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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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點了點頭,竟是笑了:“朕也覺得他會喜歡?!?/br> 跪在地上的太監(jiān)只覺得皇帝這些年怕是已經(jīng)瘋了,自從先后大婚當日殉天,這后宮便再沒進過新人。鳴將軍不知所蹤,整個寰宇軍被按上了叛國的罪名,第二日皇帝親自帶兵,血洗軍營,所見之人都說那日檀章宛若地獄羅剎,寰宇副將的腦袋被掛城門數(shù)日,五馬分尸,不得收斂。 之后數(shù)年,檀章日日都去盤龍寺求神拜佛,皇后的尸首幾近枯腐才被抬入帝陵,像師畫的先后人像明明傳神,卻被皇帝當眾扔進火盆,燒了個一干二凈。 “他不長這樣?!被实壑徽f,“你畫不出來。” 再之后,這宮里又好似突然從未有過先皇后這人,任誰都是緘默三口,無人再提,無人敢說,皇帝封了夢魘閣,只留下御龍殿后頭這片玉蘭樹林。 檀章腰間終日束著那枚殘破的荷包,陸長生午后來請平安脈,看到一眼時,甚覺有些唏噓。 嵇清柏的魂眼落到了荷包上,見著還活著的陸太醫(yī)竟是有些欣慰。 “陛下這些年來陰熾之痛從沒犯過,定是娘娘在天之靈保佑著您?!标戦L生是少有幾個能提嵇玉的人,他大著膽子磕頭勸道,“皇上要保重龍體,以免娘娘擔心?!?/br> 檀章許久都沒說話,他撐著頭,半闔著眼,慢慢道:“朕想去看看他?!?/br> 陸長生當然沒法勸他說不行。 帝陵離皇宮不遠,皇帝沒帶多少人便動了身,嵇清柏的魂眼只能見著檀章身邊的幾個,等到了帝陵,又只有他一個人下去。 嵇清柏見到了嵇玉的石棺,上頭擺著靈牌,魂眼的角度卻看不太清楚。 檀章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似乎長嘆了一口氣,慢慢盤腿坐在了棺前。 “你該是已經(jīng)歷劫回去了,不知神仙下凡,還記不記得朕?!?/br> “忘了也沒關系,朕記得你,你要是來了,朕一定能認出你來?!?/br> 沉默了許久,檀章才靜靜地問道:“可你什么時候回來?” 帝陵安靜寂滅,無人能答他。 “要是太晚了,還是別來了,朕老了,怕不好看?!碧凑虏⒉唤橐?,自顧自地說著,他似乎笑了一下,輕聲道,“你是神仙,樣子該是一點沒變,朕一定歡喜的很?!?/br> 嵇清柏只覺魂內一片渾渾噩噩,他看著檀章伸出手,拿下棺上的靈牌。 上頭是皇帝親手寫的。 只有“嵇清柏”三個字。 第二卷 二世 第32章 廿二(上) 大元朝景豐六十二年間,皇帝在一日清晨崩了,因帝一生無所出,皇位由犄角旮旯里不知哪邊冒出的王爺繼承,關系說近點差不多是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的堂兄弟。 嵇清柏的魂眼是被白朝從下界拽回來的,要不然他能在帝陵里守到魂滅神寂。 仙鶴倒還沒那么不近人情,他從袖中掏出一串珠子,遞到了嵇清柏面前。 “這東西我?guī)湍隳昧松蟻恚鹱疬€有下一世呢,你是下去還是不下去?”他問。 白朝拿的串珠正是之前檀章送的那串,嵇清柏化為魂眼時沒有實身,費再大勁也撈不上來。 聽到還有下一世,嵇清柏終于是清醒了些。 他在魂眼里呆了太久,又整日守著景豐帝的陵,日子都過得迷迷糊糊,連佛尊轉世的時限都快忘了。 