老的傳承之樹,與此同時,又有另一股聲音不斷在她心里叫囂:不能過去,千萬不能過去——她猛地一下子從一種恍惚的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這才發(fā)現(xiàn),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之中離這棵火樹只有一步之遙了! 其實不光是她受到影響,葉家別的人也受到了蠱惑,拼命地想要靠近,可是又似乎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阻擋在了外面,只能在原地不斷地轉(zhuǎn)圈,還有人痛苦地?fù)溥M(jìn)了冰冷的溪水中,嘴里不斷地呢喃著什么。 聶棠轉(zhuǎn)過頭,正和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葉卿言目光交匯。葉卿言抓著身上那件厚實地羽絨服,全身不斷地哆嗦著。 顯然他同他們的感覺是完全相反的,葉家人能從這棵火樹上汲取溫暖,而非葉家人的葉卿言則凍得快要承受不住。 突然,她聽見葉老先生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他雙目無神,雙腿和雙手僵硬地?fù)]舞著,不斷想要爬上火樹所在的土壤上,他面部的肌rou不斷抽搐著,嘴里不停地念著:“這是葉家的傳承,真正的傳承——” 葉卿言哆嗦著笑了出來,恢復(fù)了他原本的男音,他本來的音色十分清亮悅耳,就如明亮的小提琴獨奏:“你看,人的欲望就是這么可笑,就是如你這樣的人,也會在一瞬間被迷惑,有些人能夠在短暫的迷惑之后立刻脫離,有些人卻寧可沉溺于虛幻而不愿選擇清醒。” 聶棠微微嘆氣:“可是你卻沒有被迷惑。” “我沒有,”葉卿言道,“這大概就是因為我對這個世界早已沒有任何期待了?!?/br> “……我以為,你是有所期待的,”聶棠挑出一張符篆,一揚手將它燒成了灰飛,那符紙燃燒后的灰燼則化為一只只灰色的蝴蝶,飛舞在這山澗深處的上空,“至少,你應(yīng)當(dāng)認(rèn)同謝沉淵的理念?!?/br> “沒有什么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謝先生的關(guān)于永生的理念,我不認(rèn)同也不喜歡。可是……”葉卿言的雙眼慢慢涌上了些許迷惘,“我認(rèn)同他是一位舉世無雙的天才。在這整個玄門,再不可能找出第二位像他一樣的人。他欣賞有天賦又有才能的人,永遠(yuǎn)多過空有家世背景之輩。比如像這些人,他們除了葉家的名頭和世家的自負(fù)之外,又還剩下些什么?” 聶棠伸出了一只帶著手套的手,原本圍繞著山澗飛舞地蝴蝶突然旋轉(zhuǎn)著停息了下來,化作一縷幽光滲入葉家人的身體中。 那些剛才還在水里撲騰、哭喊,甚至面目扭曲的人突然清醒了,就連一直喃喃自語雙眼發(fā)直的葉老先生也醒了,眾人直愣愣地站在深及腰部的溪水中,面面相覷。 葉老先生撫了撫額頭,頹然道:“祖上傳下的札記說過,若非實力強(qiáng)橫,就絕對不要進(jìn)入傳承之地?!?/br> 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只鮫人皮的盒子,輕輕地放在傳承火樹之下,又再次仰起頭,望著這棵預(yù)示著葉家傳承的火樹:“……走吧?!?/br> 當(dāng)葉老先生取出那只小盒子的時候,聶棠就警惕地用余光觀察著葉卿言,他的眼神的確是直勾勾地落在這盒子上面,可眼睛里卻絲毫沒有一絲貪欲。 他甚至,很快就注意到聶棠正暗暗地望著他,于是轉(zhuǎn)過頭,朝她露出了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還做了個嘴型:“看看怎么了?看看也犯法了嗎?” 聶棠心道,看看是沒怎么,可就怕他突然想要摸一摸,等到摸完了,又覺得愛不釋手,干脆帶走。 …… 等眾人按照原路返回,方覺這情況大為不妙:葉家人在傳承之地失控,全身都在溪水里泡過一遭,迎頭寒風(fēng)一吹,那些水漬直接結(jié)成冰柱,尤其是在水里撲騰過一圈的,連頭發(fā)都結(jié)成一條條的冰棍,等到冰化掉,弄不好得大把大把地掉頭發(fā),直到脫發(fā)脫成閃亮的禿頭。 這個時候,聶棠的聚火符就變得異常受歡迎,她畫的聚火符效果可進(jìn)可退,強(qiáng)時可化作火龍,弱時則能用來取暖。 