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jié)
她這回沒有再同屋外的鮫人多說什么,直接打開了反鎖的大門,迎著夜晚的風(fēng)雪走了出去。 鮫人安靜地拖著幽藍(lán)鱗片的尾巴,直立在松軟的雪地上面,她張開嘴,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可是一個柔和而動聽的女聲就清晰地在她耳邊響起:“看來你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我敢說,當(dāng)你決定出來和我見面的這一刻起,你就一定不會感到后悔?!?/br> 聶棠注視著鮫人在風(fēng)雪中更顯得柔美的面孔,微笑道:“你不是想要告訴我,關(guān)于我父親的事情嗎?我們邊走邊說?” “你父親,葉眠風(fēng),”鮫人發(fā)音的方式和人類完全不同,當(dāng)她說到“葉眠風(fēng)”這個名字的時候,尾音上揚(yáng),仿佛帶著一個鋒利的小鉤子,“他在二十年前就曾經(jīng)進(jìn)入葉家的傳承之地,并且?guī)ё吡艘患浅V匾臇|西?!?/br> 聶棠只是安靜地聽著,并沒有想要打斷鮫人侃侃而談的想法。 “你父親帶走的那個東西叫做鬼車鳥。唐書記載,鬼車,春夏之間,稍遇陰晦,則飛鳴而過,愛入家人爍人魂氣。你父親從傳承之地帶走的可是大兇之物?!?/br> 聶棠早就感覺到父親留下的那只小盒子里裝著的東西很兇,但也沒猜到竟然是鬼車鳥,鬼車鳥在《山海經(jīng)》的大荒北經(jīng)篇中又名九鳳,靠吞噬魂魄為生。 她不禁蹙起眉,很顯然,這一點(diǎn)是說不通的,如果非要從傳承之地中帶走某樣?xùn)|西,她絕對會選擇火樹上那顆成熟的果實(shí),而不是兇險(xiǎn)的鬼車鳥。 帶走鬼車鳥,除了讓自己的生活進(jìn)入地獄級模式以外,就沒有任何作用了。 “而二十年前,恰好又是你剛出生的日子,這其中的聯(lián)系,你難道還沒有想到嗎?” 聶棠果斷地?fù)u了搖頭:“我想不到。” 鮫人有點(diǎn)困惑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最終還是被她那一臉茫然的表情給打敗了,她輕嘆了一口氣,幽幽道:“來吧,這回由我?guī)阒匦逻M(jìn)入葉家傳承之地,你自然會明白的?!?/br> 鮫人在前方領(lǐng)路,那條夢幻般的尾巴沙沙地掃過松軟的雪地,時不時還有雪子飛濺起來,正落在聶棠的肩頭。 她安靜而又順從地跟在鮫人身后,又重復(fù)了一遍白天走過的路,當(dāng)?shù)搅吮仨氉咚返臅r候,她又提出了自己的條件:“我怕冷,也沒有能換洗的衣服了,你有辦法帶我趟過這條溪流嗎?” 鮫人完完全全地被她不按常理出牌給迷惑住了,她皺著淺色的柳眉,聲音空靈:“你白天不就是淌水進(jìn)去的嗎?” 正常的人類,難道不該在聽到自己父親的消息后,不顧一切地前行嗎?為何她還要這么計(jì)較? “是啊,所以我不想再來一次了,”聶棠期待地問,“你能背我過去嗎?” 鮫人:“……” 聶棠補(bǔ)上一句:“不然我就不太想去了?!?/br> 鮫人困惑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朱唇微張,對著水面發(fā)出了一聲呼喊。 她用的是鮫人族的語言,聶棠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但是她很淡定地裹緊了大棉服站在邊上看著。 時間在風(fēng)聲中一點(diǎn)一滴地流逝,鮫人靜默地注視著平緩清澈的水面,月光映照在她圣潔的面孔上,更顯得她在這個雪中世界超脫出塵。 