下界歷劫的檀章與凡人一樣,都要過閻王殿,入生死簿,喝孟婆湯,唯一不同是紅蓮命盤管不了佛尊的命數(shù),除了吃苦,佛尊的日子自己想怎么過就怎么過,白朝也管不了。 嵇清柏很想下去再跟檀章做一世夫妻,仙鶴笑的薄情寡義。 “上神還是別湊這個熱鬧了?!卑壮只謴土塌Q姿,站在紅蓮下,嘴里叼著筆,“結情緣便要渡情劫,吃愛苦,你上輩子還沒吃夠?” 白朝看著嵇清柏猶豫,又繼續(xù)道:“更何況你讓佛尊肝腸寸斷了兩世,等他回來,不怕人家找你麻煩?” 嵇清柏經(jīng)他提醒還是有點怕的,最后妥協(xié)道,“那給我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身份最好,認都別認識?!?/br> “……”白朝嘆了口氣,“你之前還說隨便我給你盤呢?!?/br> 他不提還好,一提嵇清柏就臉黑,要不是他還有求于這只死鳥,現(xiàn)在大概當場就能罵出來。 嵇清柏咬著牙,恨恨道:“我這次要求很多,你別偷懶了?!?/br> 白朝:“……” 嵇清柏的要求的確很多,他要長得好看,最好和現(xiàn)在一般模樣,身體要健朗,年紀不能太小,十五六歲不可能考慮,得看起來成熟穩(wěn)重些,最后得是個男人,身邊別有什么亂七八糟的關系人物,定要守身如玉,冰清玉潔。 白朝的司命筆寫到一半停了下來,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嵇清柏,試探著多問了一句:“就這些要求?” 嵇清柏想了想,實在沒什么好補充的,充滿自信地道:“沒了?!?/br> 白朝點了點頭,淡淡道:“最后一個稍微有點難,因緣際會,我沒法控制,佛尊法印無極,真要來糾纏你我也沒辦法?!?/br> 嵇清柏頭痛道:“你別烏鴉嘴,我這還沒下去呢,你關系排遠些,他難道能找到天涯海角來?” 白朝不置可否,筆在手里畫了個圈:“除了佛尊,還有那只金焰熾鳳,他向來六界無處不在,這次涅槃重生后也不排除會重新再找你麻煩?!?/br> 嵇清柏愣了愣,好奇道:“我上次到底哪里得罪他了?情債嗎?” “情債?”白朝嘲弄的笑了一聲,“你欠他的是命,不是情,情債這東西,你就欠一個人的?!?/br> 嵇清柏剛想問是誰,白朝卻不再與他廢話,仙鶴的嘴輕輕一劃,筆中蓮花綻放,不等嵇清柏反應過來,便卷著他朝命盤里飛去。 晉都朝臨,相傳是個落花流水一般的城,“花”是駝山上的辛夷花,“流水”是那城中的三洋街,教坊勾欄,清倌花妓,朝歌晚舞,紙醉金迷,夜夜是風流郎君,春情渡夜,恰似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shù)。 只可惜,山下這般縱情聲色,山上卻是秋空霽海,心無物欲。 駝山寺中的和尚每日晨起早課,不聞窗外桃花事,日子過得如古井無波,嵇清柏站在禪房門口,看著院里開的正盛的辛夷花,長嘆了一口氣。 長得好看——他現(xiàn)在真跟天上模樣別無二致,清雋端方,瑞雪凌峰。 身體要健朗——劈柴挑水,下田種地不在話下。 年紀不能太小——他乃駝山寺最年輕的方丈主持,四十有二,很是成熟穩(wěn)重。 至于守身如玉,冰清玉潔這事兒—— 嵇清柏心想,如今他連吃的都是素的,養(yǎng)的雞鴨牛狗都沒一只母的,狗還全是閹了的…… 太狠了,嵇清柏忍不住對著花流下兩行清淚,我對自己真是太狠了啊! 第33章 廿二(下) 住持不用上早課,他們山寺小,除了他這個方丈外,也就兩個執(zhí)事,一個管寺里其他和尚的修行念書,外頭的香客禮佛,一個管內務,打掃收拾,農耕財務,嵇清柏就是個甩手掌柜,山寺唯一的牌面,用前堂執(zhí)事的話說,方丈如高松山柏,霽月初雪,只要方丈每日午后在無量殿中誦一會兒經(jīng),朝臨的姑娘就都在這小小的山寺里了。 