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你查到了什么?”楚嫣問道。 “我爹當(dāng)年為什么會被杖責(zé)罷官,我還沒有太多線索,”陳修道:“只知道他上了一道奏疏,之后被杖責(zé)八十,貶為庶民,永不錄用。而奏疏根本找不到,也不知道我爹究竟進(jìn)諫了什么?!?/br> 陳修的父親陳安民原本是三品的御史大夫,后來被黜為庶民,游山玩水幾年之后,就被南安侯聘為教書先生,教導(dǎo)侯府子女功課。 陳安民死在了侯府被抄家之前,所以他的兒子陳修沒有受到謀逆案牽連。 “子安,你忘了當(dāng)今督察御史趙安國,是你父親的同年了?”楚嫣提醒道:“他和你爹,是同榜進(jìn)士,同朝為官,同為御史,難道不知道一些消息?” 陳修恍然道:“……我怎么會把他忘了呢?!” “趙安國還是你的座師,”楚嫣道:“你怎么沒想著他會不會是念及舊交,給你點(diǎn)了狀元?” 陳修俊秀的臉上神色變幻,不復(fù)淡然。 良久他道:“這事兒提醒的好,我也有一件事情要提醒你?!?/br> 他略略湊近了一點(diǎn),低聲道:“我在門下省觀政的時候,檢索了三年前的詔書。其中一道非比尋常,是杜仲以皇帝詔書的名義,發(fā)給云陽王的,而時間,恰恰在謀逆案之前一個月。” 門下省與中書省同掌機(jī)要,并負(fù)責(zé)審查詔令,簽署奏章。 楚嫣急促地喘了口氣:“詔書上寫了什么?” “說是密詔,沒有留檔?!标愋迵u頭道:“只有云陽王知道了。” “你跟祁江……”他問道。 “他在旁敲側(cè)擊地問一些東西?!背萄院喴赓W道。 “那就利用這一點(diǎn),讓他吐露三年前的實(shí)情?!标愋薜溃骸斑€有,你對張朝英和王良下手,楊榮不可能不察覺,你是怎么對付他的?” “我沒有怎么對付他,是他千方百計(jì)阻撓我查明真相,”楚嫣道:“我知道他的龍魚衛(wèi)有脫不開的嫌疑,當(dāng)初侯府逆案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會審,連宮里都派來了馬公公,龍魚衛(wèi)卻置身事外,豈不是最大的嫌疑?” 何況楊榮分明是蓄意殺死了惠寧伯王良,卻偽造是服毒而死! “只能說楊榮要保的人,比他的來頭大得多,”陳修一針見血:“比他來頭大的人,并不多。” “他要保的人,很可能就是——”楚嫣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就是真正的幕后黑手?!?/br> “可他心思縝密,滴水不漏,”陳修道:“絕不會讓你輕易攻破的?!?/br> “那我就試試,”楚嫣卻絲毫不退縮:“看看誰的本領(lǐng)高。” “……多希望你還像以前一樣,快快活活,天真無憂!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機(jī)關(guān)算盡,步步為營?!标愋藿蛔∴叭灰粐@,又像小時候那樣,輕輕綰了綰她的鬢發(fā):“要相信總有一天會大仇得報(bào)的,很快?!?/br> “我也等著,等著渡盡劫波,”楚嫣心中也有一種堅(jiān)定和熱切:“等著沉冤昭雪?!?/br> 上林苑中。 隨著弓箭“嗖嗖”的聲音,苑中的生靈開始在茂密的草叢間跳躍奔逃,野兔、花鹿、麋子、錦雉、甚至豹子,它們的追逐和死亡,給馬上的羽林郎們帶來充滿血腥味的刺激。 成安侯世子,新封的建章校尉劉符生帶著羽林郎們呼嘯而過。 “陛下,”等劉符生清點(diǎn)獵物回到建章宮,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了:“臣共計(jì)獵得五頭麋鹿,兩只野豬,還有一只花豹?!?/br> 建章宮里燈火通明,而最顯目的地方掛了一張地圖,正是百越地形圖。 “看到白鹿了沒有?”崇慶帝道。 “沒有,”劉符生道:“臣只是在御宿、昆吾二地搜尋了一下,明日打算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上林苑范圍所屬,東起藍(lán)田、宜春、鼎湖,沿終南山而西,至長楊、五柞,北繞黃山,瀕渭水而東折,其地廣達(dá)五百余里。 甚至有八條河流流注苑內(nèi),更有牛首、荊池等諸多天然和人工開鑿的池沼,其間孕育了無數(shù)各類禽獸,所以想要搜尋白鹿,很不容易。 “陛下,”羽林郎報(bào):“兵部尚書許昌到。” “叫進(jìn)來。”崇慶帝道。 親衛(wèi)道:“陛下,地圖和沙盤要收起來嗎?” 崇慶帝道:“不用收?!?/br> 許昌進(jìn)入建章宮,道:“見過陛下?!?/br> “起來吧,”崇慶帝道:“這次帶來多少馬?” 許昌道:“臣帶來西域純種、馬二百匹,均不在兵部籍冊上。” “好,”崇慶帝點(diǎn)頭道:“朕就知道你許昌辦事可靠?!?/br> “陛下,可不能再這樣了,丞相大人要是知道了,”許昌差點(diǎn)沒皺成一個苦瓜臉:“非得把臣大卸八塊了不可?!?/br> “兩百匹馬罷了,朕只是用來游獵,難道丞相還不放心?”崇慶帝笑了一下。 “只怕丞相怪罪。”許昌道。 崇慶帝忽然道:“朕問你,武將致仕,可以再次啟用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陛下一聲召喚,不論文臣武將,致仕還是賦閑,都要聽從陛下的命令,”許昌道:“自然也可以官復(fù)原職?!?/br> “那正好,朕要給廣威將軍王庚官復(fù)原職,”崇慶帝道:“你兵部去改一下籍冊?!?/br> 許昌張大了嘴巴:“廣威將軍王庚?” 他似乎記得王庚,“這人不是原南安侯麾下的四品武將,好像是負(fù)傷而致仕了嗎?” “就是他,”崇慶帝道:“你這個兵部尚書,腦子還靈光,也還盡職?!?/br> “陛下要給他復(fù)官?”許昌驚道:“這、這如何能行?丞相那里……” “丞相那里,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崇慶帝道:“還有,長平侯世孫已經(jīng)八歲了,按律四歲就可以襲爵,你們兵部怎么還不給人大印,難道還扣著生財(cái)不成?” “不、不是,”許昌感覺一團(tuán)亂麻:“長平侯世孫……” “長平侯世孫法當(dāng)襲爵,公事公辦,”崇慶帝道:“丞相日理萬機(jī),應(yīng)該不會留意這樣的瑣事,如果問起來,你就這么回答?!?/br> 一旁的劉符生心內(nèi)一喜,他知道許昌這個老狐貍看上去似乎不敢得罪杜相,其實(shí)背后做了不少杜相知道了會氣得七竅生煙的事情,比如暗地里給皇帝送馬。 “快點(diǎn)把事情辦了,拖拖拉拉難道是你們兵部辦事的風(fēng)格?”劉符生最喜歡看到許昌的苦瓜臉了,還趁機(jī)狐假虎威地吆喝了幾句。 “容臣想想怎么做……”許昌郁悶道。 “朕還要問你一事,”崇慶帝緩緩道:“兵部發(fā)兵、調(diào)兵,需要朕的詔書,如果朕沒有詔書呢?” 許昌道:“那就調(diào)不動兵馬?!?/br> 崇慶帝沒有說話。 許昌和劉符生都知道,門下省這個機(jī)構(gòu)都是杜相的人,皇帝的詔書如果不經(jīng)杜相同意,就根本無法下達(dá)。 皇帝想要調(diào)遣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云陽王麾下的兵馬,也根本行不通。 因?yàn)槎畔嗖煌饬T兵。 崇慶帝的眼神比大殿里的火光還要明亮,他的馬鞭從地圖的一處地方,移動到了另一處,然后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卻仿佛力重千斤。 作者有話要說: 幾乎所有出場的人,都和謀逆案有關(guān)。 所有看似散亂的事件到最后,都指向謀逆案。 