聶棠忽然問:“你要帶我進(jìn)傳承之地,應(yīng)該不是單純?yōu)槲抑氚?,如果有什么交換條件的話,還是盡早說出來,也免得以后再起什么爭執(zhí)?!?/br> 鮫人一臉懵地看著她:“人類,都像你這樣市儈,把好心幫助都看作利益交換嗎?” 她話音剛落,溪水中傳來嘩嘩的水聲,只聽噗通一聲,一條長了六只小短爪子的魚突然從水里蹦跶到了陸地,一雙魚眼炯炯有神地盯著聶棠。 ------題外話------ 戀愛腦拯救世界。by聶棠 第413章 冉遺之魚 聶棠頗有興致地看著面前那條六爪魚,問道:“冉遺之魚?” 《山海經(jīng)》有云,是多冉遺之魚,魚身蛇首六足,其目如馬耳,食之使人不瞇,可以御兇。 翻譯成大白話就是,冉遺這種魚長了六只腳,魚頭像蛇,魚目似馬耳,可以吃,吃下去還能不患夢魘,預(yù)防兇災(zāi),這倒是一種極好的食材! 大約是聶棠盯著冉遺之魚的目光實(shí)在是太閃亮,冉遺之魚突然抬起兩條短短的前肢,警惕地抱住了自己的身體。 鮫人柔聲道:“接下去的水路,就由冉遺將你背進(jìn)去,這樣可行嗎?” 聶棠微笑:“當(dāng)然可以?!辈坏梢?,還是意外之喜! 她望著這冉遺之魚的眼神變得更加柔和,溫柔地詢問它:“你想要背我進(jìn)去嗎?那真是辛苦您了?!?/br> 冉遺兢兢戰(zhàn)戰(zhàn)地讓聶棠趴在它的背上,出于弱小動物對于外界風(fēng)吹草動的敏銳,它現(xiàn)在感覺有點(diǎn)不大妙,但是具體哪里不妙,它又說不上來。 聶棠用審慎的目光丈量了一下這條冉遺之魚的長度,再估計(jì)了一下它的重量,心里更加滿意了。 她安然趴在冉遺的背部,抓住了它兩腮邊堅(jiān)硬的魚鱗,冉遺六條腿同時發(fā)力,猛地往前一蹦,一陣猛烈的失重感傳來,當(dāng)它落到水面的那一刻,再次蹦跶起來,往前跳了好長一段距離。 鮫人則輕盈地躍入水中,仿佛像一條活魚一般在水中擺動著魚尾,在微起波瀾的水面劃開了一道筆直的隱線。 星光,月夜,清澈見底的溪流,幽靜的山澗,水中遨游的鮫人,這些奇妙的風(fēng)景構(gòu)成了一副最美麗的畫面。 終于,在冉遺之魚最后的一個大跳之后,跳上了那葉家傳承地里的火樹。 它舒服地趴在火樹的樹干上,雙目緊閉,一副非常享受的模樣。 聶棠它的背上跳了下來,正踩在火樹那盤根糾錯的樹根上。 鮫人從水中探出一個腦袋,微笑著做了一個口型:“你可以把手放在火樹的樹根上,它是你家的傳承之樹,能夠告訴你許多事情。只要它想?!?/br> 聶棠站在原地沒動。白天她已經(jīng)見過這棵火樹,的確是感覺到它對她的一種致命吸引,似乎有什么正在暗處引誘她不斷靠近,靠近,可是這到底處于善意還是一個新的陷阱呢? 出于謹(jǐn)慎原則,但凡有無法判斷兇吉的時刻,就應(yīng)當(dāng)遠(yuǎn)離,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不是沒有,但遠(yuǎn)遠(yuǎn)要比餡餅背后隱藏著陷阱的概率要小得多。 她沉吟片刻,最終還是按照鮫人的說法,把手掌貼在了火樹的樹根上,就在這一瞬間,火樹上那淡紅色的紅光又猛然變亮了數(shù)倍,仿佛黑夜中的火樹銀花,只要有人遠(yuǎn)遠(yuǎn)地看上一眼,就能發(fā)現(xiàn)整個傳承之地都在發(fā)光! 聶棠只覺得腦海中嗡得一聲,不斷有破碎的片段出現(xiàn)在她的識海中,作為修士,她的識海本來就異于常人,可是一下子涌入這么多未知的信息,她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就像被一根鉆頭不斷地刺入,甚至連對身體的控制權(quán)都失去了! “我需要你幫我把火樹上的果子摘下來,”鮫人突然說話了,她說話的語氣依然十分柔和,“你會這么做的,對吧?