嵇清柏倒是沒太發(fā)現(xiàn)這規(guī)律,他只覺得作為一個凡人,這年齡有點老。 還有沒頭發(fā)也不太能接受。 他就懷疑白朝答應的這么爽快一定有貓膩。 果不其然。 下次看來條條框框的還得多加點! 但當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鐘,他總不能突然說要還俗吧? 嵇清柏盤腿坐在無量殿中想這想那兒,全然沒發(fā)現(xiàn)周圍多少人在看他。 駝山寺雖說在朝臨有些名氣,但畢竟寺小人少,香火氣也沒其他幾個國寺旺盛,近幾年突然信客盈門,香火不斷,靠的就是嵇清柏這仙人似的皮相。 說出去沒人相信駝山寺的主持已經(jīng)到了不惑年,不知是這駝山養(yǎng)人,還是修行者本就不看老,方丈清瘦如松竹,脊骨板正的挺著,面若白玉,額挺飽滿,此刻低眉垂眼地在誦經(jīng),長睫掩著柳葉兒似的眼,眼尾那兒有淡淡一尾紋,勾出一抹風流寫意。 對面的姑娘瞧上幾眼,臉就紅了,小心挪近,似怕擾了神仙,低聲道:“清柏方丈……” 嵇清柏還在想著如何不動聲色找到檀章,在不扯上關系的前提下幫人家渡劫的忙,聽到有人喊自己,慢半拍才抬起頭,看清了人后,下意識露了個笑:“施主何事?” “……”姑娘捂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嵇清柏嚇了一跳,以為她犯了什么病,忙把后院忙著的執(zhí)事喊進來。 執(zhí)事見怪不怪,讓小沙彌領著香客去偏殿緩神,盯著嵇清柏嘆了口氣:“師父莫要隨便對人笑。” 嵇清柏眨了眨眼,他以為自己笑起來顯老,訕訕地:“也沒那么難看吧?” 執(zhí)事恨不得一個白眼翻天上去。 嵇清柏是真沒當什么方丈的經(jīng)驗,他除了待在無量殿里看他家佛尊的金銅像贗品,就是到后山和一幫小沙彌種田養(yǎng)雞。 兩個執(zhí)事雖不管他,卻極敬重他潛心修佛的態(tài)度。 嵇清柏其實對這所謂的態(tài)度還挺心虛的,畢竟他與佛尊的關系,除了佛境的上下屬,就是上一世差點當了人間的夫妻,他想到自己在魂眼里看著檀章的那么多年,就覺心口要裂開了似的,每日望著贗品的佛尊像都難受的不行,再一想到這一世檀章大概全都忘了,也許見到自己時宛如陌生人,松了口氣同時卻又覺得有些寂寞。 他希望檀章這一世能平平安安渡劫,不要與他的命數(shù)再度糾纏,兩敗俱傷。 又想著既然佛尊注定要吃苦,好歹也別那么苦,像上一輩子,苦的他心疼。 嵇清柏跪在無量殿中,抬頭望著那頂梁的佛像。 他摩挲過腕間檀木的串珠,閉著眼虔誠地磕了個頭。 就算是個假的,嵇清柏也仍舊熱忱地盼著。 人間的佛吶,能顯靈一次啊。 作者有話說: 42絕對可以,就算不可以,看了我寫的你也一定可以 第34章 廿三 照理說佛尊轉世投胎,下了界也不會是什么平凡出生的普通人家,嵇清柏借著當住持的方便,沒少向香客們打聽過這一朝的富家權貴。 晉國國力不算多富強,周邊倒是沒什么太大的威脅,以至于皇室耽于享樂,底下世家繁榮昌盛,位高權重。民間自然也多受影響,文人sao客如過江之鯽,日子過的花天酒地。 嵇清柏這回不像上一世,兩耳不聞窗外事,畢竟他上輩子吃了鳴寰這個大虧,事后想起來,要是早些查探到這圣妖在哪兒,結局該不會這么慘烈。 如今雖然嵇清柏身份上有些尷尬,不過寺里香客人多嘴雜,他多出來呆些時候,與這家小姐,那家新婦講講經(jīng),念念佛,倒也是能打聽出不少東西來。