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不清楚?！?/br>
    老黃門的聲音剛落，便覺得李承璋的目光像利劍一般掃來，心里不由得打了一個突。

    往日李承璋對他頗為敬重，從來沒有打斷過他的話，更沒有用這般重的語氣與他說話，和這般嚴厲的目光，都道危機之刻才能真正看穿一個人，他如今也算看出來了，眼前這位四王爺，對他只有利用。

    可知道又能怎樣？

    他早就已經(jīng)踏上了賊船，如今再反悔，怕是不能夠了，只得一條路走到黑，只盼著日后李承璋登基為帝了，念著他的三分功勞，讓他回鄉(xiāng)養(yǎng)老。

    這皇城之中的腥風血雨，他是看夠了，也看盡了。

    老黃門道：“雖然老奴沒有聽到崔元銳與陛下究竟說了什么，但陛下離開宮宴后，便開始調(diào)動禁衛(wèi)軍?！?/br>
    “陛下并非多疑猜忌之人，自登基之后，便不曾懷疑過啟用之人，更不曾輕易調(diào)動把守宮門的禁衛(wèi)軍?！?/br>
    說到這，老黃門一陣心酸。

    李泓雖然不是一個英明的皇帝，但下面伺候的人卻是頗為不錯的，若不是他誤入李承璋的圈套，不得不為李承璋做事，要不然，以他在李泓身邊伺候多年的經(jīng)歷，到哪不是風風光光的？

    縱然李泓一朝崩天，他也能落個善終。

    可惜，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

    李承璋手上有他的把柄，他做的那些事，李泓再怎么寬厚，也容不得他，他只能替李承璋賣命。

    老黃門繼續(xù)道：“王爺，老奴跟了陛下多年，這還是陛下登基之后第一次調(diào)動禁衛(wèi)軍?！?/br>
    “此番異動，王爺不得不防啊。”

    李承璋眸光幽深，面上明明暗暗。

    看來父皇是知道他做的那些事了。

    不但知道，還再度對他起了猜忌之心，怕他在殺長公主的時候，一并把弒君的事情也做了。

    現(xiàn)在父皇只是調(diào)動禁衛(wèi)軍把守宮門，再過幾日，便是禁衛(wèi)軍降臨他的府門，或看押，或?qū)⑺H為庶人，讓他對皇位再起不得任何心思。

    李承璋揉了揉眉心，閉了閉眼，再睜眼，眼底閃過一抹厲色。

    父皇既然如此對他，那便別怪他心狠了。

    他原本想的是讓父皇退位讓賢，做一個安享晚年的太上皇，可如今看來，卻是他太過仁慈了。

    他的父皇與長公主如此姐弟情深，那便去黃泉路上做一對親親熱熱的姐弟吧。

    李承璋道：“此事我知曉了。你現(xiàn)在回去，仍守在父皇身邊，莫讓父皇起疑。”

    老黃門連忙應下，又問道：“敢問王爺，有何打算呢？”

    李承璋冷笑一聲，道：“無毒不丈夫。”

    “他們?nèi)绱吮破缺就?，便別怪本王不顧惜血緣至親了。”

    老黃門打了個冷戰(zhàn)。

    李泓哪怕知道李承璋心有謀逆之事，也不曾動過要李承璋性命的念頭，可聽李承璋話里的意思，卻是要行弒君之事了。

    李承璋對待親生父親尚且如此，那么對待旁人呢？

    老黃門不敢細想，此時只能向李承璋表忠心：“王爺?shù)胁钋?，老奴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現(xiàn)在若有片刻遲疑，以李承璋的心狠手辣，必然會叫他命喪當場。

    他只能跟著李承璋走，一步錯，步步錯。

    李承璋拍了拍老黃門的肩膀，道：“很好，本王若能得償所愿，你便是首功之臣?！?/br>
    老黃門連忙拜下。

    李承璋受了禮，將老黃門扶起身，道：“晚間我的人會與你聯(lián)系，你只管聽他的指揮便是?！?/br>
    “待大勢既定，本王必會厚賞于你?！?/br>
    老黃門謝了又謝。

    李承璋安排完老黃門之后，便急忙出宮。

    兵變逼宮是件大事，他得趕緊回去與幕僚們籌劃一番才是。

    此事雖然事發(fā)突然，但對他并非全部不利——長公主手上雖然有兵權(quán)，但此時在宮中赴宴，身邊跟的衛(wèi)士并不多，只要他把控了宮門，長公主的命令便傳不出去，再多的兵權(quán)，也就無用了。