我的乖孩子?” 聶棠猛地站了起來,她好像變成了一只牽線木偶,當(dāng)鮫人發(fā)出命令,她無法拒絕,甚至一絲一毫的反抗都沒有! “我想要,火樹上已經(jīng)成熟了的那顆果子,”鮫人用一種近乎于嘆息的口吻說道,“你看,只要你抬一抬手,就能碰到它了,把它給我,把它給我——”她的臉龐上,不知何時,已是淚流滿面,那些從眼角滑落的淚水結(jié)成了一滴滴冰凌,凝聚成了一只晶瑩剔透的碗:“就用它來裝那只果子!” 聶棠無知無覺地伸出手,最開始的時候,她的臉上還會浮現(xiàn)出一種極端矛盾的神色,可是在接過那只用鮫人淚凝聚成型的碗之后,她的臉上就只有剩下遲鈍和麻木。 聶棠轉(zhuǎn)過身,指尖堪堪觸碰到那只壓彎了枝頭的果子,可本來摘下果子的動作卻又再次停住了。 鮫人急切地命令:“對,乖孩子,你做得很好,就是它,現(xiàn)在,立刻,馬上,把它摘下來給我!”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葉卿言的聲音忽然在這幽靜的山澗中回響了起來,“我都有點(diǎn)看不下去了,這幾百歲的鮫人了,欺負(fù)人家二十歲的小姑娘?” 溶溶月色中,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去悄悄潛了進(jìn)來,只是動靜很小,在周圍的水聲叮咚中,掩藏住了行蹤。 …… 沈陵宜飛奔在松軟的雪地上,有一行清晰的腳印一直往前延伸,延伸到白天去過的葉家傳承之地。 而這行腳印的邊上還有一行魚尾拖曳過的痕跡。鮫人帶著聶棠去了葉家傳承地,到底是有什么企圖,光是想到這一點(diǎn),他就禁不住心急如焚。 小白龍跌跌撞撞地上下翻飛在他身邊,嘴里嘟嘟囔囔:“是你對我說的,要我假裝是一只不會說話的木偶,不管看到什么聽見什么都要假裝不知道,我聽話按照你說的做了,現(xiàn)在你又怪我不告訴你符修半夜跑了,這是我有毛病還是你有毛???” 沈陵宜被它煩得實(shí)在受不了,一把捏住它的脖子,咬牙切齒:“你閉嘴——” 他都想不通了,如果他真的有前世,并且是一個劍修的話,為什么會在身邊養(yǎng)著這么一條啰嗦又沒用的東西? 小白龍弱弱地抬起一只小爪:“就一句話,讓我把話說完……” 沈陵宜:“……” “一句話,那只符修讓我?guī)г捊o你,我差點(diǎn)就忘記了?!?/br> 沈陵宜不耐煩道:“說!” 前面嘮嘮叨叨說了這么多廢話,結(jié)果最重要的卻不說,竟然還差點(diǎn)忘記了,他真是想撬開它的龍腦袋,看看里面的腦漿是不是已經(jīng)被稻草所代替。 它居然還嫌棄那個說相聲的和尚太煩人,它自己也很煩啊! 小白龍搭著兩只小爪,復(fù)述道:“她說,讓你只要趕在葉家人之前到就行了,有好東西?!?/br> 沈陵宜重復(fù)了一遍:“在葉家人之前到……?” 他突然感覺卡在胸口那股憋悶的恐慌和氣憤一下子散盡了,他放開了捏在手里的小白龍,抱怨道:“你為什么不早點(diǎn)說?” “因?yàn)楸君埻浟?!”小白龍鼓著自己的小肚子,“而且你也沒問我她有沒有留下話給你!” 沈陵宜盯著面前那只氣鼓鼓地翻著肚皮的小白龍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一彈指,正彈中了它的肚皮。 它立刻被彈飛了出去,噗得一聲掉進(jìn)了雪坑里。 “我覺得你應(yīng)該把你的大腦清空一下,以便將來裝更有用的東西,回去以后,每天只能看一小時的電視劇?!?/br> …… 鮫人抬起臉,對著葉卿言微笑:“你也想要那顆成熟的火焰果嗎?” 她的笑容依然十分圣潔,紅唇微張,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細(xì)牙,她歪著腦袋打量著葉卿言,若有所思:“你——不是葉家人!” 