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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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們忙不迭去拿傷藥,李夜城將手藏在袖子里,碧色的瞳孔看著程彥:“沒嚇到你吧?” 程彥搖頭,心疼李夜城無妄之災(zāi)的同時,又后知后覺想起,這東西若是砸在她臉上,她怕是要就此破相。 程彥目光轉(zhuǎn)冷,抬頭看向馬車。 馬車上厚厚的轎簾早已被挑開,貌美的婦人半倚在引枕上,理了理衣袖,頗為不屑看著她,道:“我兄長是承恩侯,嫂嫂是大夏長公主,侄女更是天子親封的安寧翁主,別說只是傷了你一個縱馬行兇的侍從,就算打傷了你這個私放印子錢剝削行人的無知幼兒,我也擔當?shù)闷?。?/br> 程彥嘴角微抽,綠蘿等一干侍從的神色也頗為復(fù)雜。 婦人以為自己的話嚇到了她們,斯條慢理道:“你的侍從傷了人,賠這些人銀錢也使得,你不知錯也就罷了,偏還敢在這攀扯我的女兒?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配與翁主的姐妹說話?” 寒風呼嘯,程彥看著自己多年未見以至于沒有認出來的姑姑,輕咳一聲,誠懇道:“呃,那什么,我就是安寧翁主,長公主是我母親,承恩侯是我父親?!?/br> “當今天子,是我的親舅舅?!?/br> 沉默。 沉默。 程彥看著自己姑姑呆滯的臉,忽而覺得,今天的風,怎么就這么喧囂。 第2章 得知馬車上的人是自己姑媽程明素后,程彥對今日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意外了。 她這個姑媽,心思刁鉆,善于經(jīng)營,表姐下車的仗義執(zhí)言,多半是出自于她的授意。 謝家經(jīng)歷謝皇后之事后,早就一蹶不振,她們這次來華京,是替自己謀一條出路。 華京城貴人多,規(guī)矩大,若沒有個顯貴門戶,哪怕有程府搭線,也很難融入華京的貴族圈子,最好的辦法,是先聲奪人,未進城,便給自己立個好名聲。 謝家雖敗,可詩禮之家的名頭仍在,落魄貴族小姐不墮祖宗清名,不畏強權(quán)拔刀相助的故事,足以在華京城流出開來,讓自視甚高的貴人對她們母女另眼相待了。 而程彥,就是話本里仗勢欺人的蠻不講理的丑角。 哪怕今日她被程明素毀了臉,旁人也只會覺得是她太咄咄逼人,程明素實在氣不過,才“不小心”傷到了她,而不會覺得是程明素故意為之。 多年未見,她這個姑媽,精明惡毒依舊,做事永遠打蛇七寸。 程彥皮笑rou不笑,喚了一聲:“姑媽?” 車上的程明素這才發(fā)覺,程彥的模樣像極了她的兄長,與她最討厭的那個人。 程明素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忙扶著侍女的手下馬車,心里再怎么氣惱自己的一番心思落了空,可面子上還要擠出一絲笑:“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乖侄女啊?!?/br> “我剛才也是氣急了,沒沒有傷到你吧?” 程明素一邊說,一邊細細打量著程彥。 她許多年沒見程彥了,早就記不起程彥的模樣了。 立在她面前的女孩不過十二三,身量尚小,沒有完全長開,可饒是如此,眉眼里的絕色已經(jīng)藏不住了,上挑的鳳目明艷,隱隱含著一絲久居人上的威儀,嘴角微勾,又帶有三分揶揄,不知是笑是諷。 而身上罩著的狐皮大氅微微露著銀紅色的裙角,越發(fā)將她襯得貴氣逼人,驕矜自傲。 程明素有些埋怨自己識人不清,這通身的氣度,比之天家公主也不逞多讓,她再怎么著急給謝詩蘊立心善名頭,也不該撞在程彥身上。 可轉(zhuǎn)念一想,謝詩蘊下馬車前,她分明是細細看過的,程彥坐的馬車沒有標志,侍從也做普通打扮,任誰都只會以為車里的人是個普通商賈人家,怎會聯(lián)想到程彥身上? 程明素心思百轉(zhuǎn),不住向程彥賠不是。 