    他只需快刀斬亂麻平定宮中便可以了。

    長公主一死，她的部下縱然有心為長公主報仇，但華京城易守難攻，他一邊固守華京，一邊派人收攏里間軍隊，軍隊中群龍無首，便是一團散沙，他逐個擊破，便能坐享兵變逼宮后的登基為帝的勝利果實了。

    李承璋這般想著，回到王府，迅速安排下去。

    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要依靠長公主撐腰，甚至依靠權(quán)臣崔莘海的傀儡太子了，現(xiàn)在的他，吸收了崔莘海的勢力，又吸收了楊奇文的部下，早就有了發(fā)動兵變的實力。

    府兵們聽了李承璋的命令，連夜出府，奔向李承璋安排的地方待命。

    是夜，皇城內(nèi)火把四起，無數(shù)人高呼長公主毒殺天子，意圖篡位。

    禁衛(wèi)軍是天子親衛(wèi)，只忠心天子一人，長公主掌兵權(quán)攝政，天子尚且避長公主鋒芒，他們不滿此事多年，唯恐長公主再行兵變之舉，奪去李泓的天子之位，故而對長公主多有防備。

    這次長公主突然參加宮宴，讓原本便防備她的禁衛(wèi)軍越發(fā)警惕起來，宮宴結(jié)束后，李泓便回了紫宸殿，再也沒有出現(xiàn)。

    紫宸殿是天子寢殿，只有極心腹的禁衛(wèi)才能在此巡視，外面的禁衛(wèi)軍不知道是什么情況，只以為李泓真的死于長公主之手，那等早就被李承璋收買了的宮門，再趁機散布各種謠言，說長公主毒殺天子之后，為了擺脫自己的嫌疑，準備將此事扣在禁衛(wèi)軍身上，說禁衛(wèi)軍伙同外人謀害天子。

    外城禁衛(wèi)軍們聽了，個個義憤填胸，被李承璋的府兵策反，跟著李承璋去攻打內(nèi)城。

    ——事實上，外城的禁衛(wèi)軍也只能跟著李承璋的府兵攻打內(nèi)城，李泓生死未卜，一旦長公主掌權(quán)，他們必死無疑，還不如追隨李承璋，李承璋到底是李泓的兒子，也是原來的太子，父死子繼，再正常不過。

    李承璋一旦登基為帝，他們便是從龍之功，總好過等著一向與他們不睦的長公主清算來得便宜。

    追隨李承璋府兵的禁衛(wèi)軍越來越多，承天門下，血流成河。

    .........

    此時的紫宸殿，李泓在殿內(nèi)不住地走來走去。

    崔元銳垂眸立在一旁。

    李泓捋著胡須，嘆了一聲，道：“朕就不該留謝家女。”

    凌虛子的那句話，是橫在他心頭的一根刺，咽不下，更吐不出來——天命在謝不在李，謝家依舊主天下。

    他當初忌憚程彥與長姐的勢力，又見李承瑛與李承瑾與程彥交好，便有意抬舉李承璋，留了謝詩蘊的性命，灌謝詩蘊一碗紅花，讓謝詩蘊留在李承璋身邊。

    他以為這樣，哪怕李承璋日后登基，謝詩蘊沒有任何子嗣，終其一生，也只能做一個李承璋后宮里一個寵妃，而影響不了任何朝政。

    可現(xiàn)在看來，到底是他錯了。

    又或者說，他低估了謝詩蘊的心思手段，與李承璋對程彥其實有情的事實。

    謝詩蘊找了一個與程彥七八分相似的女子，送到李承璋榻上，李承璋頗為寵愛那個女子，甚至給那個女子起了一個與程彥極其相似的名字——燕兒。

    燕兒夜夜陪伴李承璋，如今已有一個月的身孕，被李承璋金屋藏嬌似的養(yǎng)著，若不是被崔元銳偶然察覺，只怕他現(xiàn)在都不知道。

    這般荒唐的事情，對程彥是極大的侮辱，可燕兒到底有了身孕，又經(jīng)院正把脈，說是懷的男胎，如此一來，也不好輕易處置燕兒。

    李泓兩下為難，終于明白了謝詩蘊的打算。

    女子生子，本就是在鬼門關(guān)上走了一遭，謝詩蘊多是打了去母留子的主意，自己養(yǎng)著燕兒的兒子，待李承璋登基，這個兒子便是李承璋的長子，撫養(yǎng)皇長子的謝詩蘊，身份自是與旁的宮妃不同。