一個不是葉家人的人,居然出現(xiàn)在葉家的祖地,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葉家的傳承火樹前,就只有居心叵測這一種解釋。 葉卿言也笑了,可他頂著一張漂亮女孩子的臉,一點(diǎn)都不收斂地發(fā)出了男人的聲音:“是啊,我也想要那顆火焰果。棠棠,你把那顆果子給我,千萬別給這個幾百歲的老怪物,你都不覺得她那張臉讓人看得瘆得慌?” 他話音剛落,鮫人身上掠過了一陣扭曲的氣流。 氣流平穩(wěn)之后,鮫人那張夢幻而圣潔的美貌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青面獠牙的可怖面容,稀稀拉拉的長發(fā)濕漉漉地搭在她枯瘦的肩頭,就在她靠近魚尾的腹部還少了一大塊皮,跟動物世界里的海牛并沒有太大差別! 鮫人突然被迫現(xiàn)出了原型,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著自己映在水中的真實(shí)倒影,突然張開嘴凄厲地嘶吼了一聲,朝葉卿言撲了過去。 可就在她張開嘴,露出長長的獠牙撕咬對方的時刻,突然砰地一聲重重地砸在一層透明的結(jié)界上。 葉卿言笑瞇瞇道:“不好意思,你長得太丑,我不愿意跟你近距離接觸?!闭f完,手上呼得騰起一大團(tuán)火焰,劈頭蓋臉地朝著鮫人燒了過去。 水能克火,可若是火勢太凌厲,對于常年生長在水邊的鮫人來說,則對她形成了一種非常具有震懾力的威脅。 鮫人的全身被烈火包圍住了,可不管她如何在水中撲動魚尾,試圖用溪水澆滅身上的火光,都是徒勞,她痛苦地哀嚎,一雙眸子恨毒地盯著葉卿言:“我要——?dú)⒘四?!?/br> 這個時候,本來已經(jīng)被葉卿言和鮫人的幻術(shù)控制的聶棠突然動了,她抓起一大把符篆投進(jìn)水中,一陣又一陣的爆破攪動著整條溪流,把原本冰冷的水都煮得沸騰起來。 沒過多久,溪流上那濃重的白色水汽散開,正露出水面上沉沉浮浮的一具鮫人骨架。 這條鮫人本來就遭受到葉卿言的攻擊,還沒脫身,緊接著又被迎頭砸了一疊爆破符,直接給煮熟了。 聶棠這一陣無差別攻擊根本就沒管葉卿言死活,他一看情勢不妙,直接一頭扎進(jìn)水里,潛在地底才避免被下火鍋的命運(yùn)。 只是這么一番折騰,葉卿言整個人都在水里泡了好一會兒,一頭長發(fā)濕漉漉地往下滴著水,臉上的妝容也全部花掉了,露出一張有些雌雄難辨的熟悉面容來。 聶棠很淡定地看著他:“葉漸離葉先生,你們團(tuán)隊(duì)最近是缺人還是怎么的,你一個人就得分飾三個角色,是不是有點(diǎn)太辛苦了?” 葉漸離的骨相本就長得柔和,用古人的話來說來就是“面若好女”,再加上高超的化妝技巧,把原本偏于凌厲的眼角化成無辜眼,把偏高的眉峰用眉筆淡化,面相上偏于男性化的線條以修容重新修飾,再以葉卿言的大學(xué)女生身份在學(xué)校讀了三年書,竟然無人發(fā)現(xiàn)。 葉漸離低頭看著水面的倒影,大概也能想到他這一臉彩妝全部花了的樣子,還抬起袖子在臉上用力擦了兩把:“咱們歪個樓先?你媽不是演員嘛,她有沒有什么可推薦的不容易花妝的產(chǎn)品?” 聶棠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地回答:“……那種標(biāo)注了能防水防油的專業(yè)彩妝都會比較牢固吧?” 她回答完后,才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她干嘛要回答他這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