謝詩蘊見此,也跟著柔聲道歉:“詩蘊眼拙,不知車上的人是表妹。此事皆因詩蘊一人而起——” 哪曾想,她的話尚未說完,手腕便被程明素死死攥住了,謝詩蘊一時吃痛,后面的話便止住了。 謝詩蘊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程明素,程明素臉上堆滿了笑,對程彥道:“時間不早了,你祖母年齡大了,乖侄女,咱們別讓她等太久。” 看著母親對程彥的討好模樣,謝詩蘊咬了咬唇,垂眸不再說話。 程彥笑了笑。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她這個姑母,比白蓮花表姐段位高了。 白蓮花表姐只會一味扮柔弱甩鍋,而她姑母的這番話,無論她怎么回答,都會跳進坑里。 大夏以孝治國,祭出祖母這尊大神,她自然不好多說,只能聽從程明素的話盡快回家。 明面上,是程明素向她伏低做小道了歉,她順水推舟不再追究,可實際上卻落實了她無中生事、欺辱“災(zāi)民”,進而耽誤回家時間,讓年老的祖母苦等的事實。 可她若不依不饒,便又落到另一個坑——不知好歹不敬祖母。 左右都是坑,程彥微笑頷首:“自然要盡快回去的?!?/br> 說話間,她轉(zhuǎn)向一旁攥著帕子委屈巴巴的謝詩蘊,漫不經(jīng)心道:“要不是表姐下車鬧這一出,我們早就到了程府,哪里會讓祖母多等?” 謝詩蘊微微一怔,下意識道:“我沒有?!?/br> 程彥不置可否,指著躺在路上哀嚎著看戲的地痞們:“這些人根本不是災(zāi)民。若是長途跋涉逃難的災(zāi)民,必是面黃肌瘦的,你看看他們,一個個膘肥體壯的,若換身衣服,更像是錦繡里養(yǎng)出來的公子哥。” “再者,朝上早就派下銀兩與糧食,讓各地官員救助受雪災(zāi)的百姓,災(zāi)民們不在自己的州地領(lǐng)糧食度寒冬,怎會不遠萬里跑到華京做乞丐?” 地上的“災(zāi)民”們個個中氣十足,謝詩蘊不免有些心虛,可若不開口,便是間接承認了自己識人不清的罪名,只得硬著頭皮小聲道:“大夏國土廣袤,總有那么一兩個貪官污吏,沒有將銀子真正發(fā)給災(zāi)民,所以他們才會來華京求條生路。” 地痞們紛紛附和謝詩蘊。 程彥笑了起來,神情頗為玩味:“表姐說岔了?!?/br> 姑媽性子一如往年,教出來女兒也是只學(xué)琴棋書畫不通國政的,不用她故意設(shè)陷阱,自己就能往坑里跳。 程彥道:“大夏是郡國制,郡地之中郡守管軍政,郡相掌民生,督郵執(zhí)監(jiān)督之權(quán),三官各司其職??は嗖环偶Z,可找督郵與郡守主持公道。這些外放官員四年輪換一個地方,極少出現(xiàn)三官勾結(jié)之事?!?/br> “表姐這句話,是覺得大夏國制有問題,還是覺得天下的督郵與郡守們都豬油蒙了心,為了賑災(zāi)銀兩,搭上自己乃至全族人的身家性命?” 謝詩蘊養(yǎng)在深閨,對朝中事務(wù)知之甚少,根本不懂郡地之中三官互相制衡之事,經(jīng)程彥一提醒,才知道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錯誤——質(zhì)疑國政污蔑朝中官員之事,足以讓她全家人跟著掉腦袋了。 謝詩蘊自知有錯,再也不敢說話,攪著帕子在一旁垂淚。 程明素臉色也是一白,張了張口,半日不知該如何答話。 她雖多年未回華京,可平日里與母親書信往來眾多,母親總說,程彥是嬌養(yǎng)著長大的,囂張跋扈,牙尖嘴利,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敢給程彥下套。 她想著,程彥嘴口雖利,但心思不深,定不會發(fā)覺她話里的用意,她出口救場,不但挽回了自己與女兒的名聲,用的還是華京城最為尊貴的安寧翁主給女兒做墊腳石,這樣一來,華京城的貴族圈們必會高看她們一眼,畢竟程彥目中無人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她們此舉也算為民除害了。 哪怕程彥后來得知了真相找她們麻煩,她們也有法子辯解。 