    待謝詩蘊地位穩(wěn)固，待她不需要再借用李承璋當靠山，她便可以設(shè)計讓李承璋崩天，自己行攝政之事，為謝家翻案，打壓李姓皇室子孫。

    這便是凌虛子的預言，天命在謝不在李。

    幸好崔元銳發(fā)現(xiàn)得及時，將這件事燕兒懷孕的事情報了上來，事情尚未完全惡化，他倒也有扭轉(zhuǎn)的余地。

    李承璋尚且年輕，以后會有更多的子嗣，那個燕兒終究是個禍患，斷然不能留，他斟酌再三，下了讓崔元銳處決燕兒命令。

    考慮到李承璋頗為喜歡這個燕兒，會夜闖皇宮為燕兒求情，李泓還調(diào)動了禁衛(wèi)軍，讓禁衛(wèi)軍攔下李承璋，不讓李承璋入宮，等時間長了，燕兒的事情淡去了，他再見李承璋，面上倒也好一點。

    崔元銳聽命而去，去王府捉拿燕兒，可是這一去，竟又讓崔元銳發(fā)覺了更多的事情——李承璋竟然有意謀逆。

    他待李承璋這般好，上次李承璋兵變逼宮，他非但沒有追究李承璋的罪責，反而再度啟用李承璋，并且動了百年之后將皇位傳給李承璋的念頭，他這般行事，李承璋竟然仍嫌不足？

    現(xiàn)在便要弒君逼宮？！

    李泓揉了揉眉心，只覺得自己用心頭血生生養(yǎng)出了一頭白眼狼。

    “長姐何在？”

    李泓問道：“此事她可知曉？”

    他總是在危難關(guān)頭想起長姐，他知道無論什么時候，長姐都會護著他。

    如同當年一般，披荊斬棘，浴血奮戰(zhàn)，兵變捧他登基。

    崔元銳道：“長公主歇在了太后殿中?！?/br>
    “因此事牽扯四王爺謀反，臣不敢善專，只告訴了陛下一人，長公主那里，應是沒有任何消息?！?/br>
    李泓道：“快去派人通知長姐?！?/br>
    “不，”李泓整了整衣冠，又道：“朕親自去?！?/br>
    崔元銳眉頭微動，余光掃了眼有些慌亂的天子，好意提醒道：“陛下，長公主此番是為赴宴，身邊并無太多衛(wèi)士跟隨?！?/br>
    言外之意，便是長公主知道了也沒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長公主總不可能以一敵萬，抗住李承璋逼宮的府兵。

    更何況，眼下李承璋打出的這種旗號，讓長公主也不好來紫宸殿——長公主毒殺李泓，李泓無事若好，若是真有事，長公主縱然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最好的辦法，是讓長公主仍留在丁太后的宮殿。

    李泓腳步微頓，臉上一片茫然。

    他習慣了事事依賴長姐，尤其是在這種被兒子逼宮的事情上。

    崔元銳見此，便道：“陛下，四王爺雖然突然兵變，且收買了把守宮門守衛(wèi)，但皇城之內(nèi)，宮門頗多，且易守難攻，他想攻進這紫宸殿，只怕需要幾日的時間?！?/br>
    “更何況，陛下在，軍心便在，四王爺終究是亂臣賊子，跟隨他的終究底氣不足，陛下只需鎮(zhèn)守紫宸殿，再傳信城外鈞山的北軍，讓他們前來勤王，不出數(shù)日，四王爺必敗無疑?！?/br>
    大夏奪嫡之慘烈，是歷朝歷代中最為嚴重的，每隔數(shù)年，便會有一場宮變，可這些宮變，并不都是以成功而結(jié)束。

    崔元銳官拜光祿勛，掌宮中禁衛(wèi)軍多年，對宮中布局再清楚不過，他認為，哪怕李承璋有備而來，宮中守衛(wèi)又大多被李承璋收買的情況下，李承璋的勝算也只有五成——李承璋打的是長公主毒殺李泓，他為李泓報仇的旗號，只要保住李泓不死，李承璋的流言便不攻自破。

    師出無名，衛(wèi)士們心有戚戚，戰(zhàn)斗力自然下降，只要守住了紫宸帶，待北軍前來勤王，李承璋必敗無疑。

    崔元銳將自己打算細細說與李泓聽。

    李泓聽完，不住搖頭，道：“不行，若是朕的衛(wèi)士們支持不到北軍的到來呢？”

    他做了數(shù)年的太平天子，沒有經(jīng)過任何風浪，他總覺得，這種事情，長姐在他身邊，他才覺得心里安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