這是一個設(shè)計(jì)精巧的故事,草蛇灰線,綿延千里。 明天解鎖上林苑地圖o(n_n)o哈哈~ 感謝君凌小可愛送上的雷,催更雷把作者君從集市上成功召回(^o^)/~ 第二十章 楚嫣見到臨川公主的時候,后者一拍手:“正好,我正要找你呢,快收拾幾樣貼身穿的衣物,跟我走?!?/br> 楚嫣不知道臨川公主風(fēng)風(fēng)火火要拉她去做什么:“去哪兒啊?” “去上林苑玩,”臨川公主道:“陛下派人叫我去呢,也叫了你,咱們索性別在園子里拘著了,去上林苑松散一下筋骨,說起來,我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去上林苑了?!?/br> 楚嫣一怔:“不、不,皇上叫公主去,公主去就行了,我去干什么……”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臨川公主道:“叫你一塊去,要不然我一個人去那地方干什么,跟一幫大老爺們比誰射獵多?我可比不過?!?/br> 臨川公主說起了上林苑,“我跟你說,上林苑可不止打獵一個活動,還有專門游憩的宜春苑,還有犬臺宮、走馬觀、魚鳥觀,就是觀看賽狗、賽馬和觀賞魚鳥的地方,還有太液池,晚上可以看水影戲,好玩得很呢!” 楚嫣其實(shí)很動心,在園子里肯定沒有這么多好玩的,但她心中隱約不安,推拒道:“我一個孀居的寡婦,哪里敢這么恣肆地玩樂?” “我不也是個寡婦嗎?”臨川公主道:“日子已經(jīng)過得夠苦了,還要在意別人的說法,那還有什么意思?” 宮女碧螺也插嘴道:“公主常說,任別人說去罷,只要自己過得高興就行。” “是這個道理,”臨川公主指了指榻上的衣服:“看,衣服都給你準(zhǔn)備好了,就帶幾件暫時換洗的貼身衣褲,等到了上林苑行宮,自有宮人預(yù)備好?!?/br> 楚嫣一看那戎裝通體大紅,紅地耀眼,又搖頭不已:“這顏色太艷了……” “艷什么,你才二十歲,連紅色都不敢穿了,”臨川公主不由分說將楚嫣推進(jìn)去換衣服:“快去換,這可是皇……這可是新做的衣裳,看看合不合適?” 楚嫣換了胡服戎裝出來,翻領(lǐng)、窄袖甚至衣襟、下擺都出乎意料地合身,仿佛有尺子量過一樣,而這大紅色更是顯得她十分亮麗嬌俏,舉動風(fēng)姿迎人。 “這顏色多好看啊,”臨川公主眼前一亮,嘖嘖稱贊道:“我說什么來著,果然這大紅色最挑人,一般人都壓不??!” 她又親手給楚嫣系上了腰帶,這腰帶也不一樣,以皮革制成,上面裝有幾個小銀牌,銀牌下面連著一個小鉸鏈,鉸鏈上掛著皮袋,這皮袋子里就裝小刀、手巾和打火石這類的東西。 楚嫣只好任她打扮,打扮完了也不讓照鏡子,就匆匆被她推上馬車,一路向東,朝上林苑駛?cè)ァ?/br> 一路上楚嫣就聽臨川公主說上林苑大得很,行宮就有十二座,最大的就是陛下所住的建章宮,她只聽馬夫說到了地方,然而走過了四五條河,又行了兩個時辰,方才抵達(dá)了上林苑的中心建章宮。 “陛下呢?”臨川公主從車上下來,問道。 “陛下逐鹿去了,”劉符生嬉笑道:“公主要不然也馳騁馳騁,給羽林郎兄弟們都開開眼?” “再貧就讓永穆姑母知道,”臨川公主道:“好好收拾你?!?/br> 永穆大長公主是臨川公主的親姑母,所以劉符生就是臨川公主的表侄兒,也是崇慶帝的表侄兒。 劉符生擠眉弄眼還沒來得及收,就見馬車上又下來一個人。 “長平侯夫人?”劉符生一怔。 “是陛下宣召我們倆來的,快去通稟陛下,”臨川公主想了想?yún)s道:“算了,牽兩匹溫馴的母馬來,我們?nèi)フ冶菹??!?/br> 臨川公主上了馬,又想起楚嫣,不知道她會不會騎馬,卻見楚嫣干凈利落地翻身上馬,還拿了松子糖喂到了白馬的嘴里。 “我倒差點(diǎn)忘了,”臨川公主恍然道:“她可是南安侯的女兒,本是將門虎女啊,又怎是一般的深閨弱質(zhì)女流?” 楚嫣一打馬鞭,就在茂密的山林中穿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