這明明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哪曾想,程彥不僅全身而退,反而給她女兒扣上了一個天大罪名,饒是她平日里再怎么心思活泛,此時也沒了應(yīng)對之策。 周圍的行人看到這,深深唾棄自己剛才替謝詩蘊出頭的行為。 這哪是一個不畏強權(quán)的好姑娘,分明是踩著別人上位,還將旁人吃干抹凈,之后再扣一籃子罪名的心機女。 什么柔弱善良,全是假象。 謝詩蘊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話,程明素一臉尷尬賠笑,至于被程彥看出底細的“災(zāi)民”們,被李夜城帶人拿下,準備送給京兆尹查辦。 若沒有一兩個靠山,誰敢在通往華京的官道上攔路碰瓷的? 時逢雪災(zāi),若任由這群人打著災(zāi)民的旗號作惡,時間久了,消息傳到各處,各地百姓人心惶惶,朝堂之上難免又要掀起一場風浪。 她是天子親封的安寧翁主,享受了潑天富貴,自然要為天下分憂,將這種事消滅在萌芽之中。 事情既了,擁堵的官道慢慢恢復(fù)暢通,程彥的馬車沒有走幾步,便遇到了自己的三叔程叔平。 程明素是程老夫人的心肝rou,程叔平不敢怠慢,早早便出了城來接,奈何還沒遇到要接的人,便被堵在了三岔路口上。 程彥得知程叔平前來,正欲下車,程叔平連忙道:“外面冷,女兒家身嬌rou貴,快別下來了?!?/br> 程彥便沒下來,挑簾與程叔平說了幾句話,便讓程叔平去迎車隊后面的謝詩蘊母女。 風聲呼嘯,后面?zhèn)鱽沓堂魉氐穆曇簦骸按蟾缗c二哥呢?” 程叔平道:“長姐一路安好?大哥在宮中商議震災(zāi)之事,二哥也被留下了?!?/br> 綠蘿給程彥換上新暖爐,道:“聽程夫人話里的意思,似乎是不滿意呢?!?/br> 程彥道:“她一貫覺得嫡出尊貴,庶出的就該給嫡出的當奴做婢。我娘嫁給我爹那會,她還嫌棄我娘是庶出公主,高攀不上她程家門楣。若不是我娘殺伐果斷改天換日,只怕這會兒要看她臉色。一國公主她尚且瞧不上,又怎會看得上我這個庶出的三叔?” “也不想想,做meimei的回娘家,哪有讓兄長們來接的道理?讓三叔來接她,已經(jīng)是祖母硬給她撐面子了?!?/br> 大夏文武涇渭分明,武將由郎官入仕,文官是科舉入朝,三叔雖然是庶出,可也是實打?qū)嵉淖叩睦晒偃胧说穆纷樱人莻€考了數(shù)年才是舉人,得益于程家才能外放做官的姑父強太多了。 人選擇不了自己的出身,但能選擇自己的未來。 就跟她一樣。 七年前,謝皇后一手遮天,庶出皇子公主們的生活頗為艱難。 姑母自持嫡女身份,又與謝家連了姻,便瞧不上母親的庶出身份,給母親添堵不說,還給父親塞小妾。 是她童言童語,說動了母親孤注一擲發(fā)動政變,才換來了今日不用仰人鼻息的舒坦生活。 她回侯府,是看在父親的面子,而不是為了歡迎程明素和謝詩蘊,給以前瞧不起她的人扶貧的。 她腦袋又沒進水。 說起來,謝詩蘊這個名字,怎么就這么耳熟呢? 好像在哪里聽過一般。 第3章 華京城,承恩侯府,榮恩堂。 程老夫人看著屋里坐著的兒媳與孫女們,嘆息道:“我只有這一個女兒,平日里愛得跟什么似的,可偏偏命不好,嫁到了謝家?!?/br> 眾人心照不宣飲著茶。 哪里是命不好? 先廢后謝元在世時,善妒,眼里容不得人,她當政期間,極度打壓庶出的皇子公主,二十多個皇子公主,活到成年的只有三五個。 可饒是如此,她還不忘給這些活下來的皇子公主們添堵——長公主的第一任駙馬是憑借軍功一路榮升到鎮(zhèn)遠侯,她怕長公主借鎮(zhèn)遠侯的勢不安分,便設(shè)計鎮(zhèn)遠侯戰(zhàn)死邊關(guān),后來長公主又嫁程仲卿,她便又給程仲卿塞小妾。 那時候廢后謝元一手遮天,謝家的人比天家的人還要尊貴幾分,程明素嫁的謝紹安是謝元最為看重侄子,婚事剛定下來的時候,不知讓多少高門大戶看紅了眼。 程老夫人很是自得這門婚事,將謝紹安夸得像花兒一般,直說程家祖上冒了青煙,她女兒才能嫁入謝家,還說程家以后的富貴,全部要靠她女兒了。 哪曾想長公主是個心狠的,逼宮奪位,盡誅謝氏一族,將自己胞弟推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