她的庫存很快就被瓜分完畢,只是大家捧著她畫的符篆,好些都舍不得用,干脆兩三個人合用一張,哆哆嗦嗦地把省下來的那些收進(jìn)口袋里。 沈陵宜一看她的衣服鞋子都濕了,立刻從包里掏出一件他自己的羽絨服讓她換上。鞋子沒有多帶,他就直接把背包背在了前面,一把把她給背了起來。 聶棠愣了一下,隨即摟住了他的頸,笑著倚靠在他寬闊有力的背脊上,輕聲道:“陵宜,你對我真好?!?/br> 當(dāng)她在耳邊吐氣如蘭地說話時,那溫?zé)岬臍庀⒕瓦@么一絲一絲纏綿地流淌進(jìn)他的耳廓,讓他被耳罩覆蓋著的耳朵都開始發(fā)燙了。 “這話純屬多余,”沈陵宜輕哼了一聲,“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你可是我的正牌女友,好歹也有點自知之明?” “我知道呀,可就算如此,該有表揚也不能省,”聶棠笑道,“我每天都要夸你十遍,不對,光是語言上的夸獎太淺薄了,得有實質(zhì)的獎勵。” 沈陵宜被她說得都開始心動了,實質(zhì)的獎勵?那是什么?聶棠親手做的飯,他吃過好幾頓了;聶棠親手雕的玉墜,正貼著他的心口戴著,剩下的獎勵,想來想去也是陳善可乏,就只能把她打包送給他了! 這跟親口求婚又有什么區(qū)別? 他也就勉為其難答應(yīng)一下好了! 聶棠又湊近他的耳邊,壓低嗓音:“我發(fā)覺,葉家傳承之地有個東西特別適合你,等我找到機(jī)會就去拿給你?!?/br> 沈陵宜擺出了高冷的架勢,追問:“這是你準(zhǔn)備的嫁妝?” 聶棠:“嗯?” 聶棠:“那你會答應(yīng)嗎?” …… 沈陵宜勉強(qiáng)壓住不斷上揚的嘴角,他覺得這都到了如此重要的時刻,他一定得保持住男人該有矜持和鎮(zhèn)定,絕對不能亂! 自亂陣腳什么的,就太丟臉了! 他矜持地給出了回復(fù):“嫁妝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你人嫁進(jìn)來就好了?!?/br> 這都不需要他入贅了,嫁妝算什么,不用入贅就最完美的! 聶棠顧自笑了好一會兒,又問:“這可是很慎重的事情,你都考慮好了嗎?我可以給你一次反悔的機(jī)會哦?!?/br> “什么反悔?我就不知道這兩個字怎么寫。” “就算你mama更中意陶情,你也不準(zhǔn)喜歡她,就只能喜歡我?!?/br> 她不提陶情還好,一提到陶情,他整張臉都黑了:“別提她,說到這個人我就后悔,我怎么就沒想到要把她早點拉黑?” 她竟然還對他暗示聶棠根本就不喜歡他,而他一直都在自作多情!這是故意觸他霉頭還是想要打他的臉,簡直不可理喻! 聶棠一聽到他居然把陶情給拉黑了,可謂非常震驚了。 她知道陶情對沈陵宜是很有好感,還一直打著朋友和兄弟的幌子暗戳戳地挖墻腳,她是懟回去過一回,可是她總不能連一點交友的自由都不給,經(jīng)常檢查他的手機(jī)吧? ……誰知道他居然還能自覺到這個程度,自行把她給拉黑了? 她開心地蹭了蹭他的臉頰,再次大力表揚:“雖然我相信你的為人,是個專一的好男人,但我還是好高興??!” 葉秦風(fēng)跟在他們身邊,幾次三番想要開口插話,但出于對沈陵宜那傳說中暴躁性情的畏懼,最后只縮了縮脖子,什么都不敢說。 他默默地想,聶棠嫁進(jìn)沈家,那算是珠聯(lián)璧合,可是他們?nèi)~家就徹底涼了。 他老爹把聶棠帶進(jìn)傳承之地,就是暗搓搓抱著培養(yǎng)她成為葉家下任家主的想法,結(jié)果聶棠似乎真的對繼承葉家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她最大的興趣居然是談戀愛?! 這未免也太沒事業(yè)心了不是? …… 從傳承之地回來,不少葉家人都開始頭暈鼻塞,有了重感冒的先兆。 聶棠雖然是弱雞體質(zhì),可在喝完一大碗姜湯后,反而美美地窩在床上玩消消樂。屋子里暖氣充足,再加上一直躺在床上,消消樂打著打著,她就開始犯困了。 隱隱約約間,她感覺到沈陵宜伸手在她額上試了好幾次溫度,最終確認(rèn)她并沒有生病,就放松地隔著被子抱了她一下。就是在睡夢中,她都嘴角彎彎,笑容很甜。 等到聶棠再次睜開眼,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黯淡下來,她又聽見前夜那種富有節(jié)奏的敲擊玻璃的聲響。 她飛快地穿上衣服,回頭去看沈陵宜,他果然又在這個時候睡得死死的,完全不被